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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2-05 20:59:00| 人氣878| 回應2 | 上一篇 | 下一篇

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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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an with a Black Cravat 1917
姊姊在她32歲那年夏天，變得和我一向認識的她有點不同。要說是那裡不一樣，其實也不能在某一點上明確指出來。應該說是感覺吧。畢竟姊姊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帶著溫和美麗的笑容和我們在一起。可是她那美麗的笑容裡好像少了點什麼，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

從前的姊姊不是那樣的：感覺上要多了點什麼。更早以前的姊姊，憑良心說比現在醜一點。可能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表吧。還是太過自信於自己的年輕而理直氣壯呢？總之，姊姊一向是被她的男朋友們歸類在「沒有女人味」的族群裡的生物。甚至可以這麼說：姊姊是種界於女性和非女性之間的生物。說得更明白一點，我常覺得姊姊雖然毫無疑問具備了女性機能，然而她的內在毋寧更像個孩子：她只是一直很盡興地、無關性別地生活著。姊姊把她的生活過得很像在玩樂，對別人覺得麻煩的事似乎反倒樂此不疲，她總是很認真地轉換工作、男朋友，比我看過的其他人都還要用力的過日子。姊姊常熬夜不睡只為了給她喜歡的男人寫情書，常常我在夜半起來時會發現姊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抽著維吉尼亞的煙、一邊聽著陳昇的歌一邊哭一邊寫信。坐在書桌前蓬亂著一頭紅褐色髮的姊姊，在日積月累下於是有了難以消除的黑眼圈。可是第二天早上看見姊姊時，她又是一張活力十足的笑臉，我常常懷疑昨天夜裡看見的不過是某個長相類似姊姊的幽靈在捉弄我。

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姊姊那段時間裡喜歡上的男人是有老婆的。那個男人是姊姊的青梅竹馬，在失去聯絡多年以後偶然遇見時已經結了婚。關於這件事姊姊一直沒提，只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每天夜裡熬夜幹嘛時，姊姊反常地露出疲倦的表情說：「為了證明自己還有活著的熱情。」說完，姊姊笑了。我突然發現姊姊已經老了：她的眼睛裡有老女人才會有的那種表情，像上了年紀的狗狗常有的表情，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狗狗會哭的話是因為不被疼愛了，而姊姊也是嗎？

之後有一天，姊姊突然帶回來一個男人說要結婚了。就是那個讓姊姊為他熬夜熬出黑眼圈的男人。他人看起來還不錯，斯斯文文的，看起來就是那種中年以後會挺出個啤酒肚並開始掉髮的尋常上班族。並不是說他不好──實際上，如果把世界上的男人分成適合結婚和不適合結婚兩類，他正好是那種適合結婚的類型。而且還不是曖昧地站在兩種類型中間勉強及格的那些灰色模糊的好男人，姊夫是站在圈圈正中央最具代表性的婚姻型男人的標準型。也就是大部分父母看見會希望馬上幫女兒把他架去禮堂蓋印章，所謂打著燈籠也未必找得著一個的特優男人喲。所以雖然姊夫有過一次婚姻紀錄，不過那並沒成為太大問題，他白晰誠懇的臉上溫煦的笑容輕易把爸媽都給說服了。可是老實說我有一點失望：我以為能讓驕傲的姊姊放下身段瘋狂追求的，應該是更不一樣的男人吧！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姊夫來家裡提親時，我知道在場還有另一個人也和我一樣失望：是姊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姊姊那種輕微得像夜半輕咳的失望。或許正因為輕，它的存在才顯得無庸置疑的清晰吧。姊姊那種輕淺的失望被所有人喜氣洋洋的表情所簇擁，顯得愈發寂寞，那使得姊姊平白生出一種奇異的女性魅力。尤其在婚宴那天，姊姊站在餐廳門口送客時，是我看到姊姊的美麗達到頂峰的時刻：姊姊被一襲濃紫色紗質露肩晚禮服給層層疊疊包裹住，濃妝、長而捲的假睫毛和眼下銀色淚滴狀的裝飾碎鑽，在餐廳大廳的豪華水晶吊燈閃爍的光影投射下，姊姊有一種無有生命力的詭譎魅力。簡直像在安靜地垂淚似的，我突然這麼覺得，嚇出一身冷汗。是錯覺吧！我這麼想的時候，輪到我走到姊姊面前拿喜糖說吉祥話了，「百年好合喲！姊姊。」姊姊抿唇淺笑，我卻發現那絕對不是錯覺──關於姊姊的失望、寂寞，不對！在之前或許可稱之為失望的東西，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變成軟軟無力的絕望了。姊姊被那樣的東西給逼出渾然不覺的美豔。姊姊終於變成了，女人。

我一直不能瞭解，姊姊在歷經千辛萬苦後終於能和她追求了一輩子的真愛在一起的剎那突然老去的原因。這一切一直到了我32歲決定結婚的時候終於明白。然而一切都已經太慢了，我現在坐在一家書店附設的咖啡座面窗的長條座位上，看著我的兩個女兒坐在我身邊喳喳呼呼地吃著冰淇淋聖代。我突然好想哭。我趴在桌上小聲地嗚嗚哭起來。外面的天空這時開始落起黃昏的細雨，五點了，待會兒就要回家準備晚餐，丈夫今天要回來吃晚飯。


（女巫按:1.此文已載於87.9.10中國時報浮世繪版）
         2.圖：Modigliani "Woman with a Black Cravat"

我要檢舉
#小說#後青春期的詩#勝犬？敗犬#中年焦慮
台長： 區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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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應
(悄悄話)
2010-08-20 22:06:50
Ocarina
新聞台變聰明了,竟然不讓我給推薦
還說,我已經給過推薦了,不可以重覆
下次就不先登錄再試一試
那時候它應該就會笨笨的讓我過關

是耶,還真早啊,功力深厚!!
2010-08-23 22:07:15
版主回應
哈哈，他不給我們灌水啦～^^
2010-08-24 13:43:27
否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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