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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9-17 18:17:06| 人氣73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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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剛肆虐過的幾天。


這幢三十多年的老屋，不經歷場這樣的大雨還不顯出因歲月所致的破綻，一旦經久雨著，平日枯槁乾癟著仿似行將就木老人的透天三層樓建築，吸飽了水氣彷彿漲大些體積也漲大些生命力，一部份一部份從死裡甦醒過來。只有在這種時刻裡會覺得屋子其實是活著的有機體：木質窗框吸飽了水氣變得黝黑鈍重，扭曲起來，向四邊不均的長大，卡住每一處還有縫隙足讓容身的地方。反正天雨，也不多時會想去打開門窗，只住在這家裡的母親早晚要開陽台門例行的焚香祝禱時刻，才發現這些窗門變成了迅速生長且意志頑強的青少年：外在的框架限住形體急遽的抽長，於是不得不以佝僂的姿態僵持原地，不進卻也不退。意欲改變這個固著狀態需要與之抗衡的意志力，幸好母親一直有著這樣的韌性與堅持，就如面對幾個孩子青春期過程一樣：耗上心力與時間，視情況奮力一擊，果不其然，門或者窗會敗在無法堅持上。終於落敗的時刻裡，發出悶哼似的低音拖曳著，以消極的倚賴抵制，放癱了全部重量讓母親即便得逞也無法太輕鬆。一路，還留下一道濕濕的跡子以示抗議。


這三層樓的屋只賴一支樓梯溝通上上下下，偏樓梯旁就臨著連外的窗，晴天時光打這兒照進，雨天時水汽灰塵氣味等也一樣從這闖進來，毫無例外。屋裡清一色都是深色木質門窗中鑲毛玻璃，三十年裡恐怕這部分沒整修過什麼，許多木頭碰掉了漆露出裡頭朽了的心，牆角邊樓梯階級邊上常可見到灑落的木屑細粉，即便剛掃過，不要好久就又清晰可見那積聚成小沙丘的神秘蹤跡。最後索性便不去理會，不去理會好像堆積的速度反而還放慢些。這屋的住戶不只一次疑心這些木頭裡其實全住滿了白蟻，但這些白蟻恐怕很小心，不致明目張膽一口氣把這宅子裡可食的部分全吃乾抹盡。還勉力撐著木架的外殼，至少給牠們自己也給住戶一家子一個有形可見的殼。當然，他們也偷偷想過哪天睡醒突然發現自己置身無垠的木屑黃沙裡，一陣溫熱的南風颳過來，咻的一聲，連他們也在瞬間化身沙塵飛散，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心也早就同門窗一塊兒朽壞，只剩一張無時無刻笑著的殼而已。


這屋裡除了門窗外，天花板也是活生生的。颱風來臨之前高達近四十度的灼熱焚風把屋頂烤得像薄脆餅，頭頂上淡鵝黃色的漆遂一片片受不了熱剝落下來，擲地有聲，還帶股怨氣，碎裂而逝。抬頭便見天花板頂上露出一隻隻大小不一的眼，隻隻都有著和藹的魚尾紋，向四面無限擴張，到最後通通連成了一個龐大的微笑從上方注視著住在其下的人們。那笑，也還帶著夏日雷雨將至前溫熱黏膩企圖討好的氣息。接著，雨來了。起先下得小時，天花板上那一隻隻有著深長魚尾紋的眼睛還是游移地笑著，只細看時發現眼皮腫了些，竟然是含著委屈在笑嗎？然而連日大雨接著來臨，笑再也撐不住了，一隻隻眼都飽含了淚水，泫然欲泣，彷彿只要再一樁就足以觸發所有以往的委屈，滴滴答答輪番掉下淚來。這可搞得這家人不知該先去收拾誰的委屈好。於是分頭四散各自找尋抹布毛巾舊衣趕緊拭淚，再不行的，便拿隻水桶讓它乾脆哭個夠。


鄰外那面窗吃不進的水便吐出來，沿著牆壁淌下，牆面也滲出一滴滴汗來，和著四處滴答下落天花板的委屈，蜿蜒拾級而下。一直到地下室才不得不止住。時日漸久，風雨眼看直沒停歇之勢，這些淚水、汗水和積聚已久的委屈的混合液體，在地底汪成一潭深邃的湖。成了這屋子一個包含其中的祕密。


只有偶爾溜到地下室避暑的貓咪知道這件事。但牠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牠在湖裡看見的風景。


作者按：本文刊載於93/9/12中華副刊

我要檢舉
#魔幻#中華副刊#區鬱#年久失修的屋子
台長： 區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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