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櫻之夜-代序
那是一間由日裔美籍的年輕人經營的居酒屋,老闆叫Yosh,還是Yoshi,我有些混淆了。他身形胖大,說話輕聲細語,脾氣溫和,沒一般日本男人的鏗鏘死硬,朋友們都喜歡他。舞櫻座落在Mountain View,劃進矽谷灣區一隅,是個交通便利的優質小城,也很迷人。要不,我也搬來這裡好了!朋友聽我這麼說,飲了一口清酒,努努嘴,討人厭的不置可否。
是Lily帶我們認識居酒屋的,老闆是她同學的小兒子,因為這層關係,我們總是輕易獲得許多免費的笑容。
居酒屋的客人很繽紛,白人、黑人、黃人、褐人,加上身段娉婷的女侍川流其中,各自錯落,各司其桌,形成一幅United的人種風景。男女侍者送菜、遞酒從不出錯,從不寫菜單,用腦子記;誰是貴賓,誰是普通人,也是用腦子記,悠關小費事大。大伙吃喝閒聊到一個段落,榨不出新鮮話題而呆獃時,我便抽離看四周,總有幾秒鐘的恍惚,我在哪裡?
也是在居酒屋神遊之際,突然想起該給寮國(Laos)一個交代了。2008年暑假去了一趟寮國,見識到何謂天地綠蕪、與世無爭的美好。相形之下,日常養成的多慾且嬌縱的習氣讓我感覺渾身狹仄與俗氣。在寮國短短時日裡,我努力翻箱倒篋,想從她的肚腹再挖點什麼,再領略什麼,一點一滴、慢慢拼湊出屬於自己的寮國情境並且徹底醉心一次,我一廂情願的以為,記下來了,也就不致於遺忘。
如今,寮國的偏遠村落,仍然上演“從這村走到那村,從這山爬到那山”的尋常起居(除了需坐船渡河),他們使用雙腿的機率等同於島國人時時刻刻需要摩托車,有時只是為了一籠雞,一只傢俱或是一句諾言。他們樸實無華,像渾然天成的山勢或折腰經營的田畝,多數時刻,柔靜得像山澗裡的水,纖細緩慢地潺動著。我是外地人(或稱不受歡迎的觀光客),他們對待我的方式像對待一屏山、一條虹,不取不求,有海的深邃透明,包容踏上這塊土地的我以及所有人。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崩潰我殘破又脆弱的靈魂,揭掉身上所有物化的東西,我還剩下什麼?返回台灣,時至今日,我仍舊反覆問著自己,還擁有什麼?
Lily、阿Ken、Joe仔、我,四個人,算是居酒屋的常客,Lily經常紐約、舊金山、台灣瘋狂飛,相聚在舞櫻是她的主意,必須是她從台灣飛紐約,停泊在舊金山幾日或是從紐約飛台灣,停泊在舊金山幾日而得以相聚。四人的年紀有一段差距,每次相聚都能盡興,總是時而加入、時而恍惚、時而靜默、時而健談,彌補誰突然神遊、誰要上廁所或是誰總是侃侃而談的紛亂而有序的轉換時刻。
周邊的桌子已經輪番了幾回,Lily說她賣掉房子,要搬到紐約定居,阿Ken說高爾夫球不打了,技術越來越差,年過半百的Joe仔點頭以示同意。隔壁桌的男人一臉熬夜過的鬍渣,看到他,想到當初拘留我的泰國海關,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很稚嫩,應該只是個高中生,發育頗佳,讓我想到光天化日下,那群用山溝水洗澡的寮國女孩。
寮國的映象收束在這部冊子裡,一旦坐在舞櫻,我便能輕易想起,就算許久都不再翻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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