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的人說結髮夫妻﹐意指夫妻同榻而眠﹐髮髭糾結﹐交纏在一起﹐仿彿連頭髮﹐都打結在一起了。
「才不是咧！」男朋友阿陽聽到青青這麼說﹐爆出一陣狂笑。
「不然那是什麼？」
「那是在遠古時代﹐男人找到中意的老婆﹐把她打昏了之後﹐拉著她的頭髮﹐一路將她拖回家——這才是結髮夫妻的來由。」阿陽笑得很張揚。
青青噘著嘴：「真不浪漫耶你！」
阿陽笑著將青青摟進懷中﹐滑進被窩裡。
「把我們的頭髮﹐打結﹐糾纏在一起。就像結了髮的夫妻﹐永不分離。」青青玩得高興﹐將她的長髮髮尾﹐和他的一綹髮﹐綁在一起﹐打了一個活結。
「就算不做結髮夫妻﹐我也不會離開妳。」阿陽笑了笑：「永遠不會。」
一個結﹐仿彿同心結﹐髮絲一滑﹐又解了結﹐滑開﹐順著勢﹐又回復到她和他的肩頭﹐悄悄棲息。
濃情蜜意。
無盡無盡的濃情蜜意。然而﹐他還是罔顧誓言承諾﹐琵琶別抱﹐離開了她。
什麼結髮夫妻﹐什麼海誓山盟。
全是騙人的。
她剪下一頭長髮﹐用銳利的剪刀﹐就在自己家裡廁所﹐一絞﹐面對著鏡子﹐她看著四下飛散的髮絲﹐泣不成聲﹐告訴自己：再也不要相信承諾﹑再也不要．．．
***
自從和青青分開之後﹐阿陽覺得自己的日子好過很多。
青青那個女人﹐年紀一大把了﹐還自以為十八歲。每天看@些莫名其妙的言情小說﹐幻想一些夢幻少女的愛情劇情。幻想遇到白馬王子﹑幻想一些什麼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房間的天花板上貼螢光紙剪的星星這一類不切實際的浪漫。
根本像個沒大腦的蠢女人。
而且﹐這女人也不知道為什麼﹐佔有慾特別強。不准他和外面的女生說話﹐上次逛百貨﹐他展現紳士風度幫一名雙手拿滿了大包小包無法開門的女士拉個門﹐青青就以為他對那名路人小姐有興趣﹐在百貨公司門口和他大吵了一架﹐在大庭廣眾下甩了他一巴掌﹑還跟他冷戰了整整一個禮拜。
和她談分手的後一天﹐那女人居然跑到他家裡﹐發瘋揚言說要死給他看﹐跑到浴室拿出刮鬍刀拆了就要用刀片和他來個同歸于盡。要不是他反應快手腳利落﹐一把將刀片搶了下來﹐差點就讓她釀成大禍﹐搞得他一命嗚呼。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
還好他早點離開了她﹐不然遲早變得和她一樣。
現在好了﹐離開了那個肖查某﹐星期五晚上可以泡夜店﹑星期六可以逛東區看美女﹐晚上還可以上lounge釣美眉﹐逍遙自在。
他打了手機給死黨小陳﹐兩人約好了在東區碰面﹐今天晚上要到夜店好號狂歡一晚﹐最好還能把個美眉﹐展開一段新戀情。
單身真快樂！
阿陽在鏡子前最後整理了一下頭髮﹐左右端詳了一下﹐發現自己其實還算是個翩翩美少年。他拉了拉已經很整齊的衣領﹐轉眼發現自己掉了好幾根頭髮在洗手檯旁。他一愣﹐環視了一下地板﹐想起自己已經一個多月沒擦地了﹐地板上全是一塊一塊的黑色污澤﹐還有一些刮鬍膏﹑洗面汝之類的東西掉落在地上後乾掉後的痕跡。
他捻起那一撮頭髮﹑又從地上撿起了一些灰塵和不知名的骯髒東西— —突然懷念起有青青在的日子﹐至少那時候不論是廁所廚房還是客廳﹐她總是把家裡打理的井然有序﹐地上桌上整潔晶亮。
但無所謂﹐不久的將來﹐他就會替這棟房子找到一個新的女主人﹐屆時就不必擔心家裡沒人整理了。
他臨走前吹了個口哨。
夜店的一晚讓阿陽和小陳都爛醉如泥。也不知道是誰送誰回家之後再回家的。
阿陽回到家時還不忘看了看鐘﹐已經三點了。他醺醺然地哼著歌；五音不全的〈凌晨三點鐘〉。走到浴室在浴缸放水﹐自己跑到廚房脫了上衣﹐從冰箱裡拿出冰過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喝完了一整罐。
喝過冰水之後似乎酒也醒了許多﹐他回到浴室﹐浴盆的水接得差不多了﹐探出手來測了測水溫﹐適中。
他先洗了把臉﹐嘴裡還是拉著破嗓子唱歌：「Babe babe love is so beautiful。妳給的太多現在我才懂﹐只有煙和酒陪伴的﹐凌晨三點鐘．．．」突然發現洗臉盆的水槽裡佈滿了掉落的頭髮。他一愣：「我才二十五歲耶﹐怎麼已經開始掉頭髮了？不會．．．三十歲我就變地中海了吧？」他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用力拉了拉頭頂的黑髮——還長得蠻牢的﹐髮色也很黑﹐應該不會到嚴重脫髮這麼可憐吧？
他又對著鏡子看了半晌﹐確認自己亦然年輕英俊﹐正要開水沖洗毛巾﹐突然發現﹐鏡子的邊緣﹐有些什麼﹐一團黑色的﹑一絲一絲的東西﹐開始漫延。
那東西﹐就像有生命一樣﹐不斷不斷地延長﹐從鏡子的邊緣﹐開始往鏡子中間的位置攀爬。他揉了揉雙眼：「酒都醒得差不多了﹐怎麼還會出現幻覺？」
他定眼看了清楚﹐發現那些不斷伸長的黑色物體﹐原來﹐是．．．頭髮！
從鏡子的倒影上﹐他看到整個浴室的屋角﹐居然也都爬滿了黑色的頭髮﹐不斷不斷在漫延﹐朝他的方向緩緩接近。
這一驚﹐他的酒全醒了﹐連滾帶爬地衝出浴室。
一到浴室門口﹐他看到﹐整間屋子﹐全布滿了濃密的黑色髮絲﹐覆蓋在傢具上﹑地板上﹑天花板上．．．滿屋子的頭髮﹐一絲一絲﹐幾乎連紋路都那麼清晰﹐所有能夠活動的空間裡﹑所有他觸目所及的地方﹐全是頭髮﹐頭髮﹐頭髮﹐不留一絲空隙。
這些頭髮﹐一察覺到他走出了浴室﹐就像噬血的吸血蟲﹐儘數向他爬來﹐像一片黑色的頭髮海浪﹐襲捲而來。
「救．．．救命啊！」他發出一陣尖叫﹐坐在地上朝浴室的方向倒退爬行。
在他背後﹐有一搓厚重的髮絲﹐順著他的背椎弧度﹐攀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後﹐在他的髮尾﹐打了一個結。
「走開﹑走開。」他用力拍打著朝他身上緩緩移動的頭髮﹐忽然頭上一緊﹐他被腦後糾纏著他的頭髮的神秘髮絲﹐拉得摔趴在地上﹐整個人被一路拽到了浴盆旁邊。
他撐著身子往浴缸裡看去﹐看到水裡出現了一個倒影。
是青青。
「青青？妳．．．妳幹什麼？妳怎麼會在這裡？妳．．．妳不是死了嗎？」
「你還記得我啊？」水中青青的臉順著水波扭曲著﹐面露微笑：「那一天﹐就在這個浴室裡﹐你用刮鬍刀片﹐一刀割破了我的喉嚨﹐然後﹐一把將我推倒在浴缸裡﹐你還記得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意外．．．妳饒了我。青青．．．」
「那麼﹐阿陽﹐你當初的承諾﹐還有效嗎？」
「承諾？什麼承諾？」
「我們要當結髮夫妻的承諾啊？」
「我．．．妳要我娶妳的牌位﹑還是要冥婚嗎？」阿陽連忙問。
青青笑得好燦爛﹑就像從前﹐當她向他訴說著﹐那個有關結髮夫妻的故事時那樣：「不用啊！就像現在這樣﹐我的髮糾結著你的﹐用頭髮打了一個死結﹐表示我們永不分離﹐這樣就夠了。」
阿陽額上冒著冷汗﹐猜不透她的意思。
「而且你也說過﹐遠古的時候﹐結髮夫妻﹐是男人找到了喜歡的女人﹐將她打昏之後﹐拉著頭髮拖回家。」青青說著嬌笑了起來。「我好愛好愛你﹐當然我也要像你說得那樣﹐拖著你的頭髮﹐把你帶回家。」
「不要啊．．．」阿陽發出一陣慘叫﹐仿彿撕腸裂肺。
地上的頭髮用力拉住糾結的他的頭髮﹐將他拖進了溢滿了水的浴缸裡﹐將他一路拉近浴盆的底端﹐整個人沉了下去。
「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青青的聲音迴蕩在浴室裡：「就像結髮夫妻那樣﹐在頭髮上打了一個結﹐永不分離。」
與她的聲音唱和的﹐是阿陽沉在水底﹐無法呼吸拼命掙扎的悶哼聲。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他嗆了好幾口水﹐無法呼吸。他的四肢揮舞亂動﹐無法掙脫被淹沒水底的命運。
而她的頭髮﹐烏黑的髮絲﹐亦然緊緊地纏住他的。
不會放開。
▽▲▽▲
日本電影《怪譚》中有一個故事。
男人離鄉背井﹑留下了妻子﹐到首都成就了大事業﹐娶了當地領主的女兒﹐拋棄了在家鄉守侯著的賢慧妻子。
娶了驕縱的千金大小姐之後﹐男人才發現原來家鄉的妻子賢德溫順﹐不知足的男人開始想念舊妻。男人衣錦還鄉﹐發現妻子和從前一樣﹐仍是坐在織布機前﹐默默地織錦﹑並且將家裡打理地井井有條。
男人在老家﹐和妻子渡過一夜﹐仿彿回到從前。
第二天早上﹐男人發現原本整潔的房子早已衰敗頹頃﹐而睡在身邊的妻子是一具已經乾枯的骨灰﹐只剩下一頭和從前一樣光華烏黑的頭髮。男人驚醒後發現整棟房子被妻子的頭髮佔據﹐四面八方的髮絲向他迎面襲來。
落荒而逃的男人被頭髮追擊﹐跌落破敗的木板地下﹐而頭髮朝他不斷逼近﹐整棟房子只留下男人驚恐的呼救聲．．．
大學時代看了這部電影之後就一直想寫一部有關女人用頭髮﹐追殺拋棄她心愛男人的故事。
於是誕生了這篇《結髮》。
~飄月寫恐怖小說真是一件很爽的事啊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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