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一點也不喜歡過生日。
同學過生日的時候,會帶軟糖、巧克力、夾心酥……等等好吃的東西到學校來,老師也會讓她們在上課的時候吃零食,甚至唱歌、吃蛋糕。小亭喜歡幫同學過生日。
可是她自己的生日,她就不喜歡了。因為她的生日在七月二十九日,正是暑假中。不但不用去學校,同學也都去不同地方玩了,不可能幫小亭慶祝。而且,每年的這一天,爸爸媽媽都在忙著準備「宜蘭水燈節」,常常忘記或來不及幫小亭過生日。
就像今天,是她的七歲生日。家裡雖然有很多鄰居叔叔阿姨進進出出,很熱鬧,但是他們都跟爸爸媽媽一樣,不停地忙裡忙外,沒有人有時間來陪小亭玩。
到了中午,小亭的肚子一陣咕嚕咕嚕叫,只好去找爸爸、媽媽。媽媽指著客廳牆上的時鐘告訴她,現在短針在十一,等它走到十二,才是十二點的開飯時間。
小亭實在太無聊了,只好坐在客廳盯著時鐘看,希望用她的念力讓那些針動得快一點。漸漸地,時鐘「嘀答嘀答」的聲音充滿她的耳朵,她愈聽,愈覺得模…模…糊…糊…突然,轟隆!一聲巨響把小亭嚇得睜開眼睛。
「這裡是哪裡?」小亭發現自己正獨自在一個巨大、黑暗的隧道裡,四處都不見人影,她不知道該往哪邊去……想著想著,小亭忍不住哭了起來。
「火車行到伊都,阿莫伊都丟……」一陣輕柔的歌聲,像夏天傍晚的微風一樣,吹散了小亭的恐懼,「啊、有人!」歌聲突然停止,小亭害怕地問:「誰在那裡?」「咦?」隨著聲音從黑暗中出現的,是一位綁著兩條辮子,穿著三角黑領、白上衣,和寬鬆長褲的姐姐,「妹妹,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小亭覺得這個姐姐有點眼熟,一看到這她就覺得安心許多,便告訴她自己叫小亭,爸爸媽媽不知道去哪裡了……。姐姐連忙安慰她:「不要怕,姐姐帶妳出去。」說完牽起小亭的手,一邊教她唱歌,一邊往有光亮的地方走。
姐姐唱一句,小亭跟著唱一句,很快就學會了。姐姐告訴小亭,這首歌叫「丟丟銅仔」,那些「伊都、伊都」的聲音,是模仿隧道裡的水滴下來的聲音。真是太有趣了,小亭開心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很快,出口就到了。小亭正想著,反正出去也沒有人陪她玩,真想繼續跟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哇──」沒想到一陣大浪打來,一條寬廣的河流轉眼就把隧道外面的路都淹沒了。
「怎麼這樣……」姐姐疑惑地看著眼前的河水,「啊,對了,今天是六月二十九。」小亭連忙反駁:「不是喔,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九日。」姐姐微微一笑,告訴小亭,一個是舊曆,一個是西曆,舊曆的六月二十九,是宜蘭河放水燈,指引陰間的「好兄弟」到陽世的日子,「原來妳今天生日呀,那姐姐帶妳去鬥鬧熱慶祝一下。」
黑沉沉的河面上,沒多久即漂來一點亮光。「我們去搭蓮花燈吧!」姐姐拉著小亭輕巧地朝亮光一跳,坐穩了以後,小亭才看出來,這是一艘蓮花造型的船,坐在上面就像在遊樂園玩漂漂河一樣刺激有趣。姐姐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小亭銀河的位置,還有牛郎織女的故事。小亭正聽得入迷,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冒出來:「我們也要聽故事。」小亭回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間,河面上已經聚集了一大片的蓮花燈,燈上面都載著人,剛剛說話的,是一個跟小亭差不多年紀的小男生,他指著其他蓮花燈上面的小孩們,小亭看到有人反摺蓮花瓣,像騎水上摩托車一樣快速地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後面還拉著另一座改造成香蕉船的蓮花燈,一群人在上面開心地連聲驚叫,還有人把燈摺成長條形,駕著它在河面衝浪,遠看就像在水面飛舞的螢火蟲一樣,大家都一邊唱歌一邊玩得不亦樂乎,小亭也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肅靜!」一個威嚴的聲音傳遍河面,所有人被震懾住,都停下動作,不敢說話。「今天是大家回家看望親人、朋友的日子,我知道大家都很興奮,但是為了確定所有人都可以上岸,請務必保持秩序。接下來,叫到名字的人請到各所屬的『水燈頭』報到。」於是,所有人紛紛駕著蓮花燈散開,姐姐也拉著小亭朝剛才說話的聲音過去,原來是一位穿著大橘色披肩,黑皮膚的伯伯,正一手拿著一頂金光閃閃的帽子,另一手拿著毛巾擦滿頭的汗,「城隍伯伯好。」姐姐向伯伯鞠了個躬,小亭也跟著打招呼,「你們好呀,妹妹真有禮貌。」伯伯和藹地笑著拍拍小亭的頭,「不過,妳陽壽未盡,怎麼就跑到這個世界來?」姐姐趕緊說明她和小亭相遇的過程,請城隍伯伯幫忙。「原來如此。這樣吧,這個令牌給妳,妳們拿著去找我太太,她會幫妳們的。」說著從腰間取下一塊黑色長方型木牌給姐姐,指了指不遠處一排小屋子,姐姐接過令牌、向伯伯道過謝,就拉著小亭走了。
河面上立著一座座紙作的小屋子,有的像小亭畫的房子,紅紅的屋頂、白白的牆,有的則像廟,有漂亮的屋頂和庭院,一位裝扮和城隍伯伯很像的阿姨飄浮在河面上,正拿著大聲公滿場飛,指揮聚在房子周圍的蓮花燈。「那邊的,不要逆向!還有這邊,不要併排停車!」姐姐努力揮舞著令牌,好不容易才吸引阿姨的注意力,飛到她們面前,「城隍阿姨好。對不起在您這麼忙的時候打擾……」姐姐把小亭的事情又向她說了一次,「真是的,我老公就會給我找麻煩。」阿姨一邊抱怨,一邊皺著眉思考,最後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只錶,「妹妹,妳會看時間嗎?」小亭定睛一看,錶面上這個時間她認得:「是十二點!」阿姨誇小亭聰明:「太厲害了!不過,這個時間陰陽兩界間的大門已經打開,時間無法倒流,妳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了。」小亭聽到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立刻鼻子一酸,眼淚又要掉下來,「但是,」阿姨趕忙安慰小亭,「還有一個辦法。一個月後,趁著門要關起來、分隔兩個世界的時機,妳只要到人多的地方,就可以利用眾人的力量回去囉!」小亭聽了立刻止住眼淚,眼中又充滿希望的光芒。
「城隍阿姨,真的很謝謝您。」姐姐也向阿姨道謝,阿姨豪爽地拍拍姐姐的肩膀:「不客氣。那麼這一個月……」阿姨指著小屋子裡裝著一疊疊的紙錢,「這些園遊券夠所有的人用,妳們不用客氣,多拿一些,這一個月的『普渡園遊會』妳們就好好玩吧!」說完,小屋子們紛紛燒了起來,好多黃黃的紙一下子飛到她們面前,小亭和姐姐各抓了一大把,接著咻地一聲,飛了起來,「城隍伯伯、城隍阿姨,再見!」小亭還來不及確認他們有沒有聽到,就被一陣風,猛地吹到了街上。
「哇!」家家戶戶門口都有一個堆滿食物的供桌,其中甚至有小亭最愛的蜂蜜牛舌餅、桂圓蛋糕和養生奶,姐姐教小亭把園遊券放進門口的燒金筒後,就可以想吃什麼就拿什麼!於是,小亭和姐姐過了一場屬於她們的慶生會,盡情地吃這喝那,直到肚子撐得圓滾滾的才停下來,真是太過癮了!
每天,姐姐都帶著小亭在宜蘭各個城鎮遊玩,轉眼來到一個月後。這一天,她們來到「頭城」,因為姐姐說,這裡有一個很特別的習俗,叫做「搶孤」。小亭從天空望,一根根玉米筍倒插在架子上,「姐姐,搶孤就是烤肉嗎?」姐姐聽了忍俊不禁,「小亭,妳看清楚。」她們飛近觀察,原來玉米筍其實是一座座搭在木棚上的竹塔,塔上面綁著許多肉乾、魷魚,最高處有一面金牌和一面三角旗,姐姐說那個竹塔叫「孤棧」、木棚叫「孤棚」,並指給小亭看支撐孤棚、塗得黑黑油油的一根根的木頭「孤柱」,「為什麼要弄得滑滑髒髒的呀?」小亭皺了皺眉,「等等妳就知道囉!」姐姐神秘地說。
隨著天色愈來愈暗,好多人都聚集到孤棚周圍,鑼聲一響、號令一下,一隊隊人馬分別沿著棚柱疊起羅漢,最上面一位再手腳並用地往孤棚爬上去,「小亭,妳看,孤柱上面塗的牛油增加了搶孤的難度,不但表現孤魂野鬼的辛苦,更可以展示爬最快的『頭手』的厲害!」小亭看得目不轉睛,頭手在姐姐說話的短短時間內已經移動到棚邊。「最精釆的『倒翻棚』來了!」姐姐興奮地說,小亭也屏住呼吸,看頭手在眾人的集氣加油聲中,刷地一下,倒著翻身到了孤棚上,「哇!」她們跟著大家拍手歡呼。
沒過多久,孤棧最上面的竹子被頭手鋸下來,大家又是一陣鼓掌,連聲地稱讚。小亭看到頭手威風地揮舞著搶下來的三角旗,便問姐姐那面旗子的作用。「來,」姐姐牽著小亭的手飛到海邊,「妳看,頭城的『烏石港』這裡是不是有很多船?」小亭看到好多船緊密地停在一起,船桅上綁著三角旗,「這是『順風旗』,可以保佑船隻安全、豐收喔!」接著,姐姐溫柔地抱住小亭,輕聲說:「小亭,也祝妳一路順風。」小亭才想起今天就是城隍阿姨說的「關門」的日子,就被一陣強風吹離姐姐的身邊,「姐姐……!」
「小亭、小亭!」風吹得小亭不停地晃動……等等,好像不太對,小亭睜開眼睛,「媽媽!」原來剛才是媽媽搖著她的肩膀,要把她叫醒。
「小亭,妳怎麼在這裡睡著了?可以吃飯囉!」
小亭發現自己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奇怪,姐姐呢?」
媽媽笑了笑:「什麼姐姐?小亭妳睡迷糊啦?」
小亭看了看四周,突然──「啊,姐姐!」櫥櫃裡放著幾個相框,其中一個就裝著姐姐的照片。
「呵呵,小亭妳忘記啦?這是阿祖的照片呀!」爸爸也靠過來說明:「就是媽媽的媽媽的媽媽喔。」
小亭數著,「所以是阿祖生阿嬤、阿嬤生媽媽、媽媽再生下我?」爸爸媽媽聽了都哈哈大笑,「對,沒錯。媽媽就是在七年前的今天生下妳喔!」
小亭還是覺得很困惑,阿祖為什麼變成姐姐呢?而且,她跟姐姐明明在一起玩了一個月,怎麼現在又是她生日的那一天呢?不過……算了,小亭決定先和爸爸媽媽一起吃午餐,等到晚上去放水燈的時候,再跟爸爸媽媽講,她的「生日歷險記」!
——2022蘭陽文學獎童話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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