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新聞裡,白雪皚皚的芬蘭小鎮,一個穿全身紅、留白鬍鬚的耶誕老公公,駕雪橇現身。「那是真的耶誕老公公嗎?」安古問。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我知道他是人裝扮的,但把實話說出來,會不會打破他的美夢?「好希望耶誕老公公會送我禮物!」他望著電視機說。「你想要什麼禮物?」我問。「很多啊!樂高、機器人……」他伸出小手數算願望清單。「太多了吧!只能選一個。」本來想趁機當耶誕老公公的我,立刻回到媽媽身分。
耶誕節快到了,店家們紛紛掛上裝飾,賣場陳列由大至小的塑膠耶誕樹,店家反覆播放耶誕歌曲。幼稚園發下一張邀請函,邀請家長們到學校參加耶誕活動,並安排一個橋段由家長送孩子耶誕禮物。
孩時的我也曾如此期待這個節日。鄰近教堂掛上耶誕裝飾,隔壁文具店陳列一排排耶誕卡片,城裡百貨公司藉此打折扣,吸引消費者的注意。難怪阿婆總是說耶誕節是商人變出的把戲:「頭擺哪有麼个耶誕節,還毋係要人花錢!」即使如此,我還是好想過耶誕節。
有一年,我瞞著大人們,在頂樓布置耶誕節。耶誕樹是從前家裡還開牛排館時買的,我拿抹布把上面的灰塵擦乾淨,掛滿自製裝飾品:妹妹和我的乾淨襪子、蝴蝶結髮飾和糖果包裝紙。窗戶上黏滿一團團棉花,讓從未下雪的小鎮也有溫暖的雪景。我還畫了幾張邀請卡,分別送給阿公阿婆和叔叔。一切準備就緒,我像小老師一句句教妹妹們唱〈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沒學過英文的我,根本不曉得正確念法,只是盡可能捕捉相似的發音。
耶誕夜那晚,吃過晚餐後,我把藤椅排列在耶誕樹周遭。請阿公阿婆上樓,坐在我們安排好的位置。說耶誕節沒什麼好過的阿婆,一見我們的「精心布置」,馬上笑出聲來。我數一、二、三,和妹妹們齊聲唱「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阿公阿婆聽不懂英文,搞不清楚我們唱的是什麼。阿婆隨節奏搖動身體打拍子,偶爾跟著旋律哼,阿公則是一手拍大腿,笑得有點靦腆。
有人說,耶誕節是外國人的過年。這天,大家都要聚在一起。我們年年期待耶誕老公公會駕著雪橇,用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式送來耶誕禮物。然而,放在床頭的襪子從沒收過任何東西。就算願望總是落空,我還是期待這個日子。
我的第一個耶誕禮物是爸爸買的。那年,肯德基在耶誕節推出耶誕小屋存錢筒,陶瓷小屋有紅屋頂和煙囪,屋簷和窗框上還積一層白雪,模樣討喜可愛。我和妹妹望著櫃台上的耶誕小屋,發出讚嘆聲:「好想要喔!」爸爸阿莎力買下三個。我們齊聲歡呼,懷抱耶誕小屋開心返家。那晚,我們特別愛爸爸,他不只是爸爸,還是我們專屬的耶誕老公公。
成長過程裡,很少陪伴我們的爸爸,這幾年,倒是稱職扮演外孫們的耶誕老公公。哆拉a夢收銀機、遙控飛機和大陸製塑膠積木,安古邊玩邊告訴我:「這是姐公家樓下的文具店買的」、「那是在便利商店買的。」他一一指認玩具的來歷,叫我想起爸爸送的耶誕小屋。其實,我們把耶誕小屋抱回家後,沒多久就玩膩了,把它們放上櫃子。至今它們依舊在那裡,身上覆蓋日積月累的塵埃。看見它們,就會想起那年,難得陪我們過節的爸爸。已經在天上的爸爸。
一年又一年,我過了好多耶誕節。從期待禮物的孩子,變成給予禮物的大人。那些曾經喜愛的東西未必還在,曾經相聚的人或許會離開,但總有什麼會留下來。為了那一點點什麼,我依舊期待這個節日。
註:
姐公,客語「外公」之意。♣
人間福報2019.12.23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