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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03 12:59:00| 人氣6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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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人議論的靈魂 ──愁予的人物詩

詩人寫人物,好比畫家繪素描,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人物的精神輪廓與特徵,形神兼備。向明說:「理想中『人物詩』的要求角度,應該是一幅簡單幾筆就完成的速寫,像不像沒有關係,祇要寫到了重點,寫出了精神。它絕不是一幅精描細繪的工筆仕女圖,或是一張墨色誇張千篇一律的鍾魁像。」 李瑞騰在《臺灣詩學季刊》的「人物詩專題」前言裡說:「以詩寫人謂之『人物詩』。……詩寫人物,可以是歷史人物,也可以是現實人物,通常是這樣:寫歷史人物是今人與古人的對話,使之重現,或者重新評價,也可能是詩人自我生命的投射;寫現實人物呢?或反映或批判,都代表詩人一種對人的關懷。」 詩人寫人物詩並非只是一己的抒懷,必須從具體的社會中具體的人出發,才是真正的關懷社會。

 

詩人是否能寫出好的人物詩,要靠他認真的觀察,深入的研究產生這些人物的根據和條件,盡人之性的把握這些人物的特殊風貌。非馬說:「隱藏在一首成功的人物詩背後的,是詩人批判的筆觸。」 這更說明了詩人在人物詩裡表現出對社會的批判。 一九四七年,愁予寫下了第一首詩<礦工>,後來在野風雜誌發表了一首<老水手>,都表現了對人道的關切。楊牧在<鄭愁予傳奇>一文裡說:「其中最可歡喜的,……應數集中部分傾向人物索隱的詩,如<媳婦>,<情婦>,<最後的春闈>,<騎電單車的漢子>,<厝骨塔>,<浪子麻沁>等。在這幾首詩堙A愁予的語調和口氣不斷地順應人物場合而變化,頗近短篇小說的手法,時而戲謔,時而悲戚,時而冷漠,時而茫然。」 在愁予的很多詩裡現示出人物的特性,詩人用他敏銳觀察力,刻畫出各色各樣的輪廓,表現出對社會中許多層面的關注。 一九五一年,愁予還只是十八歲的翩翩少年,他隨同所在的學校到澎湖列島訪問,海的遼闊與水手們的生活刺激了他的寫詩靈性,於是創作了<老水手>,發表於當時頗有影響的《野風》雜誌,這是他在台灣發表的第一首詩。在海上他漫吟著: 也許突然記起 兒時故鄉的雨季吧 哎── 故鄉的雨季 你底心也濕潤了 我猜想 水 故鄉和女人 在你生活中 已不能分離 你同樣渴念 也同樣厭棄 但你沉默 而你的沉默就是筆 在你 所有踏過的港口上 在你底長眉毛 和嘴角的縐痕上 你寫看詩句…… 我們讀不出 這些詩句 但我們聽得見 這裡面有隱隱的 憂鬱與啜泣(衣缽•老水手) 一個青春煥發的少年,卻能深切地體味一位老水手的暮年心態,這是一顆早熟的心,那麼誠實而略帶蒼涼地傾訴著理解。 我認得出妳,妳是東街的娼妓, 曾為孩童們嘲罵追逐過…… 我看見妳走進矮門的百貨店, 買了盒廉價粉,又低頭走出來…… 妳用蘊有著遲疑的倉促的腳步 拐向街隅的小巷,一閃, 那褪色的花裙不見了。 那兒沒有妳底家,和妳底親友。 那條陋巷是污濁而泥濘的, 然而,妳卻像覓見了草塘的孤雁, 向這車輪衣角的大街 投下自安步的一瞥…… 我說,都市的律法不是妳的, 都市的文明也不是妳的, 通衢上僅有微弱的陽光 也不是妳的呀。 為了怕見更多的人眼的妳, 繞行了小巷, 那麼,都市的甚麼是妳的呢? 揣想妳在夕陽下撲粉的心情, 揣想著孩童們嘲罵時妳的記憶, 年華,田園,遙遠了的一切啊…… 那麼,還有甚麼是妳的?(夢土上•娼女) 開頭的一句「我認得出妳」,便把社會的眾多鄙視眼光,狠狠的聚到主角的身上,而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這女子「投下自安的一瞥」,接著點出「法律」、「文明」以至於大家都有的「陽光」都不是妳的,斷送了青春,卻還要帶著孩童嘲罵追逐的記憶老去,這一再的追問「還有什麼是妳的?」,這首詩冷冷地敘來,淒婉感傷,讓人不由得靈魂顫慄。 板車越重越是爬不動 阿爹的胸已和地面貼了平 這最後一秒要是撐不住 板車滾下高坡就要人的命 風更大啦!…… 雨更大啦!…… 阿爹呀!…… 板車停下來啦!…… 哎呀!停下來啦! 我的骨頭……要……散……了…… 這個當口一根頭髮千鈞重 忽然衝出一群小學生 他們揹著書包赤著腳 左邊三個右邊四個把板車夾在當中 推呀!推呀!他們大聲喊 用力!用力!他們真是夠勇猛 「好!」 我的眼流著淚嘴里霹靂似的叫出聲 可是阿爹不聲不響讓我心里驚 大家一齊用力,板車終於到了頂 可是阿爹卻趴在地上臉色轉了青 小學生歡呼看回家啦 風雨還正大 阿爹慢慢坐起來終於說了話 阿牛啊,前面……就要…… 下坡啦! 你看…… 咱們!…… 還…… 行嗎?(鄭愁予詩集•颱風板車) 這首詩寫出了「板車夫」的生活。板車是一種用人力來拉的交通工具,通常是一個大人在前面拉,一個小孩在後面推,位處山坡地帶常常要上坡、下坡。詩裡描寫颱風來時,板車夫和兒子在風中掙扎的緊張狀況。愁予繼承了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這樣的詩使我想起了三十年代的作家臧克家的<老馬>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它橫豎不說一句話,背上的壓力往裡扣,它把頭沈重的垂下!」這兩首詩都暗示著現實生活中無奈的命運。<颱風板車>是愁予很喜歡的一首詩,他說:「深一層的意義,就是表現了台灣當時的處境。五十年代初期的台灣,也是處於風雨飄搖的境況。在詩中,拉板車的父子在最危急的關頭中,得到一群小孩子的幫忙度過了難關。這群孩子背看書包,在回家的途中做了這件好事,但是在車到了山頂以後,還要下坡,那情況比上坡還要嚴重。這表現了另一個意義,當事情經過了一個階段以後,並不就是立刻完結的。」 詩人觀察入微,為社會把脈,也讓我們看出了人生的哲理。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 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 祇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 或許,透一點長空的寂寥進來 或許……而金線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與等待,對婦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那是季節,或 候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窗外的女奴•情婦) 這首詩表現出作為一個情婦的寂寞與忍耐長期等待的悲哀。這是極富有戲劇性的表現,愁予在詩中抓住小說的效果,使「寂寥與等待」成為情婦的普遍現象。常然,除此以外,作者也暗示了人性的悲劇 感,一種等待的孤寂。第一段最值得玩味的是那「高高的窗口」所象緻的長遠的等待,以及那「金線菊」暗示出作為一個情婦的寂寞感。「所以,我去,總穿一襲藍衫子」,這是要她有一個習慣,這個習慣包括她的等待,她對季節轉變的直覺,因為他是不常回家的那種人。這「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人」一句,使我想起了《古詩時九首》•<青青河畔草>裡「蕩子行不歸」 描述了男子離家終年不復返,這樣的等待。這整首詩有著一種耐人尋味的深沉與奧秘。 三月的可介欄溪,已有涉渡的人 雪溶後柔軟的泥土 召來第一批遠方的登山客 浪子麻沁 該做嚮導了 該去磨亮他尺長的蕃刀了 該去挽盤他苧麻的繩索了 該聽見麻沁踏在石板上的 勻稱的腳步聲了 而獵人自多霧的司馬達克歸來 採菇者已乘微雨打好了槽 少年和姑娘們一齊搖著頭 哪兒有麻沁 那浪子麻沁 「哪兒去了那浪子麻沁?」 面對著文明的登山人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 無人識得攀頂雪峰的獨徑 除非浪子麻沁 除非浪子麻沁 無人能了解神的性情 亦無人能了解麻沁他自己 有的說 他又回城市當兵去了 有的說 雪溶以前他就獨登了雪峰 是否 春來流過森林的溪水日日夜夜 溶雪也溶了他 他那 他那著人議論的靈魂(窗外的女奴•浪子麻沁) 這首詩有著敘事詩的戲劇性風格,全詩四十二行。其中「全個部落都搖起頭顱」表現了對整個傳統文化逐漸失落的悲慨。有人說「他又回城市當兵去了」,或許原住民文化將被城市文明所消溶;有人說「在雪溶之前他就獨登了雪峰」,或許原住民在城市文明的影響下仍將堅持他們的傳統,回歸他們文化的母體,這麻沁至今仍是「著人議論的靈魂」。藉著這首詩,詩人清楚的點繪出泰雅族人面對部落的式微,以及文明生活的茫然困境。 詩人在詩中嘗試了各種角色的人物,表達出人類生命中所普遍具有的某個程度的不幸,以及個人力量的有限,與個人意志之不逮實乃必然,絕非一己之力可扭轉。隱隱地道出沒有人能完全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 愁予寫水手、板車夫、娼女、女奴、馴獸人等職業;寫騎電單車的漢子、媳婦、情婦、牧羊女、妻子等角色;也寫浪子麻沁、藍眼的同事、小燕、諸葛勒王子等人物。他為這些大小人物隱藏在生命底層的特質,以及人類無可遁逃的宿命,作了相當精緻的刻畫與剖析。

台長: 小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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