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很美，五官精緻得像藝術品。她說，以前還常被誤認成某女星。我們很不一樣，我老愛想些麻煩事，關於電影關於社會關於文學，她則是下了班就想完全放空。每週五晚上我們約會，家裡電視頻道必定轉到「新聞哇哇哇」這類談話節目。我跟M邊喝著紅酒，邊看著電視上主持人們嘻嘻哈哈，隨性地天南地北聊天。
就在我生日那天，「林來瘋」爆發了。?那時跟M已交往數月。她什麼運動比賽都愛，不論是籃球、棒球，甚至跳水、水上芭蕾等等，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沒想到「林來瘋」爆發後，她突然集中注意力到林書豪一人身上，瞬間成了大粉絲。我向來不迷偶像，總覺得林雖然創下了奇蹟，看看網路上剪接的精華片段也就足夠。但受了她影響，我也開始迷林書豪。他的動態，成了我們生活裡的重要大事。只要有比賽，M下班回家一定先上網，設定電腦自動下載網路上的轉播影片，然後才放心去做其他事。跟她不同，我家裡網路很慢，往往無法順利下載，所以總是等到電視重播時才能看到比賽。有時重播得晚些，甚至都到了半夜一點多，我還是窩在沙發上邊打瞌睡邊看，總得等比賽結束了才甘心睡覺。
交往之初我跟M說，每晚睡前講講電話吧，我想跟你分享彼此生活，不論是上班還是日常瑣事都好。對此，M顯得有些不耐煩。但自從「林來瘋」出現後，我們的睡前談話有了共同重心。林書豪好像一條繩，把我們兩個都拉近了。
不知不覺的，談話節目在我跟M的週末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書豪的比賽轉播。如果當晚沒比賽，M就陪我在家看電影。有時周末早上才比賽，我總是一大早便跳下床，買好早餐到M那裡去。兩個人明明都還沒醒過來，卻硬是要打開電視，邊看比賽邊吃早餐。偶爾我們會突然睜大眼，驚喜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只因為林書豪剛剛又投進關鍵一球。
然而每次只要林書豪的表現不好，網路上就會有一堆人在賽事報導底下留言回應，而內容不外乎「林來瘋」是僥倖，或者華人注定運動天分只有到這個程度之類的。M每次看到這些酸言酸語，都很認真地生氣，總會在電話裡跟我抱怨一番。
終於，林書豪所屬的火箭隊擠入了季後賽！M跟我興奮不已。林來瘋時期是他第一次跟著球隊進季後賽，可卻因傷無法上場，當時所屬的尼克隊也早早就被淘汰。這個賽季裡雖然林書豪打得跌跌撞撞，但M跟我對他卻很有信心，相信他在越關鍵的時候越能有精彩表現。沒想到，打了兩場比賽之後，林書豪突然受傷了！第三場比賽，他只能眼巴巴地坐在休息區裡，看著隊友在場上奔馳。過沒幾場比賽，火箭隊也跟著被對手淘汰出局。
後來，台灣媒體關於林的報導速度變慢，新聞數量也變少了。?M不死心，竟找到了大陸專門討論火箭隊以及林書豪的論壇。那些論壇轉貼消息的速度很快，偶爾也會有熱心網友幫忙翻譯國外網站的文章，滿足了我們對資訊的渴望。只是，大陸論壇很快地也有許多所謂的「酸民」聚集。於是在每天電話裡，M又開始哇啦哇啦哇啦。
有時候M跟我會花上大把時間討論林書豪，給他出很多意見。我們要他多練練三分球，或者希望他不要再管其他人，逮到機會就該出手。我們認為他繼續在火箭隊無法成長，還不如去戰績很爛的球隊爭取更多上場先發空間；可有時我們又認為這無所謂，反正林還年輕，遇到這些狀況正好是磨練，過了這關他才會變成更全能的明星後衛。我們總是講了又講，講得彷彿自己是林書豪的教練還是爸媽似的，講得好像只要我們想得出結論，他就能擺脫那些打壓與困難。林書豪的表現總是牽動著我們的喜怒哀樂。只要他有好表現贏了球，M跟我就可以忘記那天上班所有的不高興。只要他表現不好或又被壓縮上場時間，那天我們就悶悶不樂，渾身不痛快。隨著賽季逐漸過去，守在電視電腦前的我們，好像也伴著林書豪度過一個又一個不如意，一次次被打扁了又再挺著胸站起來。
2014年年初，火箭隊又打進季後賽。但我跟M，分手了。
那年的季後賽，我一個人。不知怎地，看比賽時我總覺得M還在身旁，我們一起為林加油。直到如今我仍然有個印象，當時我們好像一起罵過後來林書豪轉去的湖人隊總教練史考特，也一起罵過不讓他持球的柯比，還有不讓他好好帶領湖人板凳的楊恩...。這些事在腦海裡是如此真實，真的從未發生過嗎？
一年多過去了，我每天看體育新聞仍會關心林書豪當天是否出賽，得了幾分，助攻如何，有沒有帶領球隊贏球？我不知道M是不是還在看那些大陸論壇，還在為那些尖酸刻薄的閒言閒語生氣。但我，卻已經不熬夜看林書豪比賽了。
某次比賽，林書豪恰好回到當初的發跡地紐約，記者又問起了「林來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對我來說，從離開後我已經回到這裡很多次了。我非常感激在這裡的時光，也很感謝過去這裡的球迷，但，就止於此吧。」是啊，美好時光真的是再也無法往前了。它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躺下，被封存著。
中華副刊2016.06.19
攝影 / 楊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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