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教室外,雀榕顯得憔悴,粉介殼蟲在太陽下,鋪成層層的白,在升旗典禮隊伍中,我焦慮不安。若是可以,我想讓時間快轉,以期安然度過第一堂課。
上課,眾人排隊接受檢查,檢查昨天的國語考卷是否已給家長簽名。輪到我了,王老師端詳考卷上頭母親的簽名,冷冷問道──你為什麼用複寫紙簽名?此時我身上白淨的制服早已被汗水浸溼,那是羞恥的汗水,髒汙了母親的名字和她為我洗淨、熨燙整平的制服。
母親期待我的成績優秀,自從上三年級,便送我去補習班。那裏有來自英美的教師,用正統的發音規定No Chinese,訓練我說一嘴流利的英語;還有,用計時器測量心算速度的課程,訓練我將來能精準的算完人生的每一道試題。但是,母親卻沒有算到我是如此的笨,無可救藥的笨,笨到她曾想送我去啟智班;補了兩三年,我的程度依舊停留在加減法,除法則是母親在我即將上五年級前才把我教會。當然,母親也沒算到我在五年七班會遇上棘手的王老師。
我在九班李老師家補習的事情,王老師一清二楚,有一次午餐時間,他突然問我──在李老師家補習還習慣吧?他的語氣柔和,和藹的笑。我被突來的問話嚇住了,我想起母親在送我去李老師家的第一天便告誡,千萬別讓王老師知道,我沒去他家裡補習,他一定會整我,找我麻煩!
之後,我在學校的一切行為被王老師放大檢視,他常常將聯絡簿寫得通紅,一篇一篇的告狀,母親看了之後就會處罰我,並且一篇篇的回應,聯絡簿成了王老師與母親打筆戰的地方。我覺得很累,不想去補習,不想在母親和王老師之間拉扯。
有一次,我拿著社會科考卷,向王老師討回被錯改的選擇題,只見他在黑板上模仿我的字跡寫下「了」,他詢問同學們是否分辨得出這個字是「3」?就這樣,王老師奪走屬於我的一百分。
解析字體也是王老師自豪的專長,他在我的生字抄寫簿上下令「字跡潦草,重寫。」彷彿是暗諷我潦草的人生,我便一再重寫,寫到精疲力竭。
這一次,我碰上的問題遠比抄寫生字麻煩得多,我透過複寫紙一再描摹,直到有把握下筆,才將母親的名字按著筆畫複寫在國語考卷上。我明白可能瞞不過,但也只能賭一賭運氣了。
國語課向來是我喜愛的。每一次我都很認真地預習,王老師會不定期抽考,會不會,一翻兩瞪眼。即便考不好,也用不著過度擔心,因為那只是王老師口中的小測驗,目的是要養成學生預習功課的習慣。
只有這一次,我沒預習,上課鐘一響,王老師隨即宣布考試,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考卷也是一片空白。
直到王老師反常地宣佈──將考卷帶回去給家長簽名。我才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小測驗;我想到上課前告訴同學還沒預習的時候,王老師在講台前若有所思的望著我,想到以往國語預習考卷從來不需要給家長簽名……
這是我的第一張零分考卷,但是我不認。這不是公平的競試,是一場局,我被設計的局。
王老師用紅筆在聯絡簿寫下「考卷自行偷簽名」。
然後,我面向黑板接受處罰。臀部被藤條抽打,我還捱得住,但是我受不了尊嚴被踐踏。
隔天,我用全身傷痕向王老師證明,母親已看過考卷和聯絡簿了。教室外,雀榕還是憔悴,粉介殼蟲仍在太陽下鋪成層層的白,我的制服一樣被汗水浸溼著。
《人本教育札記》期刊20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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