前方熟悉的景象是他小時候居住的地方,從府裡徒步走來,第一個去的地
方便是這了,他的故鄉、他的家...
思念在頃刻間暈染而出,濃稠的叫他紅了眼,他日思夜想的家呀...
此刻就在眼前,但他卻裹足不前...他害怕,害怕不會有人歡迎他,害怕充
滿鄙夷的目光,害怕十三將當時不堪的往事告訴家人...。
可他卻好想好想他的家人。
娘親是否依然安好?弟弟們是否認真讀書?家裡的日子還過的去嗎?
思及此,眼淚竟是撲簌簌的落下,止也止不息。
那是千言萬語都訴不盡的思念。
忽然,屋裡探出了個人影,五年的歲月在她臉上刻畫了些許痕跡,但以往
枯瘦的臉蛋已不健在,取代的是略為豐腴的臉頰,笑盈盈的提著一婁竹籃似乎
準備外出,眉目間散發著慈藹的光輝。
「娘......」情緒激動的近乎撕喊,卻又害怕被發現的壓低嗓子,忍著衝過
去細看娘親的衝動,他只敢在遠方觀望。
心安了...
娘這些年來應該過的還不錯...他欣慰的笑著。
在仔細凝望許久後,擦乾眼淚,這才跨出步伐準備回府,緩緩的走著,頻
頻回頭,每一步都是這麼沉重,不捨的讓他只想留在原地不走。
好不容易回到家卻不敢進家門,頓時心頭滿是心酸,但是足夠了...真的足
夠了...
起碼他知道,他們過的很好,他親愛的家人。
「十二?!那是十二嗎?」婦人的叫喚讓十二心一顫,但他隨即又繼續前
行,於是婦人急急忙忙的趕至他眼前,拉住他的手氣喘吁吁的問。
他慢慢的轉過頭,雙目相交的瞬間眼淚雙雙潰堤而出,片刻的寧靜長的像
是幾十年。
「娘...」終於忍不住的放聲大哭,緊緊擁著娘親,嗅著熟悉的味道,一切
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十二,你回來怎麼不告訴娘,讓娘仔細瞧瞧,娘許久沒見到你了,想的
頭髮都白了好幾根...都回來了怎麼不進來家裡?來來來,別站在外面,咱們進
屋裡敘敘。」雖然嗔怨的念了幾句,婦人還是笑著拉著他的手進屋,他日思夜
想的家。
娘親厚實柔軟的手讓他心暖洋洋的。
慶幸十三沒有將令他不堪的事說出來...
粗糙的手輕柔撫著他的左眼,臉上滿是心疼,方要開口,便知道娘親要問
什麼,為了不讓娘擔憂,隨口編了個謊。
「工作時不小心弄傷的,不礙事的,我還有右眼。」他笑著說,為了避免
娘細問,先行開口提了話:「娘這些年來過的好嗎?之前的那些錢還夠用嗎?」
照理講當初的十貫文用到現在也該所剩無幾了。
「好、好、好,娘過的很好,幸虧徐離少爺的幫忙娘在城裡擺了個小攤,
做些零嘴生意,存了筆小錢,已經不用像以前那樣租田耕種過日子了。
十四還去樓館理拜師學廚藝,說也是他那憨個性也不適合像十三那樣讀書
求取功名,說到十三,他呀,今年要進京趕考呢!這些日子正在準備行曩,過
不了幾天便要出門囉。
徐離少爺真是個好人,年年差總管過來探望慰問,還時常送些看也知道很
名貴的厚禮過來,不收又不行,推也推不掉,每次都不好意思的收下。
說到這,怎麼這些年都不回來探望,連信也都沒寄了,可知道娘想死了你!」
逞罰似的輕輕捏了十二鼻頭,眼裡滿是疼愛。
這些話雖然敘說了這些年來的發展,但徐離昊時常派人來暗中資助一事讓
他心裡一震,他以為他不過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想起今早的報復...他會不會做的太狠?
「十二哥哥!?你回來啦!?」掀起的門簾探出個嬌小人影,來人正是十
四,身後跟著一抹高瘦的人影,但門簾遮著他看不清那人影的長相,倒是長及
腰側的白髮十分引人注目。
「對,我回來了。」他笑著說,這句話他盼了好多年,語結,偽裝的面具
卸下,他自由了。輕輕摸著十四柔順的頭髮,小時稚氣的模樣如今嚴然已成清
秀少年,拿出先前買好的糖葫蘆交付給十四,「來,拿去吃吧,哥哥記得你最
愛吃這個。」
「哇!糖葫蘆!」樂的燦笑,迫不及待的準備大快朵頤,方要入口之際卻
被身旁的男子阻止。
「洗完手在吃。」一手搶過十四的糖葫蘆,命令道。這讓十四瞬間垮了臉,
眼巴巴的看著糖葫蘆,認命的去洗手。
嗚...琥珀真是討人厭...他心愛的糖葫蘆...
此刻十二才看清男子的臉,俊秀的容顏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一頭白髮卻
又參著幾許黑絲。
「你是...?」初看簡直失了神,他原本以為滿頭白髮會是個老人,沒想到
原來是名年輕男子,特殊的髮色及眼眸不該是人類所有。
「忘掉仇恨,不然你會後悔。」那人說著,眼神凜冽的像透悉所有事,與
方才十四還在時的表情比起來,現下可說是森冷。
什麼意思......?
他一愣。
「別理他,琥珀就是這性子...」婦人來不及介紹完,十四便出來了。
拿到心愛的糖葫蘆後,便被琥珀拉著離去,不甘願的目送許久不見的哥哥...
嗚...要不是為了糖葫蘆...
「他是十四學廚藝的師父,別看他這樣,他怪可憐的,聽說因為失意讓他
一夜白了髮,現下好不容易又長出了些黑髮...」叨叨絮絮的說著,娘兒兩像是
要彌補之前失去的猛聊著天,直到十三出現才罷了口。
「你們兄弟倆也許就沒見面了,娘先去準備晚飯,你們慢聊吧。」笑著說,
難得三個兒子都在,今晚菜色得準備豐盛點了。
殊不知,當她離去,兩人間的氣氛簡直僵到極點。
在沉默了許就後,十二才開了口,熱心的問切「十三,最近過的好嗎?聽
娘說你要進京赴考,盤纏夠嗎?」
半餉十三才開了口,好似連跟他說話就會被污染,「你回來做什麼,我沒你
這哥哥。」鄙夷的目光,一開口便是諷刺的話語。
一字一句就像咒語,不斷將他的心桎緊。
透不過氣...
但他還是笑著,試圖軟化他強硬的態度,「別這樣...哥哥不過是關心你...」
「我沒有哥哥。」別過臉,起身要回房,連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都叫他厭
惡。
十二急了,拉住他的手,希望他留下,卻被用力的甩開!
「不要碰我!噁心的人!」激烈的反擊。
那厭惡的嘴臉讓他的心徹底寒透,看來回復以往一般要好的兄弟關係已是
不可能了。斂下眼,藏好欲泣的神色,這才抬頭,自袖裡拿出一疊銀票,小心
的交付在十三手裡,推過去給他要他收下,笑著叮嚀,「這些錢給你做盤纏,
考試要加油,不夠的話在找我要吧。」
豈知,十三看了眼手中的銀票,毫不在乎的砸向十二的臉,瞬間,白紙紛
飛,然後一張張孤寂的墬落。
寒著臉說道:「這種髒錢我才不屑用!等我以後自己賺了錢,我會將以前欠
你的一並還你,不欠你一絲一豪!」說的好像用他的錢是種恥辱。
他還是笑著,不過紅了眼眶,彎下身,將地上的紙票一張張撿起,小心翼
翼的生怕漏了張。
十三卻是嗤笑的看著他彎身撿錢的卑微樣子,臉上寫滿鄙視。
好不容易撿齊,再次將銀票塞給十三,但他卻怎麼也不收,手一揮,再次
將他手中的銀票打落,接著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
一個人可悲的撿起紙票,擰緊,笑著自己的傻。
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的滑落,染濕了手中的錢,這一切都是他害的,要
不是他,今天的自己也不會是這般下場。
用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都毀了,他的一生...
他受夠了,他要結束這段關係,重新他的人生...
結束...都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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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布條被淚水浸溼,濕濡濡的貼著他的臉,那是傷心欲決後透心的寒。
手上的束縛是被解開了,但他卻連動也不想動,就這樣光裸的躺著,任憑
空氣的寒意侵透他的身子,這樣也好,他可以清醒點。
思緒隨著淚水淌出,一點一滴的飄離。
不愛我...不愛我...不愛我...
不會有人愛我......
為什麼不?
他拉著他的手,眼神空洞的問。
因為我是男的?
因為我身上留著賤種的血液?
開著口,自己緩緩的說著,語罷,他笑了,那笑容好燦爛,好燦爛。
男人冷冷的看著他,像是避開穢物般快速抽離他的手。
看著自己手中空空無物,低首,表情帶著些許困惑,側著頭在看他一眼,
然後明瞭的嘆了口氣,鬱鬱走離。
他真的愛他嗎?
還是...別人也可以?
神智虛晃的問著自己。
然後,他帶著與自己年紀相訪的小廝,將茗茶居染上滿室的春糜...
刻意若有似無的勾引著,笑臉盈盈。
那小廝的長相他早已忘了,唯一記得的是...
爹看到他被壓在小廝身下,意亂情迷的呻吟著,滿臉鐵青與震驚的臉,爹
錯愕的說不出話來,是呀...那是爹的房間。
然後他被強硬的扯開,火辣辣的巴掌甩向他的臉。
腦袋瓜翁翁作響,抬首看他,那景況他無法形容,既模糊又清晰,背景是
無線延伸的白。
好痛......
可是他沒有哭,他不會在哭了...已經哭夠了...在也沒有淚水流的出來了...。
他笑的對他說:「是你...讓我只能愛男人的呀...!」盯著爹不可置信的眼,
他反駁著,然後用光裸的身子圈著他的腰,摩蹭。
他卻毫不留情的將他推開。
好恨...好恨......
為什麼就是不愛我?!
抓起頭上的簪子毫不客氣的往他心窩刺去。
艷紅的血染滿他整身,見著曾經愛之入骨的男人死在自己懷裡,他高興的
笑了。
再也...再也不會有人傷他的心了......
拉下臉上悶溼的布,看著自己的手,彷彿就像當時,染滿鮮血,哭的抽抽
噎噎。
為什麼要讓他想起來?!
他花了多少年時間才淡忘的往事,為什麼還要令他想起來?!
他終究是個殺人兇手,活著,根本天理不容。
忽然,一陣跫音急行而來,踏的迴廊嘎嘎作饗,可見來者怒氣沖沖。
方才回首,便是一拳朝他腹裡揍!
痛的他欲叫先嘔,冷汗直流,還來不及反應,一雙粗糙的手便緊緊勒住他
的頸項,這回是擺明了的要置他於死地。
他望著他,倒也不想掙扎...反正...活著...了無生趣......
「殺...殺了我吧...」勉強說出的話,竟是求死。他對十二笑著,看著他眼
裡的驚詫,想,死在你手裡也足夠了...真的,足夠了...
那慘白的笑顏,燦爛的刺目,直到熱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滴在十二手上,像
想起什麼事般突然放手,”碰”的一聲,讓他狠狠的跌坐第地氈上,大力喘息,
紅痕佈滿他的頸項。
才在困惑,雙肩又突然被猛力拉起,見他口氣暴躁的問:「賣身契呢?!給
我!你的那些財產我只拿回我應得的,其他的我不屑要!賣身契給我,這樣咱
兩就兩不相欠!」
他頭一偏,怔怔的看著十二,然後失笑出聲。
賣身契?
呵......那種東西早就不存在了,只消一把火便灰飛湮滅,半點不留痕跡。
「你笑什麼?!」見他一附事不關己的笑著,頓時惱火起來,抓著他的肩
大力搖晃,不斷逼問著賣身契的下落,晃的他頭昏腦脹,數度欲嘔,腹上還隱
隱作痛。
艱澀的好不容易吐出句話。
「沒...」沒...那東西,語未結卻又隨即轉口,瞅著他的眼說道:「不在我身
上,跟我到蘇州我便拿給你。」
「蘇州?」十二狐疑的盯著他瞧。
「對,蘇州。」真誠的眼,好似絲毫不假。
沒有停歇,行程匆促的只容許他帶了些許盤纏與一件氅衣,便被十二壓著
走。
再次來到蘇州,竟已是細雪紛飛,阡陌的河渠水道參著幾許碎冰,商船不
易行駛,繁華的景象也此刻暫歇。
蘇州的居民們都因為天冷依偎在家裡取暖,街巷、走道顯得冷冷清清,只
剩些許繁華的商城、酒館依舊人潮不減。
寒風刺骨直透心寒。
「喂,蘇州到了,賣身契給我。」不耐煩的說著,幾日的行程昊的臉色倒
是日見憔悴,此刻更是蒼白如紙,凍的唇裂泛紅,但那又與他何干?可偏偏就
是讓他的心莫名煩躁,氣惱自己為何就是無法狠心。
「快了、快了...」他笑著說,這一路上只要十二提起賣身契他總是這樣笑
著待過。
那笑容看起來似乎與以往無別,但卻又有股怪異之感,灑脫的好像什麼事
都不重要了。
請容許自私的我再圓一場夢...
一場甜美卻破碎的夢...
拜託...
就讓我滿足的離去...
好嗎?
「來,這。」他領著他,到那熟悉的石橋上,任性的說著:「在這裡,你是
鬼,數到一百,然後來找我,找到我賣身契便給你...」話還沒講完就被十二惱
火的打斷。
「搞什麼?!千里迢迢來蘇州就為了跟你玩捉迷藏???瘋了不成?」話
甫落,對於十二的微詞昊沉下臉,瞅著他氣若猶絲的說道:「不要賣身契就算
了。」是要脅。
這話睹的十二不得不配合。
他拉著十二的手,千叮嚀萬囑咐的道:「找到我,拜託......一定要找到我!」
褐色的眸中竟帶著些許水光,雪水溶化順著髮絲滑落,兩鬢黑絲緊貼臉畔,揚
起嘴角巧然倩笑,我見猶憐亦是幾度傾城。
這模樣讓十二發怔,卻又覺得那眼神空洞的不想話,隱隱約約有股不祥在
心中滋長,想著想著直到回神,眼前卻早已空無一人。
為什麼老覺得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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