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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1 10:13:12| 人氣1,68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我們九◯年代初萌芽的性 ─ 陳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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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陳裕堂





我們九◯年代初萌芽的性,很髒,髒得很乾淨。健康教育十三章,停車做愛楓林晚,什麼都能讓我們笑,桌子下推推擠擠,心照不宣的對望,菸一樣點起的眼神,星星火火,但也就是如此而已。最堅硬不過手指,再潮濕只是掌心,一個人的時候,怎樣都可以,九◯年代的午後長長未完,才睡醒唇邊殘留的口水未乾,也不色情,只是好奇,一點念頭像是新長的鬍子一樣薄發,硬硬的,就想把它弄出來。從抽屜後面拿出小本的,有時錄影帶,最頂級不過是VCD,那時哪有什麼大容量D槽或DVD,存儲容量最多800MB,那裡頭來不及換片讓他們撐到高潮,你這邊就已經完事了。滾沸的海水,帶著浪花泡沫的鹹味,始終沒搞清楚唇邊嚷著誰的名字,心頭那張就要浮現的輪廓已經淡掉了,推開房門出來好清爽又是一個新的我,偶爾狐疑嗅嗅手指,只有自己覺得自己髒。

我們九◯年代初萌芽的性,與時俱進,八◯年代帶頭衝,政治解嚴了,社會更開放了,九◯年代的性,該有的知識都有了,該會的姿勢都會了。思想與物質條件皆備,且天助自助者,又多了新玩具,日本十八禁遊戲於此時登島。考其史前史,要到八◯年代,隨著電腦技術進步,位元存貯量越大,畫素越清晰,慾望始見圖像化數值化,色情終於成為一種遊戲。真奇怪,直接做,反而不好玩,還不如看片了事,所有的H-game,迷宮裡大冒險還是學園裡青澀愛情追逐,以身體為終點,過程卻都是人際關係的模擬。遊戲裡女孩有她們各自的性情,雖然結局都是一樣的,嗯嗯啊啊,但中間過程一點不含糊,什麼場景,什麼情境,不同狀況,迥異的對話與行動選擇,有時要安撫,有時必須拒絕,佯退實進,越扶越醉,打蛇隨棍上,考驗的是手腕,是舞會裡用膝蓋強頂撐開對手大腿根部那樣表面優雅其實是肌力頂真格在相較的鋼鐵對決。那裡頭複雜的人際關係酬酢,微縮職場或校園群體裡權力關係在小女孩國度的扮家家酒裡,其實那個座位的分配,一個點頭,一個進退,都是整個文明的縮影。所以說,越色情,越文明,九◯年代萌芽的性,很老成,卻都在裝年輕,有多放,含苞緊緊。在九◯年代,男人還是男孩,談起性,每個人都還像勁搞搞的高中男生,畢竟還有一點顧忌,還知道些禮貌,明撥暗弄,內心裡有頭小獸正踢蹄嚼草,頭上就要掙出濕淋淋的小角。九◯年代的夢中情人,都是高中女生。

同級生、下級生、夜勤病棟淫獸學園鬼畜教師屬於無名指的教科書,九◯年代經典H-game故事經常發生在高中,學園祭,畢業旅行,溫泉密湯,夜裡偷偷約出來的游泳池畔,還是日照中有無數塵埃緩升陡落的體育館軟墊上,保健室阿姨的逆襲,校長總從後面來,發生關係都是學姊學妹,遠交近攻,不同於別代人,八◯年代出生的男孩,九◯年代開始長大,我們剛擁有人生第一台電腦,恐怕也是家裡第一台,人人桌上是只笨重的大盒子,連網路都沒有,多封閉,卻又知道那裡有個出口。別代人儘管跟著玩,也就只是在玩遊戲而已,我們卻是自己在玩自己,我們在遊戲外是學生,在遊戲裡也是學生,白天上學,夜裡學上,螢幕裡角色們互相交給彼此,螢幕外我們把自己交給自己,我們才是H-game真正的同級生。

該過去的,總會過去,該進去的,也有機會進去。有一天,同級生會畢業,你也會經驗的,像你在頂樓反覆追問那些終於達陣的學長學弟,看他們倚在欄杆上哈出一口煙,連半空停留的煙氣都比你有形狀,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有一天你會懂的。」

有一天。你不知道有一天就是那一天,太倉促的開始,太快的結束。湯湯水水,濕濕黏黏。長久以來的冷兵器講布陣計較糧草援輸的操演,卻錯愕終結在熱核武按個鈕三秒就結束的發射。那就是那一天。之後,是一天又一天,有了那一次,之後一次又一次。

「啊,原來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啊。」你真正進去了,遊戲中,還是身體裡,那時候,你是讚嘆,還是嘆息?

可也就是那樣。我們九◯年代初萌芽的性,和每個年代的性一樣,永不飽足。但也不是真飢渴,只是慣性想要,像吃三餐,畢竟不是真的餓,且要什麼來什麼,將就點,也就下肚了,只是誰都鎮日溜著晶晃晃的眼珠子,燙得發黑,不忍看,怕會燒穿,偏偏肚子這麼大一個,探頭望,望不到下面,那可不是地獄圖中的餓鬼變相?真可憐啊,汝愛我色,我憐汝射,乃至於有一天,性不再是遊戲,性只是性,當肉體的上下變成規律,進出成為頻率,初鹿鮮奶不如保久乳。那時候,你真心覺得自己老──畢竟,你連死都不怕了,年少時喊過多少次要死掉了要壞掉了,還不是好好的──現在卻遺憾,餘生的長,都不如二十歲某一晚噴發激射的短。高中夜裡第一次的快,也許比將來每一天都要痛快。

我們九◯年代萌芽了性,而這座島嶼的性,也在九◯年代萌芽,之後,性也跟著變得大人了。還是容易覺得髒,只是髒得很坦蕩。每個人都上網上線,什麼都可以攤開來看,腦公腦婆的叫,有地現約不囉嗦,性多容易,也就忽然不想要了。人就是這點賤,但在性裡,我們愛的偏偏都是賤人。想我們上一代多閉俗,把禮貌當衛生,心內談琵琶,未語先笑,未戰先濕。下一代把衛生當禮貌,不只帶套,無菌到像有病,且身體是身體,精神是精神,分得清楚,才脫得大方。還沒經歷,先有經驗。他們一個在身體上滄桑,一個在精神上世故,一比起來,H-game裡的幸福成了詛咒,開機一百次,我們這一代,還是遊戲裡頭的萬年高中生。

時代就像性。不,應該說,時代比性還要容易變,也更變態。性是巨大的哀愁,也是一個隱喻,九◯年代後,整個時代都在玩on line game,網路讓時間加速,我們這一代卻還在H-game裡,只是,連遊戲都被顛倒過來,像是進入小叮噹(那之後他就改名叫作哆啦a夢了。剛好是你不再有a夢的年代)的時光隧道,只是以那個孔道為中介點,女體盛放,洶湧得那麼大這樣羞怯怯的穿進去,探出頭的,是一名老嬰兒,太小的頭,太老的臉。身體成熟了,心還在高中。總是太短的性,前啣後後接無只無盡的人際關係。過程越來越長。開心越來越難。好疲倦好疲倦啊,好想休息一下,那時,心頭想要遙遠的一個人,嘴邊浮現一個聽不真切的名字,有點感嘆,有點惆悵,兩個人是爽快,還不如一個人的舒服。

還想念一個人的,濕濕的遊戲。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一種高中生式性慾,我到這麼大了,有時還覺得自己身體裡住著一個高中生。那是祝福,有時是恐怖。高中就是那樣,有人管,才有人反。反的是體制,是管理,是規矩,總之,還知道有什麼可以反,還沒到底,所以還有點希望,也正因為還能反,所以覺得自己畢竟是有些對的地方。不好的,推給要反的。都是他們造成的。後來我發現,這半生,依賴的,往往不是自己的對,而恰恰是因為,他們的錯。所以有得反的時候,興高采烈,等真的要自己出頭了,做什麼還有點畏,把退讓當禮貌,很遲疑。

我身體裡住著一個高中生。而高中生活是什麼?是什麼不重要,那只意味,後來日子還長的呢,所以晃悠一會兒也無妨。失敗了,明天又是星期一,學期還沒結束,還有機會重新再來。因此我始終抱著一點僥倖,作什麼都有點交作業的心態。時代的餘蔭,身家的積厚,還有那麼一點點小聰明,所以總能在最後一刻趕出來。成功了,被讚美了,甲上上,因為知道是趕的,再得意,也是有點虛。沙中堆塔,只有自己知道根腳是虛的。失敗了,也不真喪氣,畢竟只是趕的。誰知道認真會怎樣呢?雖然有點懊悔,也不是真的痛。沒到底,還對自己有點餘地。

以前讚美高中生年輕,但到大了還是高中生,再年輕也只是輕浮。以前說高中生還有很多可能,到此刻,還在選,還有很多可能,其實也就沒有任何可能了。

那就是我以為我這一代的憂傷。憂傷在,說到底,我已經不是高中生了。

那就是我以為我這一代的憤怒,憤怒是,我才剛剛知道這一件事情。

而這樣的憤怒,才更讓我憂傷。

「欸,你還記得同級生嗎?」

不,我不是真的想念他。我只是還記得那個在世紀末遙遙走來的還張著晶亮眼睛的自己。我不知道是自己太晚長大,還是這個時代太快老。我想念機會。想念各種可能。連小房間裡螢幕上髒髒的性都讓我想念,因為那時我全心全意的投入,還能擁有,向著螢幕交出的,也都盡我所有。

所以,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嗎?我這一代,還沒真的變成大人,就成為老人了。且像高中生的性,來不及進去,便已經出來。

不,不是這樣喔。想想H-game遊戲吧。我倒想起有一款遊戲叫作《卒業旅行》,死黨男孩和一群女生搭上遊覽車來上學園生活最後一次共同回憶,但如果你什麼都不選,要幫忙路邊的女孩嗎?不要。要去探望學姊嗎?不想。當你拒絕所有人,把劇情超展開的枝狀圖全部砍斷,在結局尾聲,那一個下著雪的夜裡,記憶的螢幕裡還有九◯年代畫素斑駁的雪花,你會看見,那最後為你敞開身體的,竟是你的死黨好友男孩。「欸,某某」,他喊著你的名字。螢幕裡男孩望著男孩,他們對彼此伸出手來。孱弱的莖幹,孤獨的眼神。螢幕外,你褲子都脫好了,手懸半空,錯愕又有點了然,心底有些什麼在騷動。那就是我們九◯年代初萌芽的性。一切都有可能,什麼都不要了,還是有選擇。

我變成這樣的怪物喔。長不大。走不快。經常絆倒。老回頭望。我們的失敗。但一切就像九◯年代初萌芽的性,千差萬別,千插萬別,不會絕的。就算是在那樣的年代,一個男孩,也會碰到另一個男孩。

聯合副刊2015.06.11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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