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似水。
壺裡的花草茶此時正溫熱的剛好。混入砂糖，適時攪拌均勻的褐色透明液體，那足以滋潤食道的清新與甘甜，正好平撫我整晚的紛亂思緒。
「你……好嗎？」
「嗯……還不錯，妳呢？」
「……」
意外的相遇，給心裡帶來的衝擊可真不小。身上的藍色襯衫依舊。沒錯，你偏愛那種淡淡的天空藍，臉上的表情，仍是如同陽光般燦爛，沒有改變，卻也多了份成熟、穩重。三千多個日子，過的如何？是快樂的麼？心裡被疑問滿滿的佔據著，只是……沒勇氣問。遲疑了一會兒，呃……伸手接過你遞來那張寫有電話號碼的字條，微顫的手心，隱隱約約，還冒著冷汗。
紙條……延續過去的媒介！？
腦海開始拼湊起那段逐漸褪逝的記憶，畫面霎時停格在求學時期。還記得，學生時的我乖僻不多話。外表安靜，內心……卻又是寂寞的。而她大方外向，總能自在的和週遭的人打成一片。因為她的主動，我和她成了朋友，更因此明顯改變了不少。總是過度安靜的女孩，開始主動與人交談，連笑聲……也逐漸變的開朗。
「嘿！芸昕，要看書嗎？放學後一起去書店吧！」
喜好文學的她總愛拉著我到書店逛逛。記得她偏好柏陽的著作，每天下課總拿著猛讀，要不就是直追問我看不看。除了閱讀，寫作也是她的愛好之一。她的文筆一向極佳，常代表班上參加寫作比賽。平常更寫些新詩、小說供同學欣賞解悶。而她也鼓勵我多藉由文字紀錄自己的心情，這不僅讓我多了個抒發情緒的管道，也在繁忙的國中時期、青春年少，寫下了那些，只屬於我們三人共有的故事。
認識了你，也是和她有點淵源。記得她曾說過，你們自小便認識，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哇！青梅竹馬呢！！這宛若小說中描述青梅竹馬的相戀情節隨即開始在我腦際擴散開來，即使對仍是國中生的我們而言，講情感還太早……
漸漸地，原先的二人行成了三人行。任誰都清楚，你們兩人之間起了那麼點些許的變化。對我而言，這一切都是好事吧！？不僅是課業上多了位良師以及目標。就連心情不好時，也多了個安慰我陪我的伴。
轉眼我們升上了國三，背負起聯考如此重大的使命。緊湊的複習課程讓我連一刻喘息的時間也沒有。但是為了和她的約定，考上同一所高中的約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咬緊牙根埋頭苦讀。而數理極佳的你，也理所當然就成了我的小老師，日日夜夜為我排解課業上的疑難雜症。
離考期愈近，教室四周瀰漫的愈是緊張的氣氛。當時每位同學都在為了即將到來的大考做最後的衝刺與準備。而課業優秀的你，卻已因為推甄考上而卸下所背負的升學壓力。但卻好巧不巧，班導師竟發現了你們正在交往的事情，並盡全力反對及阻礙。從此，她總在幾位老師的約談之後，哭紅了雙眼。而身為好友的我，卻只能在一旁暗罵自己的膽怯，沒有站出去為她爭辯的勇氣……
「喂，伯母您好，我是芸昕。嗯，有些數學的問題要請教他，麻煩您請他接個電話……」
聽著電話那端那叫喚你的聲音，想到自己剛剛又迫於無奈地對你母親撒了個小謊，就滿心的不安。由於你們倆不僅是行動受限，連接個電話都得面臨重重關卡的嚴重把關，我只好利用雙方父母的信任，做你們的接線生、傳話人。雖然，撒謊是不對的。但，為了保護這段感情，心中那盞勇氣的燈頓時燃起，……不猶豫了！直覺認為，對你們倆，我是該做些麼的。
聯考放榜，她考上了那所你甄試上的公立高中，而我，卻因聯考失常落榜。只好選擇一所離家近的專科學校。新的環境以及陌生的週遭事物，並未為我帶來一絲絲新奇的感受。少了你和她的我，就像被牢籠囚禁住的鳥兒般，飛不出藍天，也飛不高。和認識她以前一樣，只會躲在不被在乎、矚目的角落，甚至是以冷漠武裝起自己。就像有些少數的動物及昆蟲一樣，用本身具有那接近大自然的保護色，將自己融入四周圍，不受注意。而牠們的動機純粹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呢，則是在讓自己與世界隔離。
唯一的寄託是對你傾訴心事。你是我感覺最特別的朋友。雖然是男孩，卻是安靜、沉穩的。和其餘我所認的男孩不一樣，你有種很紳士的氣質。很體貼，也很溫柔。漸漸地，對你的依賴一天天的加深。好比在海中差點溺斃，卻又幸運的看見漂流海面上的浮木，緊緊抓著它等待救援。在如此的生死關頭間，浮木便是那僅有的依靠了！然而自己卻不知曉，這個唯一的寄託在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同於好朋友那般的單純……
任性的要求你做我的「一日男友」，卻不知這樣的任性而為，將會造就讓我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九月的夏季微涼的夜，繁星點點，卻又帶著一絲絲的悵惘與哀愁。靜默的並肩步在冷清孤獨的紅磚道，望著緊握住我的手的你的手掌。霎時，那「不只是朋友」的感覺瞬間在心中融化、擴散、蔓延。來不及了！潛意識暗自做了個自私的決定，哪怕這晚得一切只能是份見不得光偷來的幸福。當我依偎在你溫暖的胸懷，不管你臉上是否仍一付充滿罪惡感且深感自責的模樣，主張背叛那一方的惡魔，瞬間擊倒主張維護友情那一方的善良天使。唇瓣主動覆上唇瓣，呼吸彷彿停了，連時間也如當機似地走的較往常慢了好幾拍。
慢慢……她的面容映入腦海，三人曾有的共同歡笑重現。罪惡感瞬間入侵的同時，半夢半醒間，我猛力地推開了你的身軀……
「對……不起……」
這是我此刻僅能對你說的話。
順手拆下髮際間的銀白色髮夾，將它放在你攤開的手心……
你會記得一切麼？微微酸楚清甜的，如可爾必思般的回憶……
那一天，九月十二日……
●
畫面再度轉回現實。重逢的安排太過於戲劇化。曾想不再和你有任何牽連，怎能預料他朝一日會有這樣的情景。其實，我們不該對話的不是麼！？還是，你仍記得那一切，卻原諒我！？
再啜一口茶。放下茶杯的同時，視線頓時停在電話旁的紙條上。凝視上頭的字跡許久，問號一直不斷地冒出來。
「會是……緣份的延續麼？」
會是吧！？只要……我鼓起勇氣……
「你好。嗯，我是芸昕。你方便接電話嗎？」
「當然。對了！這些年，妳過的好嗎？」
「嗯！還不錯。 ……她呢？好嗎？」
「……她很好，妳放心。我們……很穩定。」
「是麼……只要你幸福，就好。」
對話同時，映入眼簾的你幸福的微笑，頓時在這夜、這處、我的心緒間，擴散─
望著床頭邊相框內，泛黃的我們三人的合照。是的，只要你們……幸福就好。身為至交好友的我，一直是這樣期盼著。相信相片裡那個，笑的很燦爛天真的、稚氣的裴芸昕，此刻也正猛點著頭，以表贊同呢。
我開始期待起，下一個九月十二日。那一天，會是個陽光普照的大好日子吧！？就算不是。我想，我的心，不管何時何地，終究……是會放晴的。
─dec.03'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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