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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2 12:14:57| 人氣63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小說 * 喬軒 - 邪情貝勒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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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抱緊


  淚濕闌幹花著露,

  愁到眉峰碧聚。

  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見。

  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處,魂斷分付潮回去。

  ──毛滂.惜分飛

  昨兒個宣臨才說要帶熏尹到京城近郊的別館小住,今兒個北苑的僕人們便早早打點好所需用品,讓快馬先行送達,羅列兩旁等待主子與新上任的少福晉走出來,然後就可以準備出發了。

  熏尹看著排成兩路縱隊的家僕,詫異地問:“大家……都要一起去嗎?”這麼多人啊!

  宣臨一笑。“怎麼可能?”

  那些僕人只是出來送行而已,否則,二、三十個僕人浩浩蕩蕩地走在北京城裏,不被沸沸揚揚地宣揚開來才奇怪。他與熏尹出府的事,可不能走漏風聲,待會兒他們還不能挑大街走,得抄小徑才行。

  “上轎吧!”宣臨替她拉開轎簾,轎夫立刻將轎身向前傾方便她上轎。

  “我可以不坐轎子嗎?”

  她寧願自己駕馬,也不願一個人窩在舒服的轎子裏一路晃到目的地。

  “不坐轎子?”

  還沒見過哪家格格出門不愛乘轎的。

  轎子華麗與否、排場夠不夠大,是格格們暗中較勁的項目,乘一頂華麗、排場驚人的八抬大轎,才能顯示出自己身分的尊貴。

  “我會騎馬。”

  “騎馬?”宣臨笑著搖頭。

  他實在不知道她馭馬之術合不合格,為了他脆弱的心臟著想,他萬萬不會答應讓她單獨駕馭一匹馬。

  “我騎過馬,馬術還不算差……”熏尹愈說愈小聲。

  宣臨懷疑的眼神害得她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有過分誇大之嫌。

  “為什麼想騎馬?”宣臨淺笑低問。

  “坐轎子……不能與你說話……”

  熏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低著頭看著自個兒的盆底衍鞋的鞋尖。

  宣臨笑了。不顧有多少人在一旁應侍,他隨性的俯下頭在她唇上一啄。

  “宣臨──”她瞠大明媚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啊!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耶!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凝視著熏尹酡紅的粉頰,他替她拉下披風的帽子,遮住她奪人心魂的美麗。

  “我允許你與我同乘一匹馬。”他笑道。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宣臨將她抱上他的坐騎。

  “抱緊我。”他將她的小腦袋壓向自己的胸膛,命令道。

  “送貝勒爺、少福晉,一路順風。”在僕人們帶笑的恭送聲中,宣臨策馬向前奔丟。

  第一次聽見那麼多人叫她“少福晉”,熏尹有些羞赧,不過,她心中還是很高興的。她將整個身子埋在宣臨的胸前,咬著下唇低低地笑著。

  出發後的前半個時辰由於還在京畿內,所以宣臨只是緩馬慢行,直到出了北京城,宣臨才真正肆無忌憚的縱馬疾馳。

  雖說宣臨的別館不遠,只不過是出了北京城外十裏的郊區,不過,因為繞了遠路,所以多花費了半個時辰。當他倆抵達郊區別館時,已經過了晌午時分。

  “我們到了。”宣臨抱她下馬,讓她放眼看著這座別館。

  這別館是極為雅致的木造平房,大門上橫匾題著宣臨流暢的行書,以漢字大書“楓林館”三字。圍繞在房舍四周的楓紅、銀杏、梅樹、棲枝,交替點綴了霜雪的松柏,一直延伸到郊區盡頭;山間霧氣繚繞,平添一股朦朧的美感。

  “呀!好漂亮!”熏尹綻開笑顏。

  幸虧宣臨不曾為了誇耀財富而在郊區建一幢雕樑畫棟的豪門宅院,否則,眼前美景豈不被破壞得蕩然無存?

  屋裏幾名僕婦、僕傭已認出馬蹄聲,紛紛出來迎接。

  “貝勒爺、少福晉吉祥!”

  熏尹有些驚訝。“他們一早就趕過來了嗎?”

  她還以為這次不會有僕役陪侍在側,真的要自己洗手做羹湯了,而她做的羹湯究竟能不能喝,可就不得而知了。

  宣臨笑笑。“他們原本就是照料這屋子的人,就住在附近。”

  “貝勒爺、少福晉,奴才們這就去準備午膳。”

  “不,別忙,咱們在路上吃過了。”熏尹慌忙阻止。

  她可不想一來就亂了他們的生活步調。

  “去忙你們的吧!我帶著少福晉到處走走。”宣臨將馬兒交給一名僕傭,就起熏尹的手,微笑道:“走吧!”

  熏尹幾乎被宣臨的笑容迷得暈頭轉向。

  啊!他們還要一起生活好久好久,不趕快適應可怎麼成?不過,真要練就對宣臨的

  魅力麻木不仁的功夫,那非得十年、八年,直到定力已臻上乘才行。

  宣臨不急著帶她進屋,反倒很有興致的沿著屋外繞行。

  “這是馬房。”

  馬房中只有兩匹馬,一匹雪白牝馬,一匹是腿力、耐力俱佳的蒙古種花馬。當然,如果把宣臨巨大的黑色坐騎牽進來,就有三匹馬了。

  宣臨指著蒙古花馬道:“這匹馬是為了方便入城採買民生用品所豢養的,跑山路、拉運木板、牧草都沒問題。”

  “有名字嗎?”熏尹覺得興味盎然。

  宣臨難得地思考了一下。“好象沒有,你為它取個名字吧!”

  “好,那我叫它‘勇士’!”熏尹立刻輕快地與花馬兒打招呼,“嗨,勇士!”

  宣臨一笑,指向另一匹雪白牝馬道:“它叫雪玲瓏,是為你準備的──有備無患,如果你會騎馬,我們可以沿著小徑到山上溜溜。”

  “你現在知道我會騎馬,那這匹馬就不算白白浪費了,可如果我不會騎,你打算怎麼辦?”她逗著牝馬,忙著培養感情之餘,還不忘發問。

  “怎麼辦?”宣臨的回答也很簡單,“宰了果腹啊!”

  “啊?!”熏尹被嚇了一跳。“騙人!”

  宣臨邪氣一笑。“對,騙你的。如果你不會騎馬,我就逼你練會為止,總不能讓這匹馬閒置在此耗費糧食。”

  熏尹白了他一眼,什麼論調啊!

  離開馬房,宣臨帶她從側門進屋走到盡頭。

  屋子盡頭是一片波光瀲灩,熏尹訝異的問:“是湖?”

  宣臨搖搖頭,拉著她的手觸摸清澈的水。

  “是溫熱的!”熏尹讚歎道。“是溫泉啊?”

  難怪山間一片雲磊繚繞,原來那不是雲也不是霧,而是地熱。

  她從來就沒見過溫泉,而宣臨卻帶她來親手觸摸、親自體驗。

  “聽說泡溫泉有益健康。”他淡淡地道。

  熏尹陡然明白他的意思,甜甜的滋味立即彌漫了整個心頭。

  她倚著他的肩,輕語:“謝謝你,宣臨。”

  他的用心讓她感動,他讓她感受到自己有多麼受寵。

  宣臨凝視著她的笑顏,心中盈滿複雜的情緒。

  如果有一天,熏尹發現了他的欺騙,她是否還會對他展露出這般的笑顏?到了那一天,她是否還會記得他她所付出的一切?

  “宣臨?”為什麼他的眉宇鎖著憂鬱?看得她好心疼。

  宣臨只是淡浮上笑,拉著她站起來走回屋裏。

  “從溫泉池出來就是我們的寢居。”

  露天的溫泉池與臥房相連,所以,若想要泡溫泉,隨時都很方便。

  寢居裏沒有浮誇的擺設,樣式簡單而木質講究的床、桌、椅,加上手工製作的絲被、刺紡桌巾、簾幔,透露出雅致不俗的品味。

  宣臨從她的身後抱住她,與她臉貼著臉親昵的相依著。

  “今睌,我要讓你成為我的人,我名副其實的少福晉。”他在她耳畔輕語。

  熏尹聞言漲紅了俏顏,什麼也沒說地覆上他環抱著她腰間的大手。

  那是她深情的回應,全心的默許。



  ※  ※  ※



  睌膳是負責看管楓林館的僕婦們一同烹煮的,不似王府中的大廚,向來以名貴菜肴、精緻妝點的配菜,加上價值不菲的瑤盤、玉碗取勝,九了,對於那些空有外表的一道道宮廷大菜也就膩了。

  而楓林館的菜色是尋常百姓家的家常菜,因為楓林館位後郊區,靠山吃山,桌上的菜色有青葸翠綠的野菜、松茸、蘑菇,加上一隻烘烤得表皮金黃、香氣四溢的小土雞,每道菜都盛在樸實的手捏陶盤上,看起來古樸且別有一種美感。

  最特別的一道菜是餐後甜點──楓糖松糕與熏衣草茶。

  熏衣草茶不曾在北安王府,或是定浚王府她都喝過,可她十分驚訝在別館都有人專程送達;她知道,那是宣臨體貼她的心意。

  蒸尹從小嘗遍了各式甜點,從民間常見的鳳眼糕、綠豆糕……到大內皇宮的甜棗糕、翡翠茉莉榚、玫瑰酥片……等皆嘗試過,楓糖松糕也因為南北口味不同而嘗過好幾回,可就沒有這兒的楓糖松糕這麼柔軟、入口即化。

  熏尹一連吃了三塊,她的好胃口惹得宣臨一笑。

  “喜歡吃楓糖松糕?”

  熏尹點點頭,笑道:“這兒的楓糖松糕和我在別處吃的不一樣,特別鬆軟香甜。”

  “因味這松糕的主要原料──楓糖,是他們自個兒提煉的。”

  “真的?”熏尹佩服的看向一旁打扮樸素,但是始終帶著笑容的僕婦。

  “少福晉,咱們楓林館附近有許多楓樹,到了初春時節就可以採取楓汁。”

  熏尹興致勃勃的問:“楓汁就是楓糖漿?”

  “不,楓汁無色無味,稀稀的像水似的,必須經過多次提煉煮沸,最後才會成為赤棕色的楓糖漿;咱們絕不偷工減料,火候足、作料實在,少福晉才會覺得咱們這兒的楓糖好吃。”此時,僕婦的臉上有著單純的得意與喜悅。

  熏尹還想再問什麼,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悅耳,並頗富興味的爽朗聲音。

  “喲!瞧瞧這楓林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鬧了?我也來參一腳成不成?”

  笑語方歇,說話者也不請而入的走進屋裏來。

  那是一個貌若冠玉的年輕男子,器宇軒昂且貴氣逼人,一望即知是個富家公子。

  這個男子顯然是這兒的常客,僕婦們紛紛含笑向他問安。

  “瑾彧貝勒。”

  “給我端杯茶來好嗎?”他漂亮黑眸朝著熏尹的方向一掃,笑容可掬的說:“就來一杯熏衣草茶。”

  “是!”僕婦應答後,便轉身離去了。

  這個被稱為“瑾彧貝勒”的男子,自動自發的拉了張椅子坐下,直沖著睜大眼看著他的熏尹笑。

  “熏尹格格,不介意我吃塊楓糖松糕吧?”

  “呃……請便。”

  熏尹疑惑地看著他,思忖:她認識他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手正要伸出去,宣臨便劈手奪過整盤糕點,讓瑾彧當場撲了個空。

  “哎呀!少福晉都准許我吃了,怎麼你宣臨貝勒還死巴著不放?”瑾彧沒好氣的歎道。

  宣臨一臉陰沉。“瑾彧,誰准你來楓林館?”

  瑾彧笑意不變。“想來便來了。”他看著熏尹,問宣臨道:“不介紹我們認識?”

  “啊……”熏尹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起身自我介紹,宣臨卻一把接過她,義正詞嚴地拒絕。

  “沒有必要。”

  他明明已經認識熏尹了,還想玩什麼花招?

  “可是尊夫人還不認得我。”瑾彧不死心地道。

  幹嘛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他又不會拿他的心肝寶貝怎麼樣。

  “她不需要認得你。”宣臨從齒縫中迸出這幾個字。

  “好、好、好,那就算了。”

  好歹這是人家的地盤,還是別太喧賓奪主得好。

  瑾彧的挑釁與宣臨的慍怒是個有趣的對比,熏尹看著這一切,臉上始終帶著興味盎然的笑意。

  這就是男人的友情?怎麼這麼好玩?

  打從瑾彧坐下來,一雙賊溜溜的雙眼就沒有離開過熏尹,宣臨狠狠的送了一記殺人般的冷冽眼光給他,不想惹禍上身的瑾彧只好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宣臨低下頭,在熏尹耳邊輕語:“進房去。”

  熏尹點點頭,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而破壞兩個男人間的友情。她盈盈起身作揖,進房去了。

  “啊……就這麼走了?”瑾彧惋惜的站在門邊,看著熏尹離去的身影。

  宣臨真是小氣,他只不過是多看兩眼而已嘛!就急著把心愛的女人藏起來。

  “看夠了沒?”宣臨一臉山雨欲來的陰沉。“看夠了就回來坐好!”

  瑾彧心有未甘的回位子坐好,調侃道:“原來她就是你的‘宜爾哈姑娘’啊!果真美麗絕倫。”

  認識宣臨這麼多年,也一直知道他心中唯一存在的女人就只有熏尹格格,不過,見到熏尹格格本人,這還是頭一遭。

  “宣臨,她真的對著你唱‘我要嫁給最英勇的獵人,做一個薩哈達的新娘’啊?”

  瑾彧興致勃勃地問。

  宣臨的運氣怎麼這麼好?為什麼十年前就沒有漂亮小格格對他唱“宜爾哈姑娘”?真是不公平!

  瑾彧才問完,一碟子的楓糖松糕就迎面而來。

  幸虧他眼明手快的接住,不然豈不暴殄天物了?

  “你到底有什麼事,瑾彧?”宣臨下巴繃緊,瀕臨發火的邊緣。

  “噯,噯,別火。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當真把她從宣豫的手上搶過來了而已。”

  他是宣臨,有“淑勒”、“昆都倫”之稱的宣臨耶!他居然會做出強搶人妻的舉動,而且,這個“人”還不是普通人,是大少爺他的親手足啊!

  聽見“宣豫”兩字,宣臨藍色的眼眸倏地變得深沉。

  “北京城裏有沒有什麼消息?”

  “北安王府、定浚王府被搞得天翻地覆,已經這麼多日了,仍舊一點消息也沒有。”

  誰也不會想到弄得兩府人仰馬翻的小格格,其實就安穩的躲在人人皆避之不見的宣臨貝勒懷裏,而且還成了他的少福晉。

  “宣豫呢?”

  “他找得快瘋了!”瑾彧歎口氣,“他還上我那兒借了許多次人手。唉!宣臨,說真格的,宣豫對你的‘宜爾哈姑娘’可也用情至深哪!”

  宣臨沉默不語。

  瑾彧又道:“你窩藏著熏尹格格,是打算藏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不管多久,她都是你的弟媳,這是怎麼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不是宣豫的,是我的!”宣臨瞪著瑾彧,一字一字地道:“早在她還沒有出生前就是我的,在我十四歲那一年,是她親口將自己許給我!這才是事實!我要窩藏她不只十年、不只二十年,而是一輩子!要論先來後到,宣豫還不夠格呢!”

  “她將自己許給你是十年前的事,你怎麼知道這十年之間,她不會愛上別人?你自己說,她有沒有說過她愛宣豫?”

  宣臨無法回答,因為熏尹確實說過。

  “我不能背叛宣豫,我愛他!”

  熏尹的話猶在耳邊,那一直是紮在他心上的痛楚。

  瑾彧一改談笑風生的閒適模樣,咄咄逼人的說:“如果她不愛宣豫,怎麼會心甘情願的嫁給他?宣臨,她愛宣豫啊!你在她喝的熏衣草茶中加入忘魂散,讓她忘記宣豫而愛上你,你這麼做根本就無視於她的心,你只是自私的在成全自己!”

  宣臨冷冷一笑,“是自私,是在成全自己又如何?”

  “宣臨!”他為什麼就是執迷不悟?

  “愛怎麼說隨你的便,我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我就是要她在我身邊!”

  “你……”唉!真會被他給氣死!宣臨這傢伙怎麼那麼固執?講都講不聽!

  “瑾彧。”

  “什麼?!”他沒好氣的回應。

  “你有沒有被人全盤否定過?”宣臨平靜的問。

  “什麼?”他有聽沒有懂。

  宣臨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逕自繼續道:“不,你沒有,你從小就是天之驕子,要風得風,從沒有人違逆過你。”

  “講這些做什麼?”瑾彧不解的蹙起眉。

  “這就是你與我不同之處。你在最優渥的環境中成長,所以,你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孤獨、什麼是寂寞、什麼是含冤莫白卻無人過問的痛!”

  “宣臨……”他歎息的搖搖頭。

  “當我什麼都沒有、人人當我是瘟疫,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有一個人不懼怕我身上不祥之說走進我的生命,那種感覺……”宣臨盯著瓷杯中漂浮著的熏衣草花瓣,道:“她的存在對我而言是光,也是夢。我不惜一切也要抓住這個夢!瑾彧,你能明白嗎?”

  瑾彧不再說話了。

  他或許無法體會那種痛,但是他明白熏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的存在對他而言不只是個夢,還有更甚於他自己的生命的愛。

  窗外,天色漸暗,飄落一片片皚皚雪花……

第七章 戰慄


  淡妝多態,更滴滴。

  頻回盼睞,便認得。

  琴心先許,欲綰合歡雙帶。

  記畫堂,風月逢迎,輕顰淺笑嬌無奈。

  向睡鴨爐邊,翔鴛屏裏,羞把香羅偷解。

  ──秦鑄.薄幸

  熏尹將長髮松松地綰成髻,解開羅衫緩緩地步下溫泉池。

  “好溫暖!”熏尹舒服的漾起微笑。

  一股自體內湧起的舒適感受,令她不自覺的放鬆全身享受這似微醺的滋味。溫熱的泉水冒著白色蒸氣,透過那片蒸氣,好象四周的景色也變得朦朧了。突然,一片白色花絮飄入池中,在她還來不及看清的時候,便融化消失了。

  熏尹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見滿天星斗的夜空中飄起細雪。

  “下雪了……”她驚歎地道,平攤雙手任細雪飄入掌中。

  雪花也落在她的臉上,帶來冰冰涼涼的觸感。

  除了她與一池溫泉是溫熱的之外,四周漸漸籠罩在一片白色世界裏。

  熏尹從未置身於這樣的奇景裏,不著寸縷的仰首望著雪夜的天空。

  雪夜……

  剎那間,她仿佛看見一些片段快速地掠過腦海,可是,卻依然什麼也沒想起來。

  熏尹扶住額頭,努力的想要再感覺一點什麼,卻是力不從心……

  她的專注最後被木門呀然開啟的聲音打斷。

  她以為是慈藹的僕婦她送來衣物或毛巾,回過頭才發現走進來的,是在不斷飄落的白雪中佇立的修長身影。

  “宣臨……”她驚呼,慌忙抓住毛巾遮住裸露的身驅,感覺自己的瞼上是熱辣辣的滾燙。

  雖然他們已經成親了,可是他們至今尚未圓房,除了擁抱與接吻之外,沒有任何踰矩的行為。而此刻她身無寸縷的站在他面前,這還是第一次……

  宣臨的藍色眼眸幽幽地燃燒著兩把火炬,熾熱而隱含著深深的情欲。

  “宣臨……”她才開口,他便脫下靴子涉水過來抱住她。

  “啊……”她有些驚惶,雙手牢牢地護在胸前不敢輕舉妄動。

  而宣臨只是牢牢地抱住她,將他的臉擱在她單薄的肩上,粗喘地呼吸著。

  “宣臨?宣臨?”熏尹輕柔地低喚著。

  她被他的模樣嚇住了,為什麼宣臨會像怕失去她一樣無助而絕望的抱緊她?

  她雪白的柔荑鬆開了毛巾,任它滑落到池裏,雙手捧起他令人為之心神悸動的俊容。

  然後,她看見他湛藍的眸中隱藏的痛苦,那痛苦是那麼清晰、那麼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

  “怎麼了?”她輕觸他鎖攏的眉峰,心疼地問。

  宣臨閉了閉眼睛,當他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雙眸已恢復成平和溫柔的湛藍。

  他環住她的織腰抱起她,深深地吻住她微啟的粉唇。

  他火熱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緊緊地吸吮、逗弄,品嘗她的芳香與甜美,輕咬她的唇瓣,由溫存至狂野,大膽地與她的丁香小舌交纏著。

  熏尹暈頭轉向地癱軟在他有力的懷裏,她的柔荑平貼在他的胸膛上,隔著濕透的衣衫感受他激狂的心跳。

  倏地,他抱著她坐在池裏,分開她修長的雙腿環住他的腰身。他沿著她的頸項舔吻而下,一隻手扶住她的雪背,以唇舌梭巡她優美的鎖骨;另一隻手則飛快地解開自己的衣扣。將退盡的衣衫甩到池邊。

  兩人親昵的肌膚相親,他以他偉岸結實的身軀愛撫著她的渾圓柔軟,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豐盈,以拇指愛撫著她敏感的粉紅瓣蕊。

  “宣臨……”她嚶嚀著。

  他的挑逗令她意亂情迷,他的手在她身上引發一陣燥熱,她開始覺得水溫愈來愈熱,細緻的皮膚開始分泌淋漓的汗水。

  宣臨的大手滑過她的織腰,托高她挺俏的臀兒,手指試探地探進她最柔軟灼熱的核心,引發她一陣如觸電般的戰慄!

  “不要……不要……”熏尹顫抖地想逃開,宣臨立即停手,愛憐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別怕,把你交給我。”他柔聲誘哄著。

  “可是……”她的大眼有著畏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抱住我。”他輕語。

  熏尹怯怯地環抱住他,柔嫩的小手在他身上徐緩滑動的感覺換來他激烈的喘息。

  “熏尹,你這個小妖棈!”他咬牙低吼著,低下頭含住她嬌弱的蓓蕾。

  “啊……”酥麻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

  他的手指再度侵略她最私密、最甜蜜的幽穴,熟稔而老練地挑起她火熱的嬌喘。

  “宣臨……”她顫抖地呼喚著。

  她求救似的嗓音聽在宣臨的耳裏,像是某種挑逗與邀請,宣臨的手指毫無預警的滑入她的體內,突破障礙──

  “啊!”她痛叫出聲,同時看見水中漾著淡淡的紅。

  宣臨停住了所有的動作,俯身吻住她的唇,口中低喃著悅耳動聽的滿族語言,靜待她的痛楚趨於緩和,再慢慢加快手指的抽動。

  陌生的狂烈情潮掌控了她,她的理智全燒成了焦土,遠遠的拋向九重天。她只能無助地攀附著宣臨的身子,在他半是愛憐,半是淩虐的愛撫中沉溺、抽搐……

  癡望著她媚人的模樣,宣臨忍不住輕吻她的唇,她的頸項。他推著她輕靠在池邊,沿著她的蓓蕾蜿蜒吻下……最後,他埋進了池裏,尋著她最致命的美麗。

  “宣臨……”幾近昏眩的狂情席捲了她殘餘的理智,她又羞又窘地想逃開,他卻緊緊地握住她的大腿,將舌尖探入……

  “啊啊──”滅頂般的快感使她無助地叫喊出聲。

  她感覺他的舌在她體內蠕動,兜轉著,極盡挑逗之能事。

  久久,宣臨才浮出水面,一把抱住纖弱顫抖的她。

  熏尹不住地喘息著,綰起的髮髻早已鬆散得不成形,宣臨順手拿掉她的發簪,任她的長髮如黑瀑般披泄而下。

  “熏尹……”他托起她酡紅的美顏,關切地凝視著她。

  初嘗人事的她幾乎負荷不了那麼多的激情,她虛軟地伏在他懷裏呢喃說道:“宣臨,我……真的不……”

  不等她說完,他便抱起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而他的堅挺正抵著她的柔嫩。

  “不,還不夠,你要給我更多。”他霸道的說。

  “宣臨──”

  她制止不了他,任他抬起腰部將自己的英挺送入她的體內,與她緊密灼熱的身子緊緊結合。

  熏尹只能緊抱住他的頸項,隨著他衝刺的律動擺動著,滾燙的池水也不住地推波助瀾,更加深了她的暈眩……

  “熏尹,你愛我嗎?”

  “宣臨……”她激烈地喘息著。

  “愛我嗎?”他執意要聽到她的承諾,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漸漸地,一股難言的快感再度抓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弓身迎接他的衝刺,一再地、一再地深入……

  “愛我嗎?”

  “我愛你!”她喊了出來。

  他在她體內迸射出灼燙的熱流,將他們倆雙雙推向激情的高蜂,最後筋疲力盡地倒在她柔軟芳香的懷裏……



  ※  ※  ※



  激情過後,兩人在溫泉池中、飄著雪的星空下靜靜的依偎著。

  近子夜時分,宣臨拿了池邊的大氅裏住虛軟的熏尹,抱著她走進溫暖的房中。

  他將她放在溫暖的炕床上,將裏著她的大氅攤開。橫陳在黑色披風中白皙柔嫩的雪膚,真個是美得教人意亂情迷。

  宣臨拿了幹布先拭去她身上的水珠之後,為她蓋上毛毯,這才拿了另一條幹布擦幹自己的身子。

  “宣臨?”她睜開迷蒙的雙眼喚道。

  “我在這兒。”宣臨在她身邊躺下,將毛毯下光著身子的她摟進懷裏。

  熏尹自然地貼近他的胸膛,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宣臨。”她又喚道。

  “嗯?”他沒有一絲不耐地柔聲響應。

  對於這個他愛逾生命的人兒,他永遠也不會感到不耐煩。

  “你的身體……好溫暖。”

  宣臨低笑,更加摟緊了她。

  “那麼,我一輩子為你取暖。”他鄭重地許諾。

  熏尹甜甜一笑,又道:“你的心跳聲好清晰,撲通、撲通的,清楚又規律……宣臨,你知道嗎?聽著你的心跳聲,我覺得很平靜。”

  她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盈然大眼對上他溫存的藍眸,又繼續說道:“可是,你的心裏藏了好多心事,塞得滿滿的,一點空隙也不留。我不愛你這樣,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裏不對我說。”

  宣臨俊美帶笑的表情不變,但是心頭卻狠狠一震──

  向來沒有人能看穿他,而她竟然敏感到這等地步,連最細微的變化都可以察覺!

  “我的心塞得滿滿的,那全都是你。”他啄吻她的額,溫存地說道:“我愛你。”

  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說過這三個字,因為他的心,自始至終都只有她。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溫婉一笑。“宣臨,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脆弱呢?我是不是只能依附著你生存?”

  “熏尹……”他微皺起眉,不喜歡聽見她這麼妄自菲薄。

  “我傷心的時候,你會不會難過?”

  “會。”他肯定地說。

  “相同的道理,因為我愛你,所以,當我看見你寫在眼睛裏的痛楚時,我也會難過,而且是非常難過。你捨得我難過嗎?”

  宣臨皺著眉笑了。她竟然不惜拿自己的痛苦來威脅他……唉,認栽了!

  “你想問什麼?”

  “睌膳時,瑾彧貝勒與你談了些什麼?”

  她不笨,她知道一定是瑾彧貝勒說了些什麼刺痛了宣臨。

  宣臨早料到她必然會有此一問,所以,他早就備妥答案。

  “他問我──我新婚便帶你躲到這兒來,是不是浚王府容不下咱們?我的阿瑪,是不是仍然視我為煞星?還問我──我敢娶你為妻,難道不怕因此送掉你的命嗎?”

  “宣臨……”她有絲哽咽的環住他。

  誰都知道那些問題有多麼傷人,瑾彧貝勒未免太過分了,他有什麼權利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刺傷宣臨?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傷心,畢竟這都是一些傷人的話。”他看見她眸中的淚光,心裏隱隱作痛。

  熏尹搖頭。“不,我承受得起。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瑾彧貝勒要這麼說?”

  “他大概以為我早就習慣了。”他笑了笑,隨口回答。

  有誰會習慣被刺傷?那是什麼差勁的論調!

  “我們與他絕交。”熏尹生氣的說。“下次再遇見他,我絕對不跟他打招呼了!”

  宣臨失笑道:“倒也不用如此吧?”

  好象陷害瑾彧陷害得有些過火了。

  熏尹卻不以為然。“算我小家子氣好了,誰教他要傷我最愛的人?”

  “熏尹……”他歎息地抱緊了她,將臉埋進她如雲的秀髮中,笑意漸漸變成苦澀。

  她今天毫不保留地說愛他,一旦她因為不再服用“忘魂散”而記起一切的時候,她的心是否還會像今晚一樣?

  他一生沒有害怕過什麼,但是,這一刻他卻深深地害怕……她什麼都想起來之後,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

  對熏尹而言,他或許不算什麼,因為失去他,她仍然可以從宣豫那兒得到完整的愛。可是,失去了熏尹,他無異於失去一切。他簡直不敢想像失去她之後,他的生命裏究竟還存留下什麼?

  “熏尹。”

  “嗯?”

  “你會有不再愛我的時候嗎?”他小心翼翼的問著。

  熏尹認真地想了想。

  “當然一定有。”她慧黠的眼眸閃了閃。

  宣臨的身子一僵,追問道:“什麼時候?”

  “當你不再愛我的時候。”熏尹俏皮的眨眨眼。

  他不可能有不愛她的時候,所以,這一點是不可能成立的。

  宣臨淡淡的一笑。“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熏尹側著頭又想了想。“死掉的時候吧!”

  人死了,心臟一停,當然就沒辦法繼續愛人囉!

  宣臨終於被她逗笑了。

  他愛煞了這個可人的小東西,他願意用一輩子呵護她、保護她,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清晨時分,一名僕婦小聲地在外頭喚著:“貝勒爺!貝勒爺!”

  向來警覺的宣臨睜開雙眼,小心翼翼地起身,抓了件外袍隨意披上,便推開門走了出來。

  “什麼事?”宣臨壓低了聲音,不想吵醒沉睡中的熏尹。

  “貝勒爺,有人想見您,現在正在大廳內候著。”

  宣臨瞇起湛藍的眼眸。“見我?”

  有誰知道他在楓林館?

  “是的,他自稱是定浚王府北苑總管赫圖倫。”

  宣臨明白的一頷首,隨即步向大廳。

  在大廳內等候多時的赫圖倫,一見到主子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立即硬著頭皮上前請安。

  “貝勒爺吉祥!”

  “起喀。”宣臨系上腰帶之後,撩起長衫下襬,在古樸的竹椅上坐下,冷冷的眼眸看得赫圖倫不寒而慄。“昨兒個我來楓林館之前,交代過你什麼?”

  “貝勒爺在楓林館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赫圖倫囁曘的回答。

  聞言,宣臨的表情更加陰沉了。

  “可是,貝勒爺──”赫圖倫帶著懼意,縮頭縮尾地開口說:“王爺一早說要見您。”

  此時,僕婦送上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後又退下。

  “哪個王爺?”宣臨不動聲色的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

  宣臨放下杯子,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煞有介事的面色一整,問:“你再說一遍。”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要見您。”赫圖倫戰戰兢兢的重複。

  “見我?”

  宣臨嘲弄地冷笑數聲。

  啊!天要下紅雨了。過了整整二十四年避之不見面的日子,這會兒他竟然說要見他?

  從來沒見貝勒爺笑過,這會兒,赫圖倫反倒被他的笑嚇得噤了口。

  說真格的,他也不知道定浚王爺為什麼會突然召見宣臨貝勒,如果不是巴顏總管特地來報,他真的會當作笑話一則,聽過就算。

  “貝……貝勒爺……”赫圖倫試探性地開口。

  看見赫圖倫面無人色的表情一眼,他一揚俊美的唇角,道:“好,就賣他一個面子。”

  語畢,他擊掌喚進來一名僕婦。

  “貝勒爺。”

  “我上山一趟,得過了晌午才會回來,別打擾了少福晉,讓她多睡一會兒。”

  “是,奴才曉得了。”

  宣臨回過頭來,看向呆怔的赫圖倫。

  “你,帶路吧!”

  “喳!”

第八章 落雪


  自過了,燒燈後,都不見,踏青挑菜。

  幾回憑,雙燕丁甯深意,

  往來卻恨重簾礙。

  約何時再,正春濃酒困,

  人間畫有無聊賴,懨懨睡起,

  猶有花梢日在。

  ──賀鑄.薄幸

  出生二十四個年頭,這是宣臨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從定浚王府的正門踏進自己的家。

  穿著滿族正式服飾,一張與二貝勒宣豫極為相似,但是更顯得陰冷俊美的面孔,再加上罕見的湛藍眼曈,家僕們直覺地便猜出他是──定浚王府那個離群索居的大貝勒,素有“煞星”之稱的大阿哥──宣臨貝勒!

  宣臨眼神睥睨的掃視著人人自危的僕從們,俊美的唇角無言地浮現一抹冷笑。

  一群不辨是非的愚民!

  “貝勒爺!”赫圖倫擔心地叫著。

  他不是瞎子,那群僕人眼裏的恐懼與厭惡赤裸裸的呈現在他們的臉上。

  宣臨貝勒一定也看見他們的表情了,可是,他卻沒有發怒,只是一徑兒的冷笑,彷徘看了一出小丑上演的鬧劇。

  貝勒爺心裏一定不好受吧?連他看了都覺心酸……

  一個端著熱茶的丫鬟經過回廊,在看見遠遠走來的宣臨時,先是一愣,接著表情變得驚恐不已,像是見著鬼物一般,慌張得連託盤都打翻了,兩隻精緻的景德瓷杯碎了一地,湯湯水水灑得到處都是。

  赫圖倫當場翻臉,厲聲大吼:“放肆!見了貝勒爺,不會請安問好嗎?”

  “是……”丫鬟顫抖地欠身一福,問安的聲音破碎顫抖,“貝……貝勒爺……吉……吉祥……”

  這種情形他早已司空見慣了,不是嗎?但為什麼直到今天,他的心還是會隱隱刺痛著?

  不期然地,他想起熏尹真誠而不帶一絲嫌惡的眸光,飽含創痛的心奇異的受到撫慰。

  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視他為煞星他無所謂,只要熏尹瞭解他,這樣就夠了。

  宣臨冷然的眼光連瞧也不瞧一眼,只道:“起喀。”

  “謝貝勒爺!”

  丫鬟慌慌張張地說完,草草地收拾滿目瘡痍的地面,便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氣氛依然僵滯著,冷不防赫圖倫沉堅喝道:“不去幹活兒,淨杵在那裏幹什麼?”

  “喳!”僕人們像是被點醒了一般,紛紛回去幹活兒。

  “真是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奴才!”赫圖倫低聲咒駡著。

  巴顏到底是怎麼訓練下人的?一個比一個還放肆,全爬到主子頭上撒野了,待會兒見到他非狠狠削他一頓不可。

  “赫圖倫。”宣臨叫道。

  “喳!”赫圖倫霎時冷汗直冒,不知道主子要怎麼拿自己出氣。

  “帶路。”

  主子沒有發火著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赫圖倫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忙應道:“喳!貝勒爺請往這邊走。”

  穿過天井,順著回廊走到最西邊的院落,來到定浚王府的西廂書房。

  “就是這兒了,貝勒爺。”赫圖倫道。

  巴顏看見赫圖倫帶著宣臨往這邊走來,便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

  “貝勒爺吉祥!王爺在書房內等您。”

  宣臨應了一聲,逕自走進書房中。

  宣臨一進書房,赫圖倫立即發難:“死老頭,今兒個有一筆賬非跟你算不可!”

  巴顏被老友罵得莫名其妙。“什麼?”

  “你給我過來!”赫圖倫拉著巴顏到一旁去,大有想開扁的架式。

  “幹嘛啊?”

  “過來!”

  他一定要好好替主子出口怨氣,如果巴顏不給他一個交代,那麼,他們四十年的交情就完了!

  這是定浚王爺第一次看見成年之後的長子。

  他的碧藍色眼睛讓他想起已經過世二十四年的側福晉,來自阿羅思的凱薩琳郡主。

  他一生擁有過無數佳麗,但是,他真正愛過的女人,就只有處事圓融,不與眾妻妾爭寵的凱薩琳。

  他當然也喜愛宣豫的額娘──也就是他的大福晉,然而,他對她的喜愛或許該說是一種敬佩,她將整個定浚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應對進退無一不得體,但是,對於這個結髮妻子,他對她的倚重成分更多於愛;而他真正動心的女人,還是只有凱薩琳。

  只是,凱薩琳卻在執意生下宣臨之後,感染了產褥熱而過世了;而在宣臨彌月家宴當天,太福晉又突然猝死。宣臨的出生帶走了他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那段日子他簡直是痛不欲生,所以,他把所有的錯都歸咎于宣臨。

  他把宣臨交給乳母撫養,將他遠遠的隔離於偏僻的北苑,因為他不想再看見這個兒子!

  他以為這麼做,他就不會感覺到痛苦,可是他錯了!

  他將宣臨隔離于北苑,造成橫阻在父子兩人的嚴重心結。他不是沒有後悔過,也想要為宣臨做些什麼,可是,那已經來不及了。

  在宣臨及冠那天,在愛新覺羅氏祖宗牌位前,他告訴宣臨他想要接他回主屋住,可宣臨卻只是望著他冷笑。

  他記得很清楚──他那冷冷的笑容是飽含譴責、不屑、譏嘲和怨恨的。

  就是那個笑容讓他知道他已永遠的失去了他的長子,也是宣臨與他宣告決裂的表示。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惱怒,所以他對宣臨再也不聞不問,就當他沒生過這個兒子。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所有的怒與怨都在時間的流逝中淡化了,他已經年近六旬,他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呢?所以,他想要再看看宣臨,想要親眼看著他成家,然後,他要將“定浚王爺”這個頭銜交由他來承襲。

  看著宣臨走進來,定浚王爺的心中有一陣難言的悸動。

  “宣臨!”他情不自禁的喚道。

  宣臨沒有行禮,沒有問安,他逕自在八仙椅上就座,碧藍的眼掠過定浚王爺,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蒙王爺召見,有什麼事嗎?”

  冷淡客套且疏遠的聲音像是澆了王爺一盆冷水,所有的激越、悸動在同一時間裏完全消逝無蹤。

  定浚王爺乾澀地開口:“宣臨……你可不可以不用這麼敵視的態度對我?起碼我是你的阿瑪。”

  “阿瑪?”宣臨一怔,隨即會意地點點頭。“也對,我倒忘了王爺是我的阿瑪,真是抱歉,二十四年來,我一直以為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宣臨冷冷的嘲諷讓定浚王爺的臉色青白交加。

  他不能怪宣臨有這種反應,畢竟這是他二十四年來對宣臨不聞不問所應受的懲罰。

  “阿瑪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嗎?”

  “宣豫成親之事,你應該知道了。”

  “您是指新娘被擄走的事?”宣臨沉著地一笑,“當然,難道阿瑪找我來是為了要我對此事負責?”

  定浚王爺一愣。“什麼意思?”

  “說不定新娘不是被擄,而是逃婚了。”宣臨神色自若地自我解嘲,“畢竟定浚王府中住了一個煞星之事,向來友好的北安王府不可能不知情,不是嗎?也許他們會因此不願意與咱們共結秦晉之好,所以,算起來還是我惹的禍。”

  “宣臨!”定浚王爺的臉色大變。

  他怎麼會聽不出兒子夾槍帶棍的嘲諷?最起碼他也是在詭譎的宮廷中打滾過來的。

  “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在跟你阿瑪說話!”

  宣臨受教的點點頭,道:“我從小欠缺父母教養,說話難免不分輕重了些,真是失禮了。”

  他是存心要氣他的!

  定浚王爺隱忍著怒火,說道:“我不是要與你談熏尹格格被擄之事,而是想要替你去提親。”

  “提親?”宜臨好奇的揚揚眉。

  “你已經二十四歲了,也是該成親的時候。改天我會派人拿幾幅格格、貴胄千金的畫像讓你挑選,若有中意的物件,阿瑪會替你上門去提親的。”

  宣臨幾乎要失笑出聲。

  忽視了二十四年的兒子,現在才想要施恩討好,他究竟是存著什麼心?

  “這可使不得,阿瑪。”他噙著冷笑說。

  “為什麼?”定浚王爺不解的反問。

  “要是洞房花燭夜我克死了新娘,喜事馬上變喪事,到時還得向親家道歉賠不是,如此一來,壞了彼此的交情可就不妙了。”

  “宣臨!”定浚王爺再也克制不住的大吼:“我是真的想對你彌補些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停止你的冷嘲熱諷,心平氣和的與我談談?”

  “從頭到尾,我不都是心平氣和的與阿瑪談嗎?”他一臉無辜的說。

  “你如果真是心平氣和,就用不著說話時處處夾槍帶棍了!”

  “好吧!”宣臨妥協地攤攤手,道:“阿瑪要我怎麼做,直說就是了。”

  “我也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儘快成婚,繼承我‘定浚王爺’的頭銜就夠了。”

  “阿瑪要我繼承世襲爵位?”宣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是長子,當然是由你來繼承。”

  “我真是受寵若驚啊!”宣臨皮笑肉不笑的說:“那麼宣豫呢?”

  “他也同意我這麼做。”

  “是這樣嗎?但是,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我一點也不想繼承。”

  “為什麼?”定浚王爺氣得咬牙切齒。“你別一心與我唱反調!”

  “我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與阿瑪唱反調做什麼?”宣臨將雙肘擱在椅子的扶手

  上,雙手交握。“我只是覺得當一輩子虛銜的貝勒不也挺好?何必背負那麼大一個頭銜累死自己。”

  “哼!沒志氣!”定浚王爺氣得破口大駡。

  “啊!我的確是沒什麼志氣。”宣臨也不動怒,只是點點頭附和,“既然如此,咱們就忘了這件事吧!”

  宣臨不打算再與定浚王爺說下去,站起身來準備告退。

  “宣臨!”定浚王爺厲聲大吼:“你當你是誰,居然敢這樣違逆我!”

  他用盡他所有的耐性,好聲好氣的與他討論他的將來打算,可他是怎麼回報他的?簡直放肆得過火!

  “阿瑪,”他的聲音依舊輕柔,但是,漂亮的藍眸卻已經竄出火焰,“我本就什麼也不是,哪里敢違逆您什麼?您要我離群獨居,我不就乖乖地守著北苑大宅二十四年歲月嗎?您這‘違逆’的大帽子扣得孩兒好生委屈!”

  “你──”

  提到這個,定浚王爺的怒火頓時被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歉疚。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過去我待你並不好,所以,我才想要彌補這二十四年的錯……”

  “如果勉強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叫做‘彌補’的話,那孩兒求您還是放我自生自滅吧!”說著,宣臨揮揮手逕自走出書齋。

  “宣臨!你這個孽子,給我站住!”定浚王爺追到門口大吼。

  宣臨站住了。

  “還有什麼事嗎?”

  “你若敢踏出王府的大門,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定浚王爺為了讓宣臨回心轉意,不自覺地撂下狠話。

  宣臨一怔,接著點點頭。

  “反正二十四年都這樣過了,也不差接下來的另一個二十四年。王爺,晚輩告退了。”

  定浚王爺震驚的看著宣臨毫不在乎的轉身離去,翻騰混亂的思緒讓他一臉蒼白。

  “凱薩琳……”他呢喃念著亡妻的名字,痛苦的低語,“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是我對宣臨不聞不問了二十四年的懲罰嗎?”

  他望著天空,天空卻與他寂然相對。

  又開始落雪了,這是初春時節最後的一場雪……

第九章 摯愛


  風急花飛畫掩門,一簾疏雨滴黃昏,

  便無離恨也銷魂。

  翠被任熏終不暖,

  玉杯慵舉幾番溫,

  這般情事與誰論?

  ──趙今時.浣溪紗

  當熏尹睜開眼睛時,是上午辰時許。

  守在一旁的女僕看見熏尹醒來,便微笑著端來溫熱的洗臉水伺候熏尹梳洗。

  “貝勒爺呢?”

  熏尹支起上身,毫無防備的讓毛毯無聲無息的滑了下來,露出赤裸而烙滿粉紅色印記的嬌驅。

  “啊!”

  熏尹與尚未嫁人的女僕同時叫出聲來,兩人的臉上都浮現紅霞。

  熏尹手忙腳亂的將毯子拉到下巴處,窘得面紅耳赤、頭頂冒煙。

  年輕的女僕趕緊別開臉,兩頰熱辣辣地燃燒著,對仍在待字閨中的少女而言,這一幕還真是有點兒“刺激”。

  兩人在這個時候都覺得非常尷尬。

  最後,還是女僕先拿了件衣裳為熏尹換上,然後紅著臉道:“貝勒爺上山遛馬了,約莫過了晌午時分才會回來。”

  “哦……”

  兩人又持續了一會兒的尷尬,女僕才道:“對不起,少福晉,害您難為情了──”

  如果她不要反應過度就沒事了,誰教她太大驚小怪,結果害得兩個人都尷尬困窘。

  看見女僕自責地道歉,熏尹連忙搖搖手說:“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

  熏尹緊張的樣子使得尷尬的氣氛被打破,最後兩人相視而笑。

  盥洗之後,女僕端起水盆欠身告退。

  “少福晉應該餓了吧?奴婢到廚房去準備些吃的。”

  “謝謝。”

  熏尹的道謝使得女僕的臉紅了紅。

  “少福晉別這麼說,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她沒見過這麼平易近人的主子,居然還會對下人道謝。

  “奴婢去喚人來替少福晉著裝──”

  “不……不用了!”熏尹可不想讓人看見宣臨留在她身上的“傑作”。“我可以自己來。”

  女僕點點頭,體貼地將大門帶上。

  熏尹這才松了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著裝。

  面對銅鏡,熏尹又看見頸項上的吻痕,不由得想起昨夜狂野的激情,宣臨深深的眷寵……

  思及宣臨,熏尹情不自禁露出甜甜的笑容。

  他的柔情、他的狂野、他受傷時痛楚的眼眸、他解衣的情景……她所深愛的人有那麼多種的面貌,而每一種都令她著迷不已……

  熏尹微微地苦笑了。啊,真不敢相信他只是上山去遛個馬而已,她就如此地想念他了……

  穿上了衣裳,她看見幾上還有一件袍子。

  拿了起來在身上一比畫,發現這件長及地的衣袍是宣臨的衣裳。

  寬闊的肩線、修長的身量……宣臨毫無疑問的有著極為偉岸高姚、出色性感的身軀,而這一點,她昨晚就已驗證過了。

  她將小臉埋進袍中,每一個吐納間都感受到宣臨那致命又令人迷醉的氣息。

  她相信全天下的女人只要見到他,都會不由自主的被他所吸引。他的魅力不僅僅在於俊美的外表,還在於他天生尊貴不凡、卓絕出色的氣勢。

  她相信即使在皇親國戚聚集的宮廷宴會裏,她的宣臨仍會是最出色搶眼的一個,而這是她身為一個少福晉的虛榮自信。

  熏尹慢慢地將宣臨的衣袍折且好,放回茶几上,冷不防的從衣袍中滾下一件物品。

  “啊……”沒摔壞吧?

  熏尹慌忙拾起,卻在看見那件東西時一怔。

  那是一個彩墜,可是卻不是她送給宣臨作“聶兒瑾”的那一個!

  熏尹端詳著這串彩墜,發現這墜子的配色、打法,完全與她送給宣臨的那只環墜一模一樣,只有一個地方不一樣,就是──墜子上綴著一個鏤著“豫”字的玉佩!

  “豫……”

  一個一閃而逝的影像突然喚起她一些記憶。

  好熟悉的字眼!

  直覺告訴她──這只彩墜與她有著莫大的關係!

  熏尹覺得有些惶恐。這究竟是誰的東西?是誰的東西……

  她仿佛看見一張臉……那是一張帶著笑意的俊朗臉龐,與宣臨極為相似,但與宣臨不同的是他唇邊深深的笑紋,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充滿陽光般的和煦氣息。

  她知道“他”不是宣臨,而是……

  而是宣豫!

  宣豫?!

  這兩個字在她腦海中浮現,就像開啟百寶箱的鑰匙般,將所有的回回憶都串聯在一起了。

  她想起來了!五天前……五天前她的大喜之日,她要嫁的人不是宣臨,而是宣豫!

  “不……”她痛苦的抱住頭,狂亂得幾乎失去控制。

  怎麼會這樣?!她要嫁的人如果是宣豫,那又為什麼會變成宣臨?

  “為什麼?為什麼……”

  突然,她又想起來了,是宣臨迷昏了她!她不敢相信──宣臨竟然欺騙了她!

  “少福晉,請用早膳……”

  女僕笑吟吟的將早膳擱在桌上,這才發現熏尹臉色發白的縮在角落,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少福晉!您……您怎麼啦?”女僕慌忙的奔過去關切地問。

  熏尹兩眼空洞地直視著前方,對於她的問題仿佛聽若未聞。

  女僕擔心的伸出手想要探探她的額頭,卻被熏尹躲開。

  “我要見宣臨……我要見宣臨……”她要聽他解釋!

  她握緊吉祥墜,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貝勒爺上山遛馬,過了晌午就會回來了……啊!少福晉……”瞧少福晉迫不及待的朝馬房奔去,難不成──

  “啊!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女僕的驚叫喚來許多僕人。

  “少福晉!”

  眾人來不及阻止,只見熏尹奔到馬房牽出雪玲瓏,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中策馬往山上奔去。

  “啊!阿星,快跟上去!”

  “快去!開始下雪了,山路危險啊!”

  “阿彌陀佛喔!希望貝勒爺能遇到少福晉,不然可怎麼得了!”



  ※  ※  ※



  降了大雪,宣臨快馬奔回楓林館已經是午時過三刻,他的披風上全覆滿了雪。

  聽見馬蹄聲,僕人們紛紛迎了出來。

  看見身旁沒有熏尹的蹤影,大家都知道貝勒爺應該是沒遇見少福晉。

  “貝勒爺,您難道沒遇上少福晉嗎?”

  宣臨危險的瞇起藍眸。

  “什麼意思?”

  “少福晉駕著雪玲瓏上山找您了!”

  “什麼?!”

  他不想讓熏尹知道他是回定浚王府,所以才佯稱上山遛馬,所以,熏尹若是上山去,是怎麼也不可能找得到他的!

  “阿星已經跟去了,楓林館的人也都分批去找,可是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宣臨的心像是沉入了冰窖,痛徹心扉。

  “她去了多久?”

  “天剛飄雪的時候,離現在已經一個時辰了!”

  天啊!宣臨飛快地掉轉馬頭,往山上飛奔而去。



  ※  ※  ※



  好冷……

  熏尹趴在馬背上,藉由馬兒的體溫來維持自己的清醒。

  她的背上全是雪,四周也全是雪,她已經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不甘心……如果她是在幸福中死去,那麼,她至少還能笑著說自己不枉此生,可是,偏偏她發現宣臨的欺騙……她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他啊!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她要見宣臨!要見宣臨!

  “熏尹!熏尹!”

  狂暴的風雪中,她好象聽見宣臨的聲音。

  是他嗎?她幾乎不敢確定那究竟是不是幻覺?

  “熏尹!你在哪里?”

  啊!沒錯!是宣臨的聲音。

  “宣……臨……”她語不成聲,瘖啞得幾乎聽不見。

  “熏尹!回答我!”宣臨狂吼著。

  就在這個時候,雪玲瓏突然引吭嘶鳴。

  宣臨精神一振!迅速地循聲找了來。然後,他看見趴在馬背上,被凍得奄奄一息的熏尹。

  “熏尹!”他驚恐地大吼,跳下馬奔過去抱下她。

  她單薄的衣裳使她全身凍得像冰柱,背上覆蓋著一層積雪。

  “熏尹!熏尹!”他輕拍她冰冷的臉頰,看見她發紫的唇,他的心如刀割。

  她乏力的睜開雙眼,看見宣臨急得快發狂的神情,然後狠心地轉開頭。

  宣臨沒有汪意到她的表情,他脫下保暖的大氅緊緊地裏住她,抱她上馬。

  風雪愈來愈大,他們無法下山。宣臨當機立斷的策馬往山裏奔去,他記得在山中有一幢小木屋,專供獵人們過夜或避難用。

  憑著印象找到了木屋,宣臨立即抱著熏尹進屋。他先將她放在床上,然後找出囤樍在小屋裏供人取暖用的木材開始生火。

  熏尹無法克制的拚命顫抖,分不清是因為被凍僵,還是心寒。

  “熏尹。”宣臨將她抱到火堆旁取暖。

  熏尹一直閉著雙眼,根本不看他一眼。

  “暖和一點了嗎?”他抱緊了她,提供她他所有的溫暖。

  她仍在顫抖,覺得自己凍得仿佛沒有知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宣臨在她耳邊說話,那聲音已不再悅耳,而是充滿痛苦的嘶啞。

  “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他更加摟緊了她。

  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他沒有聽見雪玲瓏的叫聲,熏尹會怎麼樣?

  熏尹沒有接腔。

  宣臨痛苦地繼續道:“再也不要……這輩子再也不要讓我嘗到這樣的滋味,熏尹,我承受不起。”

  宣臨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冰冷而無血色的臉蛋,再三的流連撫摸。

  “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他的語調幾乎是帶著懇求的。

  熏尹依言睜開眼睛,看見他漂亮的藍眸盛滿最劇烈的痛楚,那痛楚比起昨晚瑾彧貝勒傷人的言詞更劇烈千百倍。

  熏尹的眼眶不爭氣的泛紅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在知道他的欺騙之後,他的痛竟然還能強烈得讓她感同身受。

  不該這樣的啊!她對他應該只有恨──他欺騙了她,在成親當天擄走了她,甚至下藥迷昏了她,使她忘記過去,甚至……他還佔有了她!

  他的罪惡多如罄竹難書,可是──此刻她恨自己更甚於他,因為,她竟然恨不了他呵!

  淚水成串地滑下臉頰,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

  她的淚使得宣臨一震。

  “別哭……沒事了……”他俯首吻去了她的淚,柔聲安撫著。

  “宣臨……”她遲疑地伸出手。

  “嗯?”他立刻握住,放在自己的臉頰旁。

  “如果……我真的死了……”她含淚凝視著他。

  “不要胡說!”宣臨低斥道。

  “我是說‘如果’。”

  “不會有如果!”他連想都不要想。

  “宣臨!”她捧住他的臉,固執地問:“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怎麼辦?”

  “拜託──不要那麼殘忍!不要問我這種問題!”這種問題會讓他痛苦得生不如死。

  “回答我啊!”她狠心地無視於他慘白的表情,堅持要聽見他的回答。

  “我會跟著你死!”如果她真的比他早死,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熏尹一怔,幾乎不敢相信。“你瘋了!”

  “我從沒有這麼認真過。”他摟著她,非要感受到她的心跳才能恢復平靜。

  “如果你膽敢比我早死,我會追隨你而去。”

  “宣臨……”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我是死是活。是你讓我的生命變得有意義,愛你讓我有活著的感覺,所以,我不會讓你丟下我的。”

  “瘋子……”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淚,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主動吻住了他。

  宣臨說過──為了得到她,什麼卑鄙的手段他都使得出來。所以,他欺騙了她,還下藥使她忘記一切,不惜一切代價的擄走了她,不管她是宣豫的未婚妻,不管她是他的弟媳,不管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種種距離……他留住她、愛她、佔有她、保護她,甚至想不惜自己的生命追隨她。

  她要怎麼去恨這樣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

  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只求能與一個呵護自己的男人相守一生,而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之後,她又怎能輕易放他走?

  她一直以為她對宣豫的感情是愛,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真正的愛是多麼濃烈。

  她已經不想揭穿這一切了,為了宣臨,她可以裝聾作啞,當作早已遺忘了過去,讓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他一個。

  熏尹的吻逗瘋了他,宣臨將失去她的恐懼全化成最熾熱的愛慕,緊緊地吻住她。他幾乎瘋狂地糾纏著她的舌瓣,輾轉挑逗、交纏、輕咬……傾他一生所有的熱情吮吻著她。

  熊熊的火光中,溫暖的小屋裏,宣臨像只被放出籠的猛獸般緊緊的抱住她,將她壓倒在攤開的大氅上,迅速地解開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遮蔽物。

  他激切的擁吻透露著他無法訴諸於口的恐懼,他必須抱緊她、吻她,真實的感覺她的軟玉溫香,確定此時她在他的懷中,如此才能平復之前以為幾乎要失去她的恐懼。

  熏尹無言的攀附著他,努力的給予他所需要的慰藉。

  “宣臨……”熏尹迷蒙的雙眼望著狂野的他。

  “嗯?”他抬起頭。

  “我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她感傷地低語著。

  她哽咽的聲音使他憐惜不已。

  “熏尹……我的愛……”他的歎息之聲不絕於耳。

  他伸手握住她柔滑的小手,以他的吻梭巡她的嬌軀,以緩慢而令人心焦的溫柔,吮含住她嬌弱的蓓蕾,惹得熏尹猛地倒抽了一口氣。

  “宣臨……”她無助地喚著。

  “我愛你。”他重複著他的愛語,一遍又一遍,說得讓她禁不住淚眼迷離。

  他抬起她織細的腰,將她拉進懹裏,一個挺進,將自己融入她的體內。

  “熏尹……”宣臨低吼出她的名字,並發出狂喜的歎息。

  熏尹不由自主地拱起背迎合他,她在他身下不經意的款擺挑起宣臨失控的激情。他狠狠地拉住她,將她的俏臀壓向自己,狂野地律動起來。

  毀天滅地的快感向她席捲而來,她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她的手指深深地陷進他背部的肌理中,在他狂猛的衝刺中嬌喘不休。

  他感受到她的灼熱、緊縮,充滿擴張感的內壁緊緊地包覆著他的,兩人在這目眩神迷的一刻中彼此相屬、彼此融合。

  他感覺到他體內奔騰的血流不斷地沖激著四肢百骸,像是一波波足以滅頂的浪潮,他的饑渴與亢奮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他像個需索無度的掠奪者在她體內奮力衝鋒,卻覺得怎麼也要不夠她,就像他對她的愛,無論付出多少都嫌不夠。

  “宣臨……宣臨……”在激情的漩渦中,她低泣著他的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洩出她的深情。

  冰冷的四肢恢復了血液迴圈,好象有一股熱流直往上沖,溫暖了她的全身。

  “你好溫暖……宣臨,你不知道我有多麼高興我們都活著……”

  熏尹的呢喃使得他再無保留的放任欲望的熱流盡情宣洩,他知道她同樣深愛著他,他不但擁有她的身體,也擁有了她的心。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四年的光陰,他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般富有。

  “啊──”宣臨發出一聲悶吼,在她的體內抽搐著,解脫的快感在一瞬間爆發,最後崩潰地倒在她的身上,失控地沉重的喘息著。

  他沒有移開身體,仍在她的體內與她合而為一……

  熏尹抱住枕在她胸前的宣臨,在沉沉睡去之前微笑著呢喃著──“宣臨……我好象融入你的身體裏了……”

第十章 冬盡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去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

  除非問取黃鸝。

  白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薇。

  ──黃庭堅.清平樂

  冬雪盡融,樹梢的枝椏抽出新綠,萬物復蘇,春臨人間。

  一個半月前那個暴風雪的夜睌,宣臨與熏尹從山上小屋回到定浚王府北苑之後,宣臨便不再對熏尹下藥,因為他已敏銳地察覺到熏尹的改變──一種極為細微的改變。他知道,那個暴風雪的夜睌,他們融合的不只是身體,還有最純粹的真心。

  直到那一天,宣臨才算是真正的擁有了他最渴望的人兒。

  他相信熏尹知道他對她所做的每一個欺瞞,可是,她卻從未對他興師問罪。她在裝聾作啞,對於他曾經做過的欺騙,她寧可選擇忘卻,只因為她深深地愛著他,所以甘願不去追究。

  日子依然平靜的過著,可是他們心知肚明──這樣的生活像是從天堂借來的一角,風平浪靜中藏著巨大的陰霾,總有一天,平靜無波的生活會掀起滔天巨浪,而那也將是兩人分離之時。

  某個寧靜的午後,一個美豔女子來到北苑要求見熏尹。

  北苑總管向她通報了,於是,熏尹在側廳接見她。

  求見的女子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特殊的打扮使熏尹知道她是個異族人。

  “綺爾真見過少福晉,少福晉吉祥。”她曲膝為禮,不卑不亢的帶著女人罕有的傲然。

  熏尹沒有見過她,但直覺知道她的來到勢必會引發一場風暴。

  她的心中有著淡淡的悲。平靜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嗎?

  “請坐。”

  “謝少福晉。”綺爾真在一旁坐下,一雙媚眼定是的凝視著熏尹,像是要從她平靜的容顏中找出一點點驚慌之色。

  “有什麼事嗎?”熏尹迎視她探索的眼光,臉上的笑容有些黯淡。

  綺爾真凝視著熏尹,思忖:她就是宣臨最愛的女人,那個令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熏尹格格?

  微酸的情緒在發酵,她凝視著眼前美得奪人心魂的容顏,想到她那顆不受流言蒙蔽的、高貴的心,她不由得感到自卑──她也曾因為有關於宣臨的流言而退卻,若不是她實際與宣臨相處過,知道那些流言是無稽之談,她也不會愛上宣臨。

  而熏尹卻從未在乎過,她對他那毫無根據的信任使她自卑了。由這層自卑,使她更想要親眼目睹她平靜的容顏被撕碎,高貴的心被踐踏得支離破碎的模樣。

  一個半月以來,她天天在妒火的啃噬中度日,只要想到宣臨對熏尹千絲萬縷的輕憐蜜愛,她的心,就不受控制的受到妒火的煎熬。

  她恨熏尹的出現,也恨宣臨的絕情。

  她對宣臨的愛遠比熏尹多更多,可是,他卻再也不看她一眼。

  過去她與宣臨共度晨昏的日子難道都是騙人的嗎?宣臨對她到最後還是沒有一丁點感情嗎?

  當嫉妒超過了她的心所能負荷的範圍之後,她只想要報復!

  她知道這輩子宣臨不會對熏尹之外的女人動情了,所以,在她報復了熏尹之後,她也永遠得不到他的心了。

  綺爾真從袖中掏出一串東西,熏尹在看清她手上的東西之後,臉色微微發白了。

  那是吉祥彩墜!

  一個半月前的那個雪夜,她下定決心要不聞不問到最後時,她就把這只墜子丟棄在山上了,只是,她沒想到這只墜子竟然會出現在綺爾真的手中。

  “少福晉可曾見過這件物品?”

  綺爾真以為熏尹仍舊被宣臨定時下藥,所以對於過去的事情完全一無所知。

  “不,我不曾見過。”她決心否認到底。

  “啊!這是當然的,”綺爾真微笑道:“因為每隔一天,宣臨貝勒就會對你下藥,那種藥名為‘忘魂散’,它會讓你忘記過去許多事情,包括你與宣豫貝勒的婚約。”

  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她對她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意?

  原以為裝聾作啞這件事就不會再被提起,可是……如意算盤還是有失誤的時候呵!千算萬算,終究還是算不過老天爺安排的變數。

  熏尹冷汗涔涔地盯著綺爾真不懷好意的笑,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那就換個方式說好了。”綺爾真冷笑著,道:“為了得到你,宣臨貝勒不惜用藥迷昏了你,他卑鄙的利用移花接木的伎倆讓你成為他的人!說穿了這不過是個騙局,你的夫君其實是定浚王府的二貝勒,也就是這只彩墜的主人──宣豫貝勒!這只彩墜一直被宣臨妥善的收藏著,最後丟棄在山上的雪地裏,想要藉此湮滅證據!”

  綺爾真曾經看到宣臨藏起這只墜子,但是,她不知道這只墜子已經被熏尹找了出來,所以,仍舊一廂情願的以為墜子會被棄置在荒山雪地裏,是宣臨為了要湮滅證據。

  熏尹木然地看著她。

  雖然宣臨的欺騙是她早已經知道的事寘,但是由一個外人來揭穿,仍令她有莫名的心痛。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熏尹忍著錐心的刺痛,淡淡地問。

  熏尹的沉著令綺爾真驚訝,她不相信她竟然會無動於衷!

  “我不想讓你傻傻的被宣臨貝勒欺騙,這個理由可以嗎?”她說著言不由衷的敷衍之詞。

  熏尹搖了搖頭,道:“你真正的用意只是想逼走我而已;只要逼走我,就達到你報復的目的了。”

  綺爾真頓時大驚失色。她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格格竟然能猜得出她的用意,而今天,還只是她們第一次見面而已!熏尹的心思究竟是怎樣的敏銳?

  被猜出了用意,難堪且狼狽之餘,她仍不忘強調著,“就算我想報復好了,我告訴你這些難道不是為你好嗎?你必須認清宣臨的為人,而且,你別忘了宣豫貝勒是如何拼命的在找尋你的下落”

  “宣豫在找我?”熏尹驚詫的問。

  已經一個半月了,他還沒放棄希望嗎?

  “他是個多麼負責任的人,這一點你應當比我清楚才是。”綺爾真冷笑一聲,“你不應該辜負他的,他才是真正能照顧你一生一世的良人。知道了這些,應該更能幫助你瞭解宣臨貝勒的為人吧?”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宣臨對我下藥嗎?”熏尹望著綺爾真倏然錯愕的臉,微微地苦笑了。“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不願意離開宣臨,所以了刻意裝聾作啞的呢?”

  綺爾真狠狠的一震!

  “你是說──你早就知道了?”

  熏尹點了點頭。

  “騙人!”綺爾真帶著怒意的質問道:“如果你知道,為什麼你不揭穿,反而──”

  “因為我愛他,我愛宣臨。”熏尹坦然的回答。

  “他對你下藥,並且說一大堆謊言曚騙你,而你居然告訴我你愛上他了?”綺爾真那無法置信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一則笑話般。

  “我愛上他不是因為他的曚騙,而是他對我的心,”熏尹垂下長長的羽睫輕輕地說道:“他用他整個生命來愛我,對我付出一切卻不冀求回報,對他而言,我是他的一切,失去我,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我不知道天底下還有哪一個男人會像他這般愛我,我不以為宣豫能。”

  綺爾真愕然地說不出話來了。

  她說的可是冷絕無情的宣臨貝勒?為什麼她說的宣臨與她所認識的完全不一樣?宣臨難道真的待她特別嗎?

  她好恨!她愛了宣臨那麼久,可是他卻從未那樣愛過她。

  熏尹不想再跟綺爾真談下去了,便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進房休息了。”熏尹溫和地下了逐客令。“赫總管!”

  “喳!”

  “送綺爾真姑娘。”

  “綺爾真姑娘,請往這邊走。”赫圖倫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綺爾真只好忍著氣退出北苑。

  她不會就這樣放棄的,她絕不會如此輕易就善罷甘休!

  傍睌,宣臨回到北苑。當他踏進紫京苑時,他看見熏尹靜靜地憑窗而立,絕美的容顏上有著難言的憂鬱。

  宣臨走向她,從她的背後抱住了她。

  “啊!宣臨?”她沒發現宣臨回來了,所以被他嚇了一跳。

  熏尹轉過身來抱住他的腰,粲然而笑。“回來了?”

  宣臨不同於一般嬌貴的貝勒,對於與生俱來的財富,他自有一套投資理財的辦法,天生的聰穎使他即使無心插柳,也能弄出一番氣象,所以,他名下的產業與日俱增,因此,即使不需涉及政治,他的桌上永遠都有一堆案牘要看,每天也有不同的地方需要他去巡視。

  “在想什麼?”

  他在乎她的每一個情緒反應,他不要看見她有任何悲傷或難過。

  “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她小心翼翼地應對著,不想讓宣臨知道綺爾真曾經來過。

  宣臨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溫暖的炕上,自己也脫靴上炕,摟她入懷。

  “我不要你對我有所隱瞞。”他在她耳邊低語著。

  他瞭解熏尹比她瞭解自己更甚,他可以百分之百精准的感覺出她的每一種情緒,就算她刻意掩飾也沒有用。

  “我沒有隱瞞什麼……”熏尹急切地否認。

  宣臨倏地吻住她的唇,懲罰似的粗暴索吻,弄疼了她柔嫩的唇瓣。

  “不要……好痛!宣臨……”

  宣臨猝然放開她,陰鷙的眸中跳動著藍色的火焰。

  “別試圖隱瞞我。”他沙啞地道。

  他痛恨被她隔離在心門外的感受,那會讓他以為她將棄他而去。

  他執著的眸讓熏尹的心動搖了,她偎進他的懷中,誠實地招供,“綺爾真下午來過。”

  宣臨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了。

  他捧住熏尹的俏顏,問道:“她對你說了什麼?”

  該死!他沒想到綺爾真居然有那個膽子在熏尹面前嚼舌根!

  “她要我離開你。”

  “她不可能這麼乾脆,她一定還對你說了什麼。說,一字不漏的告訴我。”綺爾真的心機深沉,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了。

  熏尹早就知道不可能這麼容易打發宣臨,只好全招了。

  “她找到我扔掉的吉祥彩墜,而且誤以為那是你為了湮滅證據所做的。她說你對我下藥,要我認清你卑鄙的手段趁早離開你,回到宣豫的身邊。她告訴我──宣豫直到現在仍不放棄地找我,只有他這樣的男人才值得我託付終身。”

  她一口氣說完,也看見宣臨頓時空茫的眼神。

  “宣臨……”她擔憂地輕喚。

  她知道綺爾真這些話真的是戳中宣臨的要害了,這是他最不願承認,卻又否定不了的事實。

  久久,宣臨啞聲道:“熏尹,你我心知肚明,給爾真說的不是謊言。”

  熏尹雖然沒有訴諸於口,但早在一個半月前,他就已經明白她已知道他所耍的手段了。

  “是的,我知道。”熏尹輕聲道。

  她的話令宣臨臉色一白。

  事情再也瞞不住了!綺爾真找到那只鏤著“豫”字的吉祥彩墜,代表這件事必然會傳進北安王府與定浚王府。

  到那個時候,他便再也無法阻止他們向他追討熏尹。

  “那麼,你決定要離開我了嗎?”他苦澀地問。

  “宣臨,我想……我于情於理都該回家一趟……”

  宣臨倏地揚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諷刺而絕望,夾帶著來自靈魂深處最劇烈的痛楚。

  這就是最終的結果嗎?他為她付出了所有,卻仍是得不到她的心,到最後還是眼睜睜的看著她離去。

  “不要這樣,宣臨……”

  他的笑聲扯疼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好。

  “我明白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他起身,走下炕床。

  “不是的,宣臨,你聽我說……”她跌跌撞撞地下床,緊緊地扯住他的衣袖,焦急地想要解釋。

  他背對著她站立,卻沒有甩開她。

  “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已經說了,你想怎麼做隨便你,用不著向我解釋什麼,那些都是多餘的。”

  “可是你不明白,我不能不回去,我──”

  “夠了!”宣臨忍無可忍地回過頭大吼:“停止你的辯解,滾回你家去吧!不必試圖說什麼來緩和我的情緒,那對我而言反倒是一種殘忍!”

  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宣臨頭也不回的走出紫京苑,發洩似的猛力甩上大門。

  “宣臨!”熏尹悲戚的聲音也喚不回滿心創痛的宣臨。

  他整個人渾身是傷,那是更基於錐心刺骨的疼痛啊!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力量傷他分毫,但是,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能夠置他於死地。看似冷硬絕情的宣臨,實際上脆弱得讓人心驚。

  熏尹頹然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一整晚,但他沒有回房過夜。

  天明了,一早,北苑便湧進了大批人馬,阿瑪、額娘、定浚王爺、宣豫都來了。

  她木然地看著這一切,仿佛那是一出與她全然無關的戲碼。

  當天,她被帶回北安王府,而宣臨卻失去蹤影。



  ※  ※  ※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北安王爺──熏尹的阿瑪,暴跳如雷,吼聲響徹雲霄。

  綺爾真的通報,以及親眼證實的結果,才知道熏尹這一個月來的行蹤不明全是宣臨搞的鬼,他簡直不敢相信擄走他女兒的,竟然是定浚王府的大貝勒!

  “王爺,你冷靜點兒。”北安福晉不滿地說著。

  女兒有點不對勁,需要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或是聽聽她想說些什麼,而遲鈍的北安王爺就只會在那裏嚷嚷。

  “你還要我冷靜?!”王爺瞪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愛妻,道:“宣臨那小子擄走熏兒在前,又下藥迷惑熏兒在後,不聲不響的藏匿她一個半月,你居然還要我冷靜?!”

  他怎麼冷靜得下來!

  熏尹是宣豫的媳婦兒啊!宣臨卻什麼也不管的搶走弟媳,這種不顧禮教的行為,要他怎麼能不氣?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定浚王爺氣得病倒了,宣臨此刻也下落不明,熏兒已然平安的回來,不然你還想怎麼樣?”北安福晉淡然地表態。

  “我想怎麼樣?我倒想問問定浚王爺打算怎麼樣?宣臨打算怎麼樣?”王爺氣呼呼地道:“熏尹是我的寶貝女兒,難道就這麼平白教宣臨欺負去了,一點表示也沒有?”

  “你要他們怎麼表示?”北安福晉瞪著北安王爺,言詞咄咄的說:“這種事情可不是打破一隻花瓶,道歉了事就可以的,你倒是說說,怎麼樣個表示法你才會滿意?要宣臨負責,娶了熏尹?”

  王爺暴吼道:“他別想!我絕對不把女兒交給那種邪惡浪蕩的公子哥兒!”

  “宣臨不是那種人。”熏尹突然開口。

  她疲倦得接近耳語的聲音使王爺和福晉的針鋒相對停了下來。

  “你說什麼?”北安王爺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次。

  “宣臨不是邪惡浪蕩的公子哥兒。”她淡淡的回答。

  “荒謬!”北安王爺嗤之以鼻,“他那個煞星除了會克死人之外,就只會玩女人,舞伶、窯姐兒、邊疆姑娘、寡婦、有夫之婦……他哪一種沒玩過?不事生產、遊手好閒,若不是頂著一個貝勒的虛銜,我看他老早──”

  “王爺!”北安福晉簡直聽不下去了。“不要把事情愈弄愈複雜,這根本是兩回事兒!”

  “怎麼會是兩回事昵?”王爺振振有辭的反駁,“他與生俱來是個煞星是事實,他荒淫的私生活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宣臨是個怎麼樣的人還看不出來嗎?我這是在告訴熏兒,別被他俊俏的外表給騙了!”

  熏尹臉色煞白。

  阿瑪說的宣臨是她完全陌生的宣臨,他當真是阿瑪所說,是個荒淫、邪惡、浪蕩的公子哥兒?

  “一張臉長得俊俏有什麼了不起?難道宣豫比不過他?宣豫上進、負責,哪一點不比那浪蕩子好上千百倍?只有宣豫夠格成為北安王府的三女婿,至於宣臨……哼!他甭想!”

  “我不贊成熏尹嫁給宣豫。”北安福晉可不以為然。

  “你別老跟我唱反調!”北安王爺火大的吼。

  “我不是在與你唱反調,而是為了熏兒著想。”北安福晉毫不畏懼地陳述自己的想法,“熏兒已經是宣臨的人了,木已成舟,難道你要宣豫娶了嫂嫂做妻子?”

  “什麼嫂嫂?!胡說八道!”王爺激動的吼,“這件事是定浚王府捅出來的簍子,他們得想辦法給我收拾!除非宣豫娶熏兒為妻,不然,北安王府和定浚王府三代的交情就到此為止!”

  “把熏兒硬塞給宣豫,這樣事情就算解決了嗎?”北安福晉的火氣也上來了,“我們該考慮的是熏兒的幸福!倘若宣豫被逼著娶熏兒,這樣勉強、不甘願的婚姻,熏尹是不會幸福的!”

  “宣豫已經表明他要娶熏兒了,這總不會讓熏兒受委屈了吧?”北安王爺得意的說。

  宣豫就是成熟懂事,事情一發生他就表態願意負全責,這種好女婿半夜打著燈籠找遍北京城也不會有影兒!

  熏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難道她就要這麼嫁給宣豫嗎?這樣的婚姻會幸福嗎?

  福晉沒想到宣豫仍然願意負責,一時之間也意外得瞠目以對。

  “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我要親耳聽見宣豫向我保證,他會疼愛熏尹一如從前!”北安福晉堅持。

  “好,來人!到前廳去請宣豫貝勒!”

  “喳!”

  片刻後,宣豫走進熏尹的寢居。

  “王爺、福晉。”

  “宣豫,你世伯母知道你願意負責,但是,她堅持要聽見你的保證,保證你會疼愛熏尹一如從前才肯放心。”

  宣豫鄭重地看著北安福晉,道:“我向您保證,只要熏尹願意嫁我為妻,我會愛她一如往昔。”

  看著神情堅定的宣豫,北安福晉也無話可說了。

  “這下你可滿意了吧?”北安王爺笑吟吟地說道。

  “宣豫!”熏尹驀地低喊。

  宣豫迅速走近炕床,關切地俯下身子凝視她。“怎麼了?”

  宣豫的眸子深邃而真誠,帶著濃濃的關心。

  “宣豫……我不能嫁給你!”熏尹含淚說道。

  北安王爺第一個爆發,“你在說什麼?!宣豫都已經發誓會愛你如往昔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阿瑪,請你聽我說……”熏尹懇求著。

  “我什麼也不想聽!總之,你給我乖乖把身體養好,下個月擇日成親!”

  “王爺──”北安福晉還來不及抗議,宣豫便搶先發言了。

  “世伯,求您聽聽熏尹想說什麼,好嗎?”

  礙著宣豫的情面,北安王爺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望著關心自己的家人,她輕聲說道:“這一輩子,我除了宣臨之外,不可能會另嫁他人了。”

  “你──”

  王爺咬牙切齒的正要發作,冷不防的被北安福晉狠狠一吼──

  “你給我聽完!”女兒也有表達意見的權利,吵什麼吵?

  北安王爺滿腔的怒火無處發,只得怏怏地坐下,聽熏尹繼績往下說。

  “是的,宣臨有罪。與宣豫成親三天前,宣臨曾與我見過一面,他對我宣告──為了得到我,就是再卑鄙的手段他都使得出來。所以他擄走了我,又對我下藥,使我忘記曾經與宣豫有過婚約,他就是那樣一個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人。

  “但是,在這一個半月中,宣臨真正對我下藥的時間只有五天,其餘的一個多月之中,他沒再對我下藥,那段時間我是清醒的,而我是自己選擇與他在一起。”想起宣臨種種深情,熏尹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在你們眼中看來,他是萬惡不赦的,但是他愛我,用他最狂烈的方式愛著我,他甚至可以為我付出他的生命。阿瑪,我不知道有誰可以為我付出這麼多。不管最初他用什麼方法奪走我,他愛我的心自始至終沒有改變。”

  宣豫、北安王爺和福晉全怔住了。

  熏尹轉向宣豫,含淚說道:“宣豫,我最愧對的人是你,我知道我這輩子欠你的,幾生幾世都還不清……”

  “傻瓜,你在說什麼啊?”宣豫歎口氣,“不要這麼說,你會害我有壓力的。”

  “可是──”

  宣豫以拇指擦去她滑落的淚珠。

  “熏尹,你知道我們打小一塊兒玩到大,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我們之間的默契,不是嗎?或者你會願意與我成親的原因與我是相同的──與其與一個陌生人共度一生,不如選擇從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我喜歡你是那種介於朋友與情侶之間的喜歡,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只要你願意嫁給我,我就會義無反顧的照顧你一輩子。相反的,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我當然也會祝福你,難不成我要不識趣的棒打鴛鴦啊?我可沒那麼無聊。”

  “宣豫……”她睜大含淚的眼眸,沒想到宣豫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諒解了她。

  “啊!不用太感動,我會承受不起的。”宣豫笑道。

  “真是不象話──”北安王爺又要發飆了。連宣豫都和熏尹連成一氣了,還愈說愈不象樣!

  “世伯,請您成全熏尹與宣臨吧!”

  “那怎麼可以──”

  “世伯,”宣豫正色地道:“我以我的性命保證,宣臨絕不是什麼煞星,那全都是謠言,我額娘與太福晉的過世與宣臨絕無關聯!而且,宣臨也不是什麼放蕩的公子哥兒,若不是他,宣豫今天也不會如此蒙萬歲爺倚重,還有──宣臨愛上熏尹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整整十年了!”

  “十年?”北安福晉驚呼。

  “因為,熏尹是第一個不曾因他被傳言為‘煞星’所影響,並因而躲避他的女人,而且──她七歲的時候就曾經對宣臨唱‘宜爾哈姑娘’,把自己許給宣臨那個善騎善射的‘薩哈達’了!”

  熏尹驚訝地看著宣豫,臉色緋紅。

  宣豫怎麼會知道?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啊!

  “很意外是嗎?”宣豫帶著促狹的笑意,壓低聲音道:“因為,十年前那個晚上,我一直跟在你後面,可是你根本沒有發現……”

  熏尹幾乎呻吟出聲。

  北安福晉笑了。“好啦!那就這麼著,把熏兒嫁給宣臨吧!”

  宣臨等待了熏尹十個年頭,這樣的深情還需要懷疑嗎?

  “等等,我可沒有答應!我──”被忽視的北安王爺不服地叫嚷著。

  “你敢不答應就等著接我的休書吧!”北安福晉霸道地下了最後通牒,揪著北安王爺的耳朵走出熏尹的寢居。

  “哎喲!輕點、輕點……”北安王爺痛得求饒。

  “同意了沒有?”

  “好啦!全依你了。”

  北安王爺的哀嚎聲愈傳愈遠,熏尹與宣豫不由得相視一笑。

  “謝謝你,宣豫。”熏尹誠摯的道謝。

  “唉!怎麼又來了。”宣豫無奈的歎口氣,女人就是這麼婆媽。“你阿瑪和額娘都同意讓你嫁給宣臨了,現在你只要好好準備當我嫂子就行了。”

  熏尹的笑容微微收斂了。

  “我不知道宣臨在哪里,要怎麼成親?”

  她的話傷了他,這一點她永遠地無法原諒自己。

  “我也不清楚,不過,有一個人一定知道,那就是……”宣豫一字一字地說:“多羅貞王府的瑾彧貝勒!”

終曲


  東風吹柳日出長,兩餘芳草斜陽。

  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損紅妝。

  寶纂煙銷龍鳳,畫屏雲鎖瀟湘。

  衣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

  ──黃庭堅.畫堂春

  深夜的江南別業中,宣臨埋首處理堆了滿桌的案牘。

  江南織業是他與瑾彧合資開創的,但是瑾彧向來只負責出錢,其餘的事一概不管,因為他知道宣臨會管,而且管理得井井有條。

  “貝勒爺,夜深了,早點歇著吧!”織業的代理負責人勸著。

  宣臨看了他一眼,道:“我自有分寸,你可以下去了。”

  代理負責人只好摸摸鼻子退下。

  終於,偌大的書房只剩下宣臨一人。批示完手中的案牘,他放下筆,起身走向床榻。

  整整三天未曾合眼,他已經撐到極限。

  不是不想睡,而是不能睡。他怕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熏尹那張清靈如水的俏顏。

  宣臨微微苦笑了。他果然還是忘不了她呵!那個讓他愛逾生命的人兒,他終究還是舍不下。

  突然,緊閉的窗子響起一陣輕敲,宣臨冷著臉起身去開窗,在他看見敲窗是誰時,他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幻影。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是熏尹啊!

  “宣臨!快拿張椅子給我!”她急迫得像是後頭有人在追趕似的。

  “要椅子做什麼?”

  “我要從窗子爬進屋裏啊!外面好冷。”沒想到江南初春的夜晚仍是那麼冷,她都快凍僵了。

  “為什麼不走大門?”他寒著臉的模樣比春夜更冷。

  熏尹羞愧地道:“我找不到路……”

  江南的宅子都這麼複雜嗎?回廊百彎千轉的,轉得她頭都昏了。

  見宣臨一直冷冷的看著她,她不自覺地有些退卻。

  “好吧!那我自己爬──啊!”

  話還沒說完,宣臨大手一伸,就將她抱進屋裏。

  “謝謝……”她不敢抬頭看他,只好旴嚅的道謝。

  宣臨面色不善地抓了件外袍披在她肩上,問:“你到這兒來做什麼?”還穿得那麼單薄!想找死嗎?

  “我來找你,因為……我要做‘薩哈達’的新娘。”童年的心情直到今天仍沒有改變,她只願成為他的妻。

  宣臨發出一記淺笑,嘲弄地道:“記得幾天前你不是這麼說的。記得嗎?你說你要回北安王府。”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是怎樣辜負他的真心,那種椎心之痛,這輩子他再也不要嘗第二次了。

  熏尹仰首看著受傷的他,顫聲低語:“可是,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就判了我的罪,宣臨,你一點也不公平。”

  她的指控扯痛了他的心,但宣臨的怒火卻奇異的消弭了,他的右手遲疑的覆上她那水嫩的頰,最後,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地一把狠狠攫住她,仿佛要將她摟進身體裏似的緊抱著。

  聽見他強烈鼓動的心跳,熏尹踮起腳尖,勾住他的頸項吻上了他。

  宣臨吟哦一聲,發狂般的回應已幾近失控的熾情。卻在這一刻,熏尹用力地抬起頭來結束了吻,同時聽見宣臨壓抑般的低吼。

  “你曾經要我滾回家去,現在我要問問你──你會趕我走嗎?”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我已經告訴阿瑪和額娘,這一輩子非你不嫁,這樣你還要趕我走嗎?”

  她令人憐惜的眼神火速地挑起他的欲望。

  “不!”他用力的吻住她,喘息地道:“再也不放開你了。”

  他打橫抱起她步向床榻,將她壓在自己的身下,再度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吻封住她,吻得她天旋地磚,吻得她意識迷離。

  “熏尹。”

  “嗯?”她困難地回答。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瑾……瑾彧貝勒。”

  宣臨的手探進她的裙擺挑逗她的脆弱,道:“成親當日務必提醒我。”

  “什……什麼?”她幾乎無法集中注意力聽他在說什麼。

  “在首座替他留個位置。”

  熏尹笑了。

  江南春日的天空滿天星斗,旖旎的夜與飄送的花香交織出一地的浪漫……

 

 

 

 

 

 

 

引用網址:http://bbs.moninet.com.tw/board/topic.cgi?forum=107&topic=13085&show=0

台長: 花夢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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