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機場免稅店買了一雙對表送給我和先生，雖然外觀上僅有大小之分，但女用的是石英表，男生款則是不需更換電池的機械表，我納悶既成對設計為何內涵不一致，若我的也能不耗電自個兒繞圈走豈不更好，一年約可省下百元。
幾天後我跟先生抬起左手腕一瞧，表上的分針相差三十度，以為最初對時沒調準，撥了一一七報時台，重新把戀人塑成一個模樣。但很快便發現，先生的表趕集似的奔馳，老把我甩在後頭。我按保證書上的電話打去，服務小姐要我將表連同保證書寄回維修中心。表很快送回來，鐘表師傅判定快分原因是「受磁」，註明已替表消磁，責任完畢。然而機械表還是一個勁兒往前衝，一星期不到便又領先五分鐘。我再度打電話去維修中心，告知狀況，小姐親切地說，那請您寄回來，師傅幫您檢查。還是受磁。他們信誓旦旦絕對幫您消磁過了，但表連一天準時都走不來，過一陣子竟變成時快時慢，惱人極了。幾回宅急便下來，運費都夠在夜市買到一只其準無比的表了。
怒火中燒，我在電話裡慍聲質問到底怎麼回事，小姐坦白說，機械表常有這個問題，受磁就容易快分，環境中各種磁場都會影響，例如跟手機靠太近也可能愈走愈快，您可以用指南針檢查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受磁了，但是客戶沒辦法自己消磁。您放心，在兩年保固期內，我們維修中心可無限次免費幫您消磁。至於石英表呢，慢分的機會較高。──什麼，女表也會出問題？
時間就是金錢，所以走得快的表賣得貴？時間就是金錢，所以一天比較晚走到盡頭的表更值錢？我氣不過，逛街路過鐘表行，拐進去探問，某某牌的表可是出了名的不準？店員解釋，這是機械表的罩門，一個月快慢五分鐘是正常範圍。五分鐘？我的嘴型停在ㄥ，久久合不起來。很多人鍾愛機械表呢，有收藏價值。也是啦，我先生的機械表就快要收藏起來了。店員繼續說，機械表是純手工，沒有兩只表一模一樣，因此誤差不盡相同，另外跟戴表人的習性有關，手腕擺動太少，機械發條上不足，自然也會慢下來。所以是我先生的錯。
店員認為五分鐘也無所謂的輕鬆口氣讓我傻眼，我以為這時代絕大多數的人分秒必爭。小學時媽媽說，過年回外婆家的路程上，一邊背九九乘法，不要浪費時間。國中時英文老師說，每天花五分鐘背三個單字，一年就累積上千。上班打卡，電腦說幾分就是幾分，你告訴它公司門口有坨狗屎你踩了一腳大便它也不會通融。慢五分鐘到火車站，車早開遠了剩你呆站在那兒肚裡一把火吧。
因為我們已經習慣有標準時間的生活。大部分的人是被鬧鐘喚醒的，睜開眼就是看幾點，還有誰拉開窗簾瞧瞧天色亮了幾分呢？我們信任鐘表，遠勝過相信體內生理時鐘。於是我們經常如此安排，幾點出門，幾點用餐，幾點開會，幾點看電影。沒有一只準確的表，我們沒有能力精準的生活。
表是準的好，雖然有些人喜歡調快幾分鐘，好讓他在準備不及慢了五分十分，仍可「準時」，其實他們心裡對手表的快分清楚得很，或許潛意識已將眼見的時刻緩了數分鐘。我交遊的朋友裡，有調快手表習慣者，多半並不提早或準時赴約。先生與我都重視約定時間，因此這樣隨性的表造成我們不小的困擾。於是先生只好經常對時，上班對公司的時鐘，吃飯對廚房的掛鐘，睡前對枕邊的鬧鐘，……但他得到一個結論，一座鐘一個調，任性地唱數著各自的步伐，沒有一個完全吻合中原標準時間，快慢甚至相去不下十分鐘。
儘管如此，母親花了錢買的表，我們總想戴著；既然戴著表，總希望報時準確。我懶洋洋躺在床上想，下回上台北要直奔維修中心，軟硬兼施爭取一只精確的答案，畢竟他們販售的商品，名為手表而非手環。當初母親購買時，銷售員對機械表的缺點居然隻字未提。小兒在一旁東翻西滾，抓來枕巾塞入口中，滋滋吸吮起來，我抽開巾子，他又拉去品嘗，來回幾次，後來吃膩了便自己放下，繼續翻滾匍匐，我笑著看他玩，一忽兒半個鐘頭過去。我舒舒筋骨，起身要到廚房準備晚飯。說實話，我不是真的那麼在乎五分鐘吧。
＊＊刊載於中華副刊 2008/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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