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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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姐妹仔是作伙欲去佗位？鄰居的歐巴桑問。

 

送姐姐去出差。我說。

 

最近常常出差喔……未赴等她說完，我催油讓機車快速離開，恬恬卡未夯枷。

 

●

 

再複雜的迷宮，重覆穿梭、不斷進出之後，毫無方向感的我竟也變的熟門熟路起來。

 

往B2的237室領據。出玻璃門拐一個彎，選一張躺椅拉起布簾圍坐，姐姐輕解鈕釦，在左胸插入一隻黃色蝴蝶。從B2往上爬升，在二樓櫃台Check in。（你住的是單人套房，每日收費……）等待服務人員帶領，讓電梯帶我們往上爬升。不是六樓就是九樓，酒精飄散的長廊是條瀰漫不安的甬道，在此擦身而過的有形與無形，各自惴忖未來將是延續或失去？

 

我陪姐姐如此月月遊移。

 

無論是以六開端或以九為首的門牌號碼，不同數字的房間擺設大同小異，惟一相同的是，媽媽虔信多年的老朋友，高高地，背著十字架在灰白的牆面上，代替她看顧著姐姐。

 

護士推來點滴架，上面裝有兩台控制器，準備為姐姐胸前的蝴蝶接上兩條長長的輸液管。姐姐換好睡衣乖乖上床，她一躺下來就失去了自由。

 

姐姐的世界隨蝴蝶的吸吮開始天旋地轉。汁液依靠機器依時依序依量供給，水色、紅色、黃色，一包包接替，一瓶瓶接續，在她的身體裡流動，混合成特製雞尾酒，姐姐時成冰人時為火人，冷氣開開關關，遏止不了她變身的頻率，我僅能在覆蓋、收起棉被與拭汗間減輕她的痛苦。

 

閉眼假寐是姐姐慣有的姿態，除了上廁所，她幾乎離不開床。姐姐下床是件大事，鐵架太重不易推移，由我推著鐵架隨姐姐的步伐緩慢走向浴間，共舞一場極慢版的三人華爾滋，澎～～恰恰～，澎恰～恰～～，我的舞伴步履凌亂，嘴角擠不出一抹優雅微笑。

 

房裡除了人聲，充斥著控制器發出規律的「嗯──答」，吵得我和姐姐輾轉難眠，由它伴隨從白天到黑夜，從夜幕迎黎明。

 

每日早上，訪客出現頻繁，敲門聲此起彼落。

 

（護士：量血壓、量體溫……有沒有不舒服？……）

 

（醫生：有沒有便秘？有沒有嘔吐？……）

 

（志工：信心最重要，妳要相信自己可以渡過難關……）

 

（護理師：多少都得吃一點，體力才恢復的快……）

 

（清潔人員：病房清掃……）

 

姐姐昏沉中沒有太多反應，泰半由我代為應對，在此之中，有位不速之客的問候總讓我感到厭煩，當她首次以宏亮的聲音上門推銷：「這是病房服務，請問需要洗頭嗎？」我高喊「免！」的同時，瞥見姐姐的眼皮微微一顫。她是院內駐商店街的髮廊小妹。某回，準備上廁所的姐姐和推門的髮廊小妹正面遭遇，「需要洗頭嗎？」喊得虎頭蛇尾，不等反應，髮廊小妹急急關門告退。姐姐摸摸光禿的頭低語，化療的病人有頭髮可以洗嗎？

 

所有敲門聲中，「除針了」是最受歡迎的話語。當護士將蝴蝶抽離姐姐的身體，為期三天的差旅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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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來囉。歐巴桑問。

 

我們微笑點頭，急忙提行李走入厝。隱瞞只為保護姐姐假髮底下的秘密，莫使說。

 

＊＊刊載於中華日報副刊．2009/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