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是一瓶自己調製的香水。
他是業餘的香水調配師。傳說他在業界是知名調香師﹐雖然不曾正是被哪一家香水或化妝品品牌公司雇用﹐但因為他所調配的香水氣味獨特﹐因而每每傳言他有新的作品問世﹐總會在市場上引起一場小小的轟動。
她喜歡「調香師」這個名詞。
稍微改變一下字眼﹐就是「調情師」。
是啊﹐他是個調情高手。
他總能令她歡愉﹐著迷於他佈下的每一個深情迷障﹐身陷其中﹐自甘墮落。
她是他的地下情人——情人﹐連被他包養的小老婆都不能算。
而且﹐他還不止她一個女人。
除了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他在外面風流韻事不斷﹐就是她聽說過的﹐有關他拈花惹草的事跡﹐至少就有六﹑七樁。
但她還是愛他。
生物學上說﹐人類的愛情取決于嗅覺﹐人的荷爾蒙被一種叫費洛蒙的氣體支配﹐以嗅覺主宰愛情的對象﹐就像動物一樣﹐由氣味分辨交配發情的對象。
她想﹐如若不是她被他的氣味所迷惑﹐就是他的香水擄獲了她。
她在他家見過他的工作室﹐裡面層層疊疊排滿了一排又一排的香水成品。他用的香水瓶比外面專櫃上的成品大很多﹐約莫要兩隻手臂將它抱個滿懷才能抬起。她用雙手才能捧起一個瓶子。瓶子裡想是裝滿了香水成品﹐抬起來很沉重﹐除了香水裡面似乎還有其他的配料﹐搖晃起來還能聽到聲響。
匡啷﹑倥隆﹐她猜那是個體積不小的物體﹐漂浮在香水的液體上﹐隨著瓶身的搖晃在瓶身上摩擦而發出悅耳的聲音。
「裡面有什麼？」她晃動著瓶身﹐好奇著。
「香水的原始材料。」
「原始材料？是花枝花瓣之類的東西嗎？」她拿起其中一瓶香水要打開瓶蓋﹐他連忙阻止：「不能開。」
「為什麼？」
「這些是最原始的香料﹐是我用來當將來調配香水的reference﹐如果打開了﹐會影響它們的純度﹐將來調配出來的香水﹐味道就不純了。」
她看著香水瓶身上貼著的標籤﹐她手上的這瓶香水：「若英」。
「若英是什麼意思？」她覺得這名字好聽﹐飄逸優雅﹐不同於一般市面上香水名稱的性感妖媚﹐遂問他。
「《楚辭》中的「雲中君」說：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她很少唸詩讀詞﹐也不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
「真的？」
他笑而未答。
她又拿起另一瓶香水：「For Nancy」。
「Nancy是誰？」她知道這是他的另一個情人﹐社交圈裡早流傳了他和這位名門貴婦的風流艷史。後來據說這位Nancy的老公發現了她們倆的情事﹐Nancy為了逃避眾人的詢問和媒體的追逐而出國避嫌了﹑因為後來Nancy沒再回國也沒出現在眾人面前﹐因此也沒人證實過事情的真假— —這些是名流社教圈流傳的八卦﹐因為沒人知道事實的來龍去脈。
他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她又拿起另一只香水瓶﹐上頭一樣地貼了香水的名字：「霏霏」；她再笨也知道這多半不可能是源自古詩中的「江雨霏霏江草齊」﹑或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類的古詩詞賦。
「這位霏霏應該也是你眾多的女友之一吧？」她強行按捺下妒意— —明明早就知道了他的風流花心不是嗎？
他沒答腔。
「什麼時候你也替我調制一瓶香水— —用我的名字。」她嘆了口氣。
「一定會的— —只是現在還沒靈感。」他擁她入懷﹐親暱地吻著：「妳是獨一無二的﹐普通的香水又怎麼配得上妳？」
「告訴我﹐如果你要調配一個屬於我的香味﹐你要用什麼香料？」
「蘭花。妳像是空谷的幽蘭﹐高雅清淡。香草﹐清涼的甜﹐有種類似奶油的滑潤。還有一點的肉桂﹐濃烈的刺激﹐辛辣的快感。」他柔聲道：「最重要的是﹐為妳調製造的香水﹐一定要用我對妳的愛﹑和妳愛我的心﹐這才是我們相愛的精髓﹐無可取替的心靈交流。」
明知道相同的話他會和每一任的情人說﹐但她總忍不住要相信。
她開始在他的香水工作室裡流連忘返。
這邊碰碰那邊嗅嗅﹐在他每一個創造出的絕世香氣裡悠游。
「妳要在裡面做什麼都行﹐但千萬記得﹐不要打開那些我已經調好的香水。」
她不信邪﹐終於找到一次機會﹐趁著他去上廁所﹐她躡手躡腳地從他的架子上拿下標名為「佳琪」的香水— —她記得當時她們還沒開始交往﹐她曾經在某個派對遇見過這個女孩和他在一起。佳琪是個年輕的大學生﹐大大的眼﹑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後來過沒多久她在另外的場合遇見他和另一個女孩﹐她還問過他佳琪呢？他說她出國去唸書了。
她將香水瓶蓋打開﹐一陣宛如茉莉花的芳香撲鼻而來。
她從沒聞過如此令人著迷的香味﹐有一種凌空而起的高貴清香。
這使得她沒來由地嫉妒起了佳琪。
明明她都離開了他﹐為什麼他還要為這個離開了他的女孩﹐調配如此的馨香？
瓶口很窄﹐陣陣的芳心迎面襲來﹐除了茉莉﹐似乎還有檀木﹑迷迭香﹑梔子花．．．還有什麼？是月桂嗎？純純的花香﹐似乎沒有果香的基調﹐但她無法分辨其中一些莫名異樣的獨特氣息。
她不死心﹐又打開了那一天她見到的「若英」。
那是玫瑰調的香氣﹐縈繞著甜膩的果香——是蘋果香吧？勾引著一種甜蜜的誘惑。紫丁香﹑檸檬﹑柑橘．．．還有呢？為什麼他調配出的香水﹐總有一種讓人無法分辨的奇異味道？
難怪市場對他的作品總趨之若騖。
但為什麼﹐他總是對失去的情人念念不忘﹐以她們的名字為名﹐調配出如此扣人心弦的香味？
「妳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她一驚﹐失手將原本緊握著的香水瓶掉落在地上。
「匡噹」一聲巨響﹐玻璃製的瓶子一下子被摔得粉碎。
她像隻闖了禍的小貓﹐縮著肩膀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上一灘的液體從破碎的玻璃間流出﹐緩緩地在地上爬行。
除了流動著的液體﹐破碎的瓶中還跌出一個拳頭大的不明物體。
暗暗的紅黑色﹐表面上佈滿了一條一條類似樹葉脈絡的紋路。
「這是什麼東西？」她猜想﹐這一定就是他調配的香味中﹐那奇異莫名的芬香的來源。
他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團東西撿起﹑捧在胸前。
「我說過﹐製造香水最重要的﹐是用我對妳的愛﹑和妳愛我的心。」他用袖子擦拭手上被他待若珍寶的東西﹐緩緩開口：「這才是我們相愛的精髓﹐無可取替的心靈交流。」
她不解地看著他﹐只見他將那東西擦拭之後﹐用雙手高舉起﹐就著昏黃的燈光審視。
「這就是若英的心— —當她全心全意愛著我的時候﹐活生生跳動的心。」
「你．．．你在說什麼？」她隱約覺得背後在冒著冷汗。
突然她覺得﹐他手上的那一團東西﹐看起來很像是．．．一顆停止跳動後﹑人的心臟。
「妳說過﹐要我為妳調配一款專屬妳的香水﹐現在我已經有靈感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利刃﹐一步一步逼近她。「其實這很簡單﹐只要一些香精﹐還有妳那顆愛著我的心﹐就足夠了．．．」
***
他將仍淌著血的心臟小心翼翼地放入新調配好的香水裡﹐注入新的香水瓶裡。
他關上瓶口﹐在瓶身標上她的名字：「Dear Natalie」。
他嘆了口氣﹐眼光飄向屋角捲曲著的﹐她逐漸冰冷的屍體﹐開始煩惱該如何處理在淬取了他所要的﹑製造出屬於她的香味之後剩下的廢物。
異樣的迷人香氣在屋內蕩漾著﹐久久﹑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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