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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涂志偉敦煌樂舞(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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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絲 路 尋 夢 記
作者:JOJO
1994年12月5日,在首都北京友誼賓館,我有幸參加了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中國舞蹈家協會聯合主辦的中華民族二十世紀舞蹈經典作品頒獎大會。當組委會宣佈舞劇《絲路花語》名列金榜的那一時刻,我感受到的已不僅僅是作爲當年創作集體的一員(該劇藝術指導,參加創作全過程)成功的喜悅,而是思緒久久回流渦旋于絲綢古道。在那漫長坎坷的道路上,經歷了艱難的探索,苦澀的失敗、創造的快樂……一切恍如昨日。寒暑十七度,馳驅五大洲,花雨一路播灑著友誼,收穫著友誼,迎來了“經典”的盛名。“經典”的稱號好生光耀!我又隱隱感到了它沈甸甸的份量。在以後的時日裏,我時不時想著:“經典”蘊含著什麽?這是成功的極至?……
基於這種思索,重新審視我們走過的道路,期望能給自己留下一些刻骨銘心的記憶,給後來者提供若干參照。
粉碎“四人幫”後,我任甘肅省歌舞團團長。在我周圍是一批年華正好的專業音樂舞蹈人才。經歷了十年風雲變幻的歲月和嚴酷的思想禁錮,大家失去了三千六百五十天施展才華的寶貴時光,多了一份對社會、人生的感悟。一種緊迫感,一腔蘊積的創作激情,使大家騷動不安。於是我們組織起來,先是懷著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楊開慧烈士的無限敬仰,排演了舞劇《驕陽頌》。在審看節目時,省委宣傳部部長吳堅、副部長陳舜瑤談到,楊開慧的題材在全國許多地方都在抓,我們爲什麽重復別人?敦煌這個世界性的藝術寶庫在甘肅,這是我們特有的,是我們的優勢,我們應該發揚自己的優勢。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古今中外有國這樣的例子,一項偉大的發明創造或者一件藝術品的産生,卻是由一個偶然事件或一句話觸動了創造靈感的爆發。這種爆發又是長期生活積累、知識積累、藝術積累的必然結果。我們創作人員長期生活在甘肅這塊黃土地上,橫貫甘肅全境的“絲綢之路”這條歷史悠久的東西方文化政治經濟交流的大通道壯美的山川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曾經給予我們的文藝隊伍以豐厚的滋養與熏陶,他們熟悉、熱愛這片土地。所以一旦於偶然間得到一個睿智的啓迪,便如火種一樣,一下子點燃了心中的熱情,又如地心的岩漿找准了突破口,長期的積累噴湧而出,形成的滾滾的熱浪。大家心中産生了一個共同的夢想:爲中華大地奉獻一台內蘊厚重獨特、風格魅力獨具的舞劇,再創絲路輝煌!
從向上看、向外學,轉道本地人文、地理、民俗上的基點上,這是當時創作人員思想上的一個巨大轉機。這種思維定勢的轉變,實在得力於那次談話——那是導向性的談話,是一次正確的決策。敦煌1000多年的歷史,文化蘊積浩如煙海,一台舞劇該從何處切入?
還是得向生活求教。我們一遍又一遍深入敦煌,十遍二十遍觀摩莫高窟壁畫、雕塑、向敦煌學專家請教,查閱了大量資料,尋找合適舞劇表演的題材和故事,尋找舞劇人物生活素材和創作依據。因爲舞劇要求故事情節要相對簡單、單純一些,任務塑造要求高度集中化,要調動音樂、舞蹈語彙的一切手段爲塑造任務服務。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如何選材和組織故事卻有分歧,提出了幾種方案。那一階段,大家暢所欲言,熱烈爭辯,常常爭得面紅耳赤。那氣氛,火熱、舒暢,卻又充盈著苦惱和迷惘。因爲誰都懂得:一部戲劇,選題好、結構好,就等於成功了一半。而這第一步要准、穩,大概不會比嬰兒出世前的陣痛輕鬆!
繼續解讀浩瀚的敦煌文獻。又是一個偶然,發現了一個賣身契。這個賣身契叫做《乙未年趙僧子典兒契》。這是一個“塑匠都料趙僧子”因爲“家中戶內有地水出來,闕(缺)少手上工物,無地方覓”,只好將兒子典於他人的賣身文書,時間大約是西元815年,正是唐代晚期。這個賣身契的發現,使大家心頭一震,勾起多日以來對敦煌藝術、風物潛心考察的所思所感。輝煌不朽的敦煌藝術溶入了多少無名藝術家的心血和汗水!人民創造了燦爛的絲路文明,而他們的命運呢?有一首唐代民歌:“工匠莫學巧,巧即他人使,身是自來奴,妻亦官人婢”。這正是無數民間藝人生活的寫照。於是故事就沿著工匠賣兒的線索深入下去,經過多次研究討論,逐步形成了老畫匠神筆張和女兒英娘這樣一對人物命運的構思,爲人物塑造找到了生活依據,而且進一步爲典型人物的活動背景找到了唐代敦煌石窟這樣一個典型環境。
在大的背景和人物形象確定後,圍繞著唐代藝術寶窟是普通工匠心血澆鑄這樣一個思路,緊緊抓住主要人物命運的軌迹去構思情節,設計了英娘父女失散,英娘淪爲百戲藝人,爲波斯商人伊努斯贖身而得以父女團圓,於是生髮出神筆張以女兒的舞姿爲模特創作了他的代表做“反彈琵琶伎樂天”的華美抒情的篇章。但把戲局限於石窟,會給人一種壓抑的、不開闊的感覺。在整個舞劇中,要有色彩的變化和情節的跳躍,否則就會顯的平淡,使人興味索然,而這種變化和跳躍的依據必須是任務命運的發展。於是沿著英娘的命運産生了市曹要霸佔英娘的情節,又是伊努斯,救助英娘,把她帶到波斯。這是情節、場景大的跳躍,隨之在色彩上出現大的變化。通過英娘與波斯人民朝夕相處,互授技藝表現波斯舞與敦煌舞的交融,使人耳目一新。仍是沿著神筆張父女的命運,運用浪漫主義手法,通過神筆張深切思念女兒夢中出現的幻覺,演繹出天上人間交織的場景,不僅使超越時空的骨肉情深得到淋漓盡致的宣泄,也從色彩和特色上把敦煌藝術的精華展現出來,豐富了舞臺的色彩和表現力。接下來是陽關外,大漠戈壁,強人襲擊伊努斯商隊,神筆張爲救商隊點燃烽火報警而獻身。在父女即將歡聚的時刻突發的悲劇,激起人心靈的強烈震撼,爲英娘鋪設了戰線悲憤欲絕心情的舞蹈天地。戲最後結束在敦煌二十七國交易會上,節度使與各國使節、商人濟濟一堂,英娘化裝成藝人獻藝,控訴了市曹的罪惡,使隱患得以剪除,“絲綢之路”更加暢通。
編織出這樣一部情節跌宕有致、矛盾集中鮮明的故事,使人物悲歡離合的命運、澄澈醇美的心靈得以展現,爲舞蹈表現提供了色彩豐富、氣勢恢弘的創造天地,這並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經歷了對歷史、生活認識、再認識的艱難過程。多少次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討論研究,拂去歷史的塵封,剔除生活的雜蕪,才獲得理念的昇華,觸摸到藝術的精髓。從賣身契的發現到老畫匠父女命運的構思,使藝術和人生找到最佳的契合點,賦予藝術以靈魂和生命使藝術生髮出對人生的強烈觀照;波斯商隊的介入,又使作品獲得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歷史內涵,藝術地再現了各族人民、各國人民文化經濟生活大交彙、大融合的歷史真實。這種開放性的“絲綢之路”文化精神與當今設計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流相交彙,無疑會使作品具有重大而深刻的題旨,溶入主旋律的合奏。
這一構思、結構過程,是對生活和藝術的艱辛細緻的提純過程。
有了人物、故事和框架結構,僅僅使舞劇有了個影子,如何使她立在舞臺上呢?開始我們曾借助歌詞來解釋劇情、塑造人物,但很快發現這是個笨辦法,是下策。於是下決心抛掉已經寫好的一些很好聽的歌曲,改用舞蹈語彙、音樂語彙來表現。舞蹈語彙、音樂語彙是世界語彙,不用任何詮釋即可達到心靈溝通、思想交流的境界,這是獨特的藝術品種。
《絲路花語》這部內涵獨特的舞劇能否爲觀衆理解和認可,關鍵在於舞蹈編導的舞蹈動作的編排上。特定的時代背景和地域文化的特點,要求舞蹈語彙必須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這是無章可循的一條極其艱難的創作之路。我們的編導們又是幾下敦煌,臨摹了數以百計的壁畫和彩塑爲資料。那精美絕倫的壁畫和彩塑是生動的,但是靜止的。如何使她們獲得流動的生命?編導們久久徜徉於那藝術聖殿,面壁而坐,潛心觀察;又常常夜挑青燈,苦苦鑽研。他們細心地揣摩從一個造型過渡到另一個造型的動律。開始走了戲曲的路子,設計的動作不倫不類。於是又深入研究壁畫,像慢鏡頭一樣,一個動作一個動作,一點一點地探索她的韻律。現在的“三彎道”式的舞姿造型,正是間腦的反復探索的結果。這種韻律的發現和創立,給舞蹈開闢了一條新路,將中華藝術寶庫中的珍品敦煌壁畫和那典雅、蘊籍、渾厚、流暢的神韻展現於舞臺,向世人昭示了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輝煌成就,奉獻給人們獨特的審美享受。這種“再創造”的意義,還在於對中國舞蹈藝術的發展提供了有力的借鑒。
談到音樂,舞劇離開了音樂也就不成其爲舞劇了。但舞劇音樂與一般舞蹈音樂有所不同,它要爲塑造人物服務,要表現戲劇的矛盾衝突,推動情節的發展。在舞劇音樂中要找到總的音樂主題,就等於完成了一半音樂創作。我們的幾位作曲家一次次搞出初稿,又一次次推翻了重來,反復研究斟酌,才找到今天的這個音樂主題。在選擇主題的過程中,研究了許多歷史上的古曲,最後採用了《月兒高》做整個舞曲的基礎。這是一首琵琶曲,是大麯比較完整,婉轉動人,音律在發展過程中起承轉合變化幅度很大,節奏也很自由,旋律具有傳統音樂特點,聽來使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可以襯托出優美的舞姿,有韻味,又適合舞劇的發展,可以派生出英娘、神筆張等主要人物的主題音樂。今天看來,選擇《月兒高》作爲整個背景音樂是成功的。
《絲路花雨》的産生,離開社會大背景、大環境是不可能的。首先是粉碎“四人幫”,思想大解放、創作人員被壓抑的創作熱情和藝術才華有了施展的天地。其二,有懂藝術、能按藝術規律辦事的領導同志的大力支持,如省委宣傳部吳堅、陳舜瑤,他們可以說是《絲》劇創作集團的成員,不僅愛方向給予指引,而且關懷創作的每一進程。尤其是部長吳堅,從討論題旨、結果故事到下場排練,他幾乎參加了全過程。就在他患病住院期間,我們也常去彙報。在創作過程中他如普通成員一樣熱烈地參與討論和爭論,從不以領導身份出現。這種平等、輕鬆、坦誠的學術論爭風氣,極有利於藝術作品臻于完美。其三,我們有一支思想素質好、藝術素質好的隊伍,有思想有追求,能團結一心、鍥而不捨地拼搏奮鬥。其四,我們以開放的心態對待藝術創作,不固步自封,不閉門造車,能爭取的外援盡力去爭取,在省內請敦煌研究院常書鴻、段文傑、史葦湘同志多次講課指導,提意見;在全國向有關專家學者如吳曉邦先生等請教。立在舞臺後,又請許多專家學者同行們看戲座談,廣泛聽取意見。可以說,這個戲集中了許多人的指揮和心血。
1979年,《絲路花雨》登上首都慶祝國慶三十周年的大舞臺,贏得了創作、演出兩個一等獎,它的成功完全超出了創作者的預想。將近20年,它重排後再次登上首都舞臺,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長馮雙白先生專文評論:“時光流逝快得無以形容,但《絲路花雨》的成功卻超越了時光的流逝。”“……舞蹈中的‘三道彎’式的舞姿造型,優美的‘反彈琵琶舞’等,是《絲》劇爲中國古典舞做出的歷史性的貢獻……該劇的一大特點是‘復活’了古代的精美壁畫。要知道,從靜止的壁畫到生動的舞臺表現,這一跨度看似簡單,實則巨大。舞蹈家們這種‘再創造’的意義,對於發展我們今天的舞蹈文化來說,是怎樣評價都不過分的。”“《絲》劇的另一個成功之處,是它從古今歷史中提取了重大的主題。……它在舞段上是精益求精的,在場面上是宏大而精美的。但是,我認爲它又有著藝術上的樸素的美,有著一種樸素而深邃的文化內涵。這是它藝術上最值得玩味的地方……”這些客觀反響不僅是對創作者及作品的讚譽,也提醒我們從更高的角度思考自己的工作。
我們的卻是圓了“再創絲路輝煌”的夢想,但這後面畫上的不應該是句號。“經典”意味著榮譽,但更是一種壓力,更多一份棋盤。成功沒有極限,希望不斷錘煉,使《絲路花雨》真正成爲不朽的傳世之作。
(以上全部內容轉自甘肅敦煌藝術劇院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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