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青梅竹馬的女朋友蕾蕾死後﹐周文軒始終落落寡歡。
「蕾蕾才十九歲。」文軒總是看著蕾蕾的照片﹐哽咽著垂淚。「前年我們才一起去算命﹐算命老師說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註定了我們是對方一輩子的伴侶．．．難道﹐這都是騙人的？」
「蕾蕾從小就體弱多病﹐尤其是她腸胃不好﹐一吃到不新鮮的東西就會吐。有一次我們到基隆去吃海產﹐她吐得昏厥了過去﹐還是我一路揹著她去看醫生的。」
「你看﹐這是蕾蕾的照片。」文軒總喜歡將蕾蕾的照片隨身攜帶﹐四處拿給認識的人看﹐然後向他們細細訴說﹐有關他和蕾蕾的一切過往。「蕾蕾照相的時候總喜歡側三十度角。她說自己最漂亮的就是這個角度﹐所以你看她的照片﹐大半都是側三十度角左右的．．．」
「蕾蕾最懶了。每次出去逛街﹐逛到最後她都會假裝自己走不動﹐然後要我揹她。」文軒每每說到這一段﹐都會泣不成聲。「她死的那一天﹐我們在頂樓。她跟我說腳抽筋﹐要我揹她下樓。我不理她﹐以為她又在撒嬌﹐還對她說：『誰說抽筋就不能走路了？妳自己想辦法下樓﹐到了一樓﹐我揹妳回家— —一輩子都揹著妳。』我說完就自己下樓了﹐留她一個人在十四層樓高的頂樓。我只是要跟她開玩笑。誰知道．．．誰知道她是真的走不動？誰知道她居然會失足墜樓？」他V說越傷心﹐整個人都哭得趴在了桌上：「如果我不跟她開玩笑﹐如果我揹著她下樓﹐如果我不說那些混蛋話﹐如果我在頂樓守著她．．．如果．．．如果．．．」
朋友相繼安慰說這件事其實與他無關。
不論他有沒有和蕾蕾說這些話﹐即使他真的在頂樓守著蕾蕾﹐如果意外要發生﹐還是一樣會發生。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好友拍拍他的肩膀。
「總之我不能原諒自己。」文軒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恨不得自己能掏出心來﹐證明自己對蕾蕾的一片心意。
只可惜﹐她再有看不到了。
文宣拒絕所有朋友的聚會﹑不參加任何團體活動﹑也不和任何人談其他任何與蕾蕾無關的私事。
他用孤立自己﹐來表達對蕾蕾的思念。
一直到半年之後﹐他才在拗不過好友的勸說下﹐勉強打起了精神﹐趁著週末和一群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友人去KTV唱歌。
「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論你是自責﹑是悲傷﹑是悔恨﹑還是追悔﹐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朋友在KTV包廂裡勸著他。「今天我還約了我表妹跟她的朋友﹐都是不錯的女孩子﹐說不定你可以和她們認識一下；再怎麼說﹐未來的路還長﹐總不能就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下去。」
包廂的門打開﹐幾名年輕女孩魚貫而入。是朋友的表妹和其他的女孩。
朋友一一介紹了文軒和幾名男生﹐人一多﹐氣氛熱鬧了起來﹐大家笑笑鬧鬧﹐點了好些飲料和點心﹐吃吃喝喝﹐加上音樂和歌曲的加溫﹐空氣似乎熱了起來。
文軒沒說話﹐默默地低頭喝著飲料。
他覺得有一對陌生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
他抬起頭來﹐搜尋著目光的來源。
穿過吵雜擁擠的人群﹐他找到了那一對﹐一直跟隨著他的目光﹐那一對﹐如影隨形的眼神。
是一個英文名字叫Jenny的女孩。從一開始﹐大家互相介紹的時候﹐Jenny一看到他﹐就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螢幕上出現光良的〈童話〉。
那是蕾蕾最喜歡的歌。
但如今﹐他和蕾蕾的戀情﹐已經變得像童話一樣﹐遙不可及了。
唱〈童話〉的﹐正好是仍在注目著他的Jenny。
唱歌的時候她一直在看他。她的眼神好溫柔﹐仿彿要穿透了他的悲傷﹐撫平了他所有的傷痛。
是她嗎？會是她嗎？
那個即將帶領他走出悲哀﹐那個命中註定﹐或許該取代蕾蕾﹐在他生命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女孩。
Jenny唱完歌﹐悄悄坐到他身邊。
「你叫．．．周文軒是嗎？」她問。
「嗯。」
「你．．．以前有個青梅竹馬女朋友﹐叫蕾蕾﹐是嗎？」她試探地問。
他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沒想到這群損友連這個也告訴了不相識的人——這些傢伙到底有沒有道德觀啊？再怎麼樣這也是他自己的私事﹐況且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死了﹐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幹啥四處廣播？
「蕾蕾．．．她死了﹐對嗎？」
他再點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這個Jenny﹐明明才認識不到幾個小時﹐憑什麼以為自己有權利﹐這樣追問他的私密往事？
「蕾蕾．．．她是跳樓死的吧？」
他不耐地將手中的飲料「碰」地一聲摔到桌上﹐無法忍受這個女人這樣咄咄逼人的詰問：「那是意外！」他糾正她的用詞。
「可是．．．她明明是跳樓的啊！」Jenny委屈地癟了癟嘴。
「屁啦！是哪個王八蛋告訴妳的？」
Jenny不服氣地大聲了起來：「蕾蕾臨死前﹐告訴你說她腳抽筋﹐要你揹她下樓﹐結果你告訴她﹐『誰說抽筋就不能走路了？妳自己想辦法下樓﹐到了一樓﹐我再揹妳回家。』對不對？」
她這一大聲﹐包廂裡大家都轉過頭來看他們。
文軒有些後悔。今天他根本不該來的。
這樣在眾目睽睽下將這道傷口再度血淋淋地剝開﹐只會讓自己更痛。
「把聽說來的事——特別是別人的傷心往事﹐加上妳自己的胡謅﹐在當事人面前大放厥詞﹐妳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文宣忍耐著不和她吵起來﹐但語氣已經惡劣到了極點。「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是誰告訴妳這些的？」
「你對我吼什麼吼啊！這些蕾蕾告訴我的。」
「蕾蕾已經死了！她什麼時候﹑在哪裡告訴妳的？」他簡直想一拳揍死這個女人。
Jenny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睛：「這些都是蕾蕾剛剛告訴我的。」
「蕾蕾？蕾蕾她在哪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相信她說的話。難道蕾蕾真的顯靈了？
「蕾蕾她．．．」Jenny抬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她就在你背上。她說﹐你承諾的﹐如果她到了一樓﹐你就會揹她回家。她沒辦法走﹐所以從樓上跳到一樓﹐她做到了﹐所以她要你遵守承諾﹐揹著她回家﹑一輩子揹著她．．．」他覺得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只聽見Jenny繼續說下去：「我從小就有陰陽眼﹐看得見另一個世界的人﹑聽得見他們說的話．．．」
他忽然想起來﹐那一天﹐他獨自跑到一樓﹐卻看見蕾蕾的軀體像一只破敗的玩具一樣﹐從十四樓﹐重重地摔到一樓。
就跌落在他面前。
墜地的那一霎那﹐她還沒斷氣。她抬起滿是鮮紅血跡的臉﹐習慣性地側著三十度角﹐斜斜地看著他﹐幽幽地開口：「我自己到一樓來了﹐所以你要照你所承諾的﹐揹我回家．．．揹我．．．一輩子．．．」
他覺得背上傳來一陣陰冷的氣流﹐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著他的背脊。
「你說過﹐要揹我回家．．．揹我﹐一輩子．．．」蕾蕾的聲音傳來﹐仿彿近在耳畔。
背上越來越重。
他緩緩回頭．．．
***
今年飄月我很乖﹐硬是「擠」出了好幾篇恐怖短篇。
這篇《青梅竹馬》應該是飄月的最後一篇了啦~
接下來會努力其他的主題囉。
大家拭目以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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