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點
二月台北市木柵指南路的山路邊,響起了一陣陣「狗、狗、狗」的叫聲,一隻五色鳥站在一棵相思樹的樹梢上,不斷鼓著喉嚨叫著。一陣「輝、輝、輝、輝、輝」的叫聲接著響起,一隻寶藍色的黑枕藍鶲飛到一棵大葉雀榕的樹枝上叫著。遠遠傳來一陣陣「居、居、居、居、居」的叫聲,一隻山紅頭沿著山邊的草叢邊飛邊叫。一陣陣優美動聽的「笛低弟」開始變調,變得更長、更好聽的叫聲,那是二隻綠畫眉開始在樹林中追逐求偶了。
走在路上,頭上傳來一陣陣「鼓勵、鼓勵」、「雞骨頭、雞骨頭」的叫聲,一隻白頭翁站在電線上叫著。一聲聲「眨滋眨」、「眨滋-」、「咩-」的叫聲此起彼落,幾隻紅嘴黑鵯在一些建築物的頂樓間飛來飛去,叫個不停。一陣陣「鼓姑鼓-」響起,一隻斑頸鳩雄鳥-黑點開始盤站在屋頂上求偶了。
黑點在一月的許多晴天就開始築巢了,牠的巢就在政大大門口的一棵垂榕樹上,牠並沒有做出那種「鳩佔鵲巢」的事。二月起,牠在指南路邊的許多建築物的屋頂上叫著,想找一位理想的伴侶。
牠的叫聲清楚有力,還帶著渾厚的喉音,一隻斑頸鳩的雌鳥飛來,停在屋頂的另一邊,黑點看牠幾眼,並沒有向牠做出鞠躬和接近的動作,牠有點納悶和生氣,就悻悻然的飛走了。
黑點飛到其他的屋頂繼續叫著,牠要找什麼樣的伴侶牠自己也不清楚,但最起碼要先看順眼吧?
後來也遇到一些看得順眼,並開始讓黑點向對方鞠躬和接近的雌鳥,但走沒幾步,黑點就感覺對方的回應雖很歡迎,但覺得並不投緣,都到中途就放棄了。
那一年,從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冬,黑點在指南路邊的許多建築物上叫著,雖然遇到許多雌鳥回應,但超挑的黑點都沒有找到一個理想的伴侶。
冬天的一天晴天,黑點飛往木柵路的景美溪,想去溪邊的草地上覓食,忽然空中出現一抹鷹影,一隻紅隼突然從高空俯衝下來,直撲還在空中飛行的黑點,黑點嚇了一大跳,加速往前飛去,那隻紅隼從後面高速追上來,很快就追上了,張爪就要捉黑點,黑點一看很難躲閃了,只好使出最驚險的一招-突然失速而墜毀,那隻紅隼沒料到,還是繼續往前直衝過去,沒捉到往下墜落的黑點,但紅隼又在空中快速回轉,想回來再捕捉黑點,黑點趕緊降落在橋墩旁,躲在一處五節芒高大的草叢邊。
黑點在草叢旁靜靜的看著天空中的那隻紅隼,後來看到牠抓到一隻野鴿子,飛往興隆路那邊去了,黑點才敢走出草叢,在草坪上覓食,附近有一顆榕樹的果實成熟了,地上有很多落果,可以吃得很飽。
吃飽了以後,黑點起飛時,先很仔細的看過整片天空,空中只有二隻大冠鷲在翱翔,沒見到紅隼,大冠鷲並不吃鳥類,這一點黑點很清楚,就放心的起飛,飛回政大校園中。
2.紅斑
紅斑是一隻斑頸鳩的雌鳥,出生在彰化鹿港街上的一棵行道樹上,牠出生後沒多久,爸爸就被一隻紅隼捕食了,媽媽獨自含辛茹苦的養大牠們二隻小斑鳩,長大到開始練習飛行時,媽媽特別加強訓練牠們在空中的閃躲動作,並不斷告訴牠們,說牠們的爸爸就是死在紅隼的爪下,所以要想好好的活下去,就一定要學會躲避天敵的許多技巧。
長大獨立之後,牠離開媽媽,先往南飛,覺得不怎麼喜歡。第二天往東飛,也覺得不怎麼喜歡。第三天就往北飛,覺得蠻喜歡的,就從中部海邊一路往北飛,每天飛行一段距離,一路上遇到許多斑頸鳩和紅鳩,也遇到許多其他鳥類,很多地方都很棒,都值得住下來,但牠的心中就是有一種直覺,讓牠不斷往北飛,沿著海岸飛飛停停,每天黃昏都可以看到美美的夕陽,牠特別喜歡新竹鳳崎的夕陽。在早期的淡水廳誌中,鳳崎晚霞也被列為全淡八景之一。
牠每天飛飛停停的,經常在許多地方待上好幾天,像在各地旅遊那樣,幾個月後,一天早上,牠經過桃園的一個海邊,正想找根電線停下來休息時,一隻紅隼從空中俯衝下來捉牠,牠在空中趕緊往旁一閃,這是牠媽媽早就訓練牠們千百遍的動作了,那隻紅隼直衝過去,往上迴轉,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紅斑,紅斑早已降落在一個大石頭旁躲著了,牠這時就特別體會到當初媽媽嚴格訓練牠們的用心了。
等到那隻紅隼飛走了,紅斑就繼續沿著海岸往北飛,幾個小時後,牠到達淡水,站在一根海邊的電線上,靜靜的看著黃昏的淡江夕落,把海水和江水都染紅了,牠心裡喊著:好美啊!
第二天,牠第一次離開海岸,沿著淡水河往上游飛去,在空中經常和許多鳥群相遇,尤其是小水鴨群,常常像大片雲朵那樣,成群飛翔,變化萬千,讓牠看得都覺得很棒,有點嘆為觀止那樣,每每都看幾眼。
就在牠邊飛邊沉醉在欣賞小水鴨群的飛翔時,一隻紅隼從後上方快速逼近,張爪正要捉牠時,牠突然感覺到一鼓很重的肅殺之氣,就直覺的往下一翻,那隻紅隼就直衝過去了,紅隼快速迴轉,又張爪捉牠,牠往左一閃,紅隼又落空了,牠順勢趕緊下飛,降落在溪邊的草叢中,那隻紅隼找不到牠,就去找尋其他獵物了。
牠看到那隻紅隼飛遠了,就繼續往上游飛去,沒想到溪邊的一棵相思樹上飛出一隻鳳頭蒼鷹,直撲過來,牠趕緊往右一閃,但羽毛還是被抓落了好幾根,鳳頭蒼鷹快速迴轉,連抓幾次,牠左躲右閃,上翻下轉,找個機會趕緊降落在地面的草叢中,才躲過鳳頭蒼鷹的獵捕,牠覺得鳳頭蒼鷹的獵殺技巧還比紅隼可怕許多。
等到鳳頭蒼鷹飛走後,牠繼續起飛,往上游飛去,到達新店溪口,牠猶疑了一下,往大漢溪上游飛去,但越飛就越覺得不對勁,就回頭飛看看,感覺就很好,牠飛回新店溪口,往新店溪上游飛去,抵達景美溪口時,牠還是沿著新店溪往上飛,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出現了,牠自己也覺得好笑,就回頭往景美溪飛去,感覺就對了。
牠飛到指南溪口時,在溪邊草坪上休息和覓食,正好看到黑點在溪邊的空中受到紅隼的獵捕,牠覺得好緊張,後來看到黑點演出那種失速墜毀的救命絕招,牠還真想大聲喝采呢!
等到黑點飛回政大校園時,牠保持一段距離的跟在後面,也飛到政大校園中,知道黑點經常停留的那棵垂榕。
第二年的春天來時,黑點開始在許多建築物的頂樓鳴叫,渾厚的叫聲引來一些雌鳥回應,但黑點卻都不喜歡。有一天早上,黑點在商學院頂端鳴叫時,紅斑半開玩笑的飛過去,跟黑點保持著大約十公尺的距離,黑點看看牠,看到牠的脖子上有個紅斑點,牠也看看黑點,看到黑點脖子上的相同位置上有個黑斑點,和牠的紅斑點的形狀超像的。二隻斑鳩同時起了一陣寒顫,接著黑點向牠鞠躬一下,牠也很自然的回一下禮,沒想到黑點卻顯得很意外和很驚喜,好像很少有雌斑鳩跟牠這樣回禮過,黑點就靠近一步,再向牠鞠躬一下,牠也往黑點靠近一步,再很自然的回一下禮,黑點顯得更意外和更驚喜,好像從來沒遇到過雌斑鳩會主動靠近牠那樣,二隻斑鳩靠近以後,黑點抬起翅膀拍拍牠,牠也抬起翅膀拍拍黑點,黑點用嘴輕輕含咬著牠的嘴,牠也自然的回含,牠和黑點都知道已經找到理想中的伴侶了。
3.生和死
沒多久,紅斑在政大大門口旁的那棵垂榕樹上產下二顆蛋了,黑點和紅斑很高興的輪流孵著蛋,等到蛋孵出來後,二隻濕淋淋的小斑鳩爬出來,黑點和紅斑興奮極了,黑點還快樂得飛到旁邊的空中飛舞著,但寶寶很快就餓得開始ㄠㄠ叫了。
在空中飛舞的黑點聽到寶寶的叫聲,愣了一下,才本能的飛出去找蟲子,牠很快就咬著一隻蟲子回來,卻看不到紅斑,只看到巢中張出二張大大的黃嘴巴,搶著要東西吃。牠不知道要先餵那一隻吃,猶疑了一下,就先餵其中的一隻吃,再趕快又飛出去找蟲。接著紅斑也咬著蟲子回來了,牠聞到一隻小斑鳩嘴巴中的蟲味,知道那隻小斑鳩已經吃過一隻蟲了,就把嘴中的蟲餵給另外一隻小斑鳩吃。
二隻小斑鳩的胃口很大,讓紅斑和黑點每天都忙個不停,有一天黃昏,黑點感覺特別的累,紅斑要牠早點休息,牠卻堅持還要出去找些蟲子回來餵小斑鳩,牠找到一隻蟲子後,飛回來的途中,感到更累了,根本沒注意到空中有一隻紅隼正俯衝下來要捉牠,紅斑剛餵了一隻蟲子給小斑鳩吃,一回頭,遠遠就看到那隻紅隼撲向黑點,牠大叫一聲,黑點才警覺到,卻已經晚了,那隻紅隼捉著黑點就飛走了。
那天晚上,紅斑難過得整晚幾乎都沒睡,第二天清晨,許多鳥叫聲讓牠覺得很遙遠,但二個寶寶飢餓的叫聲卻讓牠不得不提起精神來,牠動動全身,用嘴巴去腋下取點油,把各處羽毛都上點油,這些油可以幫助牠防曬和防水,就趕快飛出去找蟲,一直忙到黃昏,根本沒時間去悲傷,可是一到晚上,那種悲傷的情緒又籠罩牠了。牠想起也死在紅隼爪下的爸爸,更想起含辛茹苦獨自把牠們養大的媽媽了。牠想到再過幾個月後,等到孩子們長大點學會飛行了,就帶孩子們回去看看媽媽吧!想起媽媽,牠心裡就溫暖許多了。
二個月後,二隻小斑鳩終於長大到可以學飛行了。紅斑就開始一步步教牠們各種飛行的技巧,看著牠們一天天的進步著,等到牠們各種飛行的能力都不錯了,就開始教牠們躲閃天敵的各種技巧,也不斷的告訴牠們,牠們的爸爸就是死在紅隼爪下。
有一天早上,牠的一隻小斑鳩突然在一處草叢邊叫個不停,叫聲很奇怪,紅斑趕緊飛過去看看,發現那邊有不少斑鳩的羽毛,紅斑心裡一震,仔細看看,沒錯!就是黑點的羽毛了!應該就是紅隼要吃黑點的內臟時,先用嘴拔掉牠胸前的羽毛了!
紅斑看得很難過,就用叫聲招了另一隻小斑鳩,三隻斑鳩一起咬了許多枯枝和枯草,蓋在黑點的羽毛上,像是一個「衣冠塚」般的「羽毛塚」了。
4.歸鄉
等到二隻小斑鳩的各種飛行和耐力都很好了,紅斑就帶領牠們開始長途飛行了,先一起飛到淡水河口,再從海岸往南飛,每天飛一小段,慢慢增加,十五天後的黃昏,牠們到了新竹鳳崎海邊,紅斑又看到這個當初北上特別喜愛的夕陽,但來去一趟,卻已經從單身變成母親了,又經歷著那麼一段的傷心往事,紅斑心裡想著:如果黑點能夠一起來,那有多好啊!
二隻小斑鳩好像知道牠們媽媽難過的樣子,一邊一隻緊緊的依偎著媽媽,紅斑張開二個翅膀,摟著二個小孩,一起看著鳳崎落日。
第二天起飛後三個小時,太陽已經升起,氣溫逐漸熱了,紅斑發現前面的空中有五隻鷹,其中四隻在空中翱翔時都會把翅膀往上舉,成V字型,那是大冠鷲沒錯,但有一隻的翅膀卻都不上舉,還經常下壓,應該是隻很可怕的鳳頭蒼鷹,就輕聲的提醒二隻小斑鳩,隨時做躲閃的準備,果然沒多久,那隻鳳頭蒼鷹就俯衝下來,直撲過來,但三隻斑鳩平日訓練有素,馬上往三個不同方向同時躲閃後下翻,像炸彈開花那樣,那隻鳳頭蒼鷹再回頭來,卻發現三隻斑鳩已經在空中消失了,都降落在地面草叢中,地面上的草叢很難捕捉,牠只好放棄而飛走了。
沿著海岸又飛行了七天,那天黃昏時,牠們到了梧棲,紅斑領頭、二隻小斑鳩在後,成三角形隊形往前飛過一棟大樓旁,沒想到一隻紅隼從大樓頂端飛出,直撲一隻小斑鳩,眼看就要抓到那隻小斑鳩了,紅斑不知從那來的勇氣,竟然快速回轉飛到紅隼頭上,用嘴巴奮力啄一下紅隼的頭,啄出一個傷口,流出許多血來,紅隼慘叫一聲,動作暫停了一下,就這一剎那,二隻小斑鳩已經往前衝出,又快速往下降落在一棵樹上,紅斑也立刻下翻,很快就降落在樹上,紅隼負傷哀鳴幾聲後就飛走了。
三天後的黃昏,牠們終於飛到鹿港了,一看到那條中山路和二旁熟悉的建築物,想到很快就可以看到媽媽了,紅斑顯得有些激動,牠帶著二隻小斑鳩飛到當初牠出生的那棵行道樹上,但媽媽並不在那裡,牠毫不猶疑的帶頭飛到福鹿溪旁,飛往一棵最靠海邊的樹上,在那裡可以看到又美又大的夕陽,那是牠和媽媽以前常常一起看夕陽的地方。
距離那棵樹還有一段距離時,樹上就飛出一隻斑鳩,在空中迎接牠們,並出聲叫牠,牠一看:正是媽媽啊!紅斑很激動的叫著,和二隻小斑鳩一起降落樹上,媽媽飛到牠身邊,好像知道牠的悲傷心情那樣,舉起翅膀摟著牠,就像牠們以前一起看夕陽那樣,媽媽又用另一隻翅膀摟著一隻小斑鳩,紅斑也用另一邊的翅膀摟著另一隻小斑鳩,四隻斑鳩站在樹上排成一列,一起看著鹿港又紅又大的落日慢慢沉入海平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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