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冰的當兒,她叨叨地訴說新近發生在她周遭的事。又和誰去了哪玩,
又有斷了音訊許久的誰重新和她聯絡上了……不一而足。
他看了看她,接不上腔,只因她現今說的這些人竟沒一個是他認識的-
-就連從前交往 時也從沒聽她提過……或者是她提了而他從沒認真聽
進去?還是她從前刻意瞞著他她真正 身處的世界……他不知道,所以
下意識把眼光調到磨石子地板上,無聲地笑了。有點複雜的一種笑,說
不上來的。
她正說到從前喜歡過的學長,此刻人在外島當兵,聽說了她這一陣心情
惡劣,急急來了 封限時專送努力地勸慰她,「若是別的人寫了限時專
送的信我還不那麼驚奇。你知道嗎?那 學長從前是不寫限時信也不愛
別人寄限時信的哦!學長說:『沒事寄限時信要嚇死人哪!』」她一面
說著,一面露出幸福陶醉的神情。突然發覺身邊的他一臉古怪難解的笑
,回過神來問他:「笑什麼?」
他原只是不打算說,然被問急了,便隨意把原因編派給眼見物事--她
的新涼鞋。
「好古老的式樣,看就像是妳媽那時代的東西。」他努努嘴,示意他說
的是她的鞋。
「哪裏!亂講!這可是今年夏天最、最流行的款式呢!真沒眼光!」她
嗔怪地白他一眼,隨即略傾身下腰仔細地研究起自己腳上這雙白色亮皮
復古低跟涼鞋,專注不過地,以她一貫的孩子氣神情。看了一會,又自
顧下了結論:「如果我的腳不被蚊蟲給咬這麼多疤就更好看了。」有些
得意又有些歎惋的。年輕女子特有的虛榮。
他把她的行止一切看在眼裏,倒也不曉得看進去幾分,只是仍舊微微撇
著嘴角算是陪笑。老實說,她的生活似乎沒多大改變,除了一下子冒出
堆蒼蠅蜜蜂也似的男人成日繞著她打轉這事外,倒沒其他新鮮事兒。只
是,光這事就讓他老大不愉快了……他並不是說她的姿色不足引起雄性
動物的渴欲,而是……未免太快了些,讓人疑心這些人一向躲在暗處窺
伺著,一待他才剛離了她身邊的位子沒好久,便從隱身的暗處四竄出來
,一個個準備卡位了?那麼……這些傢伙是一直都環伺著她了?就連他
還在的時候裏,她竟也瞞過他同這些人保持連繫嗎?他心底不禁隱隱泛
起酸來。趁她垂下眼睫專心盯著自己涼鞋的時候,他半帶好奇地研究起
跟前他原應比誰都熟稔的女子來。也不知為的什麼,這些天不見,原先
看慣的她似乎出落得愈發清麗……他饒富興味地觀察著,發現她瘦了些
,頭髮燙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更顯精神。如果要拿把刀硬逼他說實話
,他會承認她是變漂亮了。比從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漂亮些。他突
然覺得自己可能並不如自始以為的那麼了解她。畢竟,這個分手時淚眼
滂沱戚戚慘慘悽悽的小女人,一下子似乎重新在另一名女子身上借屍還
了魂過來--更加地風光明媚了。眉眼間似是多了些風情--他原先決
不能料想如此的神情竟有的一日能在她身上看見。許是恢復了獨立的靈
魂引人神往;又或者是因著被眾多異性哄著捧著,她竟也學會了端架子
耍脾性玩兒著身邊的男子嚜?而這畢竟是他曾以為遺棄了便不會再眷戀
,亦斷無半點餘地可轉圜令他回頭的平凡女子啊。
那個總以他為天,鎮日以他的想望為想望的柔荏女子,類似向日葵除卻
太陽別無仰望般:她也只能攀著他才足能抵禦人世炎涼、幾番風浪。結
果……竟不是這麼回事嗎?他一瞬間疑惑起來。難道他真錯得離譜?
恍惚間,「……他說他雖然不明白我為什麼悲傷,然而他了解我的苦哦
!」她好像又提到了那個當兵的學長,表情一逕是甜蜜不變的。「哦?
真的?那麼,叫他逃兵來看妳啊?」說那話的時候,老實說,他並沒細
想,只是話就這麼自有意志地出口挑釁起來。想想也覺有些不妥罷!畢
竟此時此地的他,到底沒有任何資格說出這樣吃味的話,說完自個兒嘿
嘿乾笑兩聲,一邊用手去把落下的前髮梳扒上去,又舀了口紅豆牛奶冰
吃進嘴裏。
聽了他惡意的話,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一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感到荒謬
的笑意。是嘛? 原來分手之初祝福她儘快找到下一個好男人的話,只
是連男人自己也並不能負責的應酬話嗎?或者,他所謂的「儘快」並不
包括他還沒找到下一個好女人之前的時間?她也笑了,笑自己到底對人
性還是心存希冀,真以為分手後能由衷祝禱對方與己無干的白首偕老而
毫無私心……她原來真是如他從前所說:太天真了?
現在,陰暗冰果室裏僅有的兩個客人他同她,相對坐在發出巨大嗡嗡聲
老舊吊扇底下, 只能一杓又一杓地把融化殆盡的糖水舀進再也吐不出
適切話語乾渴的嘴裏。想起時偶爾也尷 尬莫名地望彼此笑著。笑著,
然是再不能發一言。
而這天--一個盛暑懊熱難當的七月天午后--距他們的分手才不過剛
過了二十六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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