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18歲。她已經27天沒有出門。
她知道自己是...
小文:「蟹居族。」
她白天睡覺,晚上..喔不,更正,她還是偶有出門,僅止於家附近的便利商店。
她常常買牛奶。
蹲在一排排各家廠牌的牛奶前。有時候她就直接打開來喝,被店員制止。
她留著白色牛奶鬍子,嘴裡含著牛奶鼓著臉頰,舉高手,把手中的零錢交給店員。
她就這樣繼續喝著牛奶,又開一罐,店員也只能站在一旁不解的看著她。
小文通常晚上10點起床,起床第一件事,跟白天起床不無兩樣,拉開房間的窗簾,看看窗外的天空。一直到蟹居第11天,她才能像看出白天的天空景色有何不同般,看出夜晚夜的深度。
她其實腦袋什麼也沒想...
小文:「哪有.....」
只是有感於今天的自己,比起昨天又沉澱在夜的更深一層。
小文:「是這樣嗎?」
手機的“提醒”響了。她拿起手機,螢幕上顯示“12/14的牛奶今日過期。”
小文:「過期了....」
那一天,小文面前的幾瓶牛奶如今已經過世了。
為什麼要感嘆這種事?
12月14號,和店員在商店裡你追我跑,雖然被當成了瘋子,可是小文笑的很開心,一邊撥著吃進嘴裡的頭髮。
循著小文的記憶端看,來到她七歲那年。
在碩大的超市裡,遍尋不著父親的身影。小文哭紅雙眼,走累了,就蹲在排列牛奶的架子前,放空。
陌生男子走近她,問她;
小文:「小妹妹,怎麼了嗎?」
從那天以後,小文再也沒有見到父親一面。
一次又一次設定提醒,幾天夜裡,照亮漆黑的房間手機的背光,顯示著又有新的牛奶過期。
小文在商店邊打告知提醒時,一邊看著店員。那名店員已經不會理睬小文了,自顧自看著雜誌。
小文每次都能說服自己遺忘,將要被提醒之事,那能讓她在毫無準備之下,讀完提醒後,進而逼視自己一個自己所創造的問題,那可能是她選擇蟹居而無法解決之事。
小文:「為什麼....」
小文看著自己的手指。
小文:「唯有這個自己不會過期呢?」
她曾經做過ㄧ個這樣的夢,回到“那個時候”的超市,自己是現在的年紀。
超市裡卻一個人都沒有,任她怎麼找尋,沒有人影。
她發現架子上的所有東西都已經過期了。
所有所有....
她在一間過期的超市裡。
這裡又是哪裡?時間又是哪一天?
小文站在走道的中間,無語的看著做著這夢的自己。
自己的媽媽不是從來不理她。蟹居第52天,小文商店也不去了。
房間門口擺著四五瓶的牛奶。沒有開封。
小文想知道那個氣她氣的牙癢癢的店員會不會想她。她開始用念力,想著開啟那扇商店的自動門。
慘了,想要大哭了,要成功扮演屬於這個房間的傢俱,而不是支配者,要怎麼樣忘掉“感覺”?
小文:「好想忘了意識....」
絕對不能大哭,不能像上次一樣,邊說自己是張桌子,邊掉眼淚。
手會酸,下腰的小文,可以不管外頭的敲門聲,最初還會使性子的,不管是媽媽、爸爸、還是哥哥,或者黑輪〈臘腸狗〉,每敲一下..
小文:「531。」
再一下。
小文:「532。」
黑輪:「汪汪...柪嗚~~~~~~」
小文:「533。」
現在聽不見敲門聲,甚而看不見眼裡的景色,她想著小平,小她三歲的小男友。只想著他的背影。
如果是這樣,我明白了...
作為冰箱有一個畫面,才不動。
不要動,只是思念,沒有人跑著、翻著跟斗在思念。
停下來,而我在我的房間的中心。
小文:「停不下來的被思念著。」
說來奇怪,已經忘掉小平長什麼樣子了。
忘掉爸爸的樣子。
他們始終是一團模糊的空氣,模糊的擁有他們。
為什麼遺忘自己,是藉著心愛的人的背影?
小文:「根本沒有心愛的人!」
早上了,在小文睡著了的時候,我們雖在故事之外,除了一窺小文的睡相,不仿藉者一段過場動畫,除了等待小文起床,也了解這段動畫也許與小文有什麼關聯。
敲門聲。我知道現在不是小文故意不理。然而替她想想,看不見門後的親人,那敲門的涵義,遲早,也許早在現在,會變成不是關心她的生活,而是擔心她死了沒。
我們死後,才得到永遠,被這樣教導,但我們死後每個人不都是蟹居族嗎?小文問我。
不是這樣,死後靈魂是自由的。
她說,就因為這一句話、這種投機的想法,她才極度討厭身體的意義。
小文:「善待自己的心靈,但我絕對不要善待這副限制心靈的身軀。」
我在想她這麼認為是否不對。
一瓶瓶牛奶被小文從窗口丟出。爆碎。
小文:「我不喜歡吹城市的風。我們人吹風有什麼意義?」
涼快點。可是衣服又是我們人自己要穿的。
如果這扇窗外是非洲的草原,妳會走出去嗎?還是依著窗口吹風?
小文:「慾望太低,把我們人都傻了。」
小文說小平就像紅白機裡的洛克人,不知道為什麼前方危機重重卻一臉不知道危險的樣子。
她說,有時候從小平身後叫他,都以為他會回過頭,可是沒有。
小文:「我從來沒有一次真正出聲叫他。」
小文因為小平離去開始蟹居。
洛克人在小文蟹居的頭幾天日子裡,存在是鎖在電視裡的小人,一動也不動。
電視打開,他依舊站在那,不前進。他到底在幹什麼?小文想。
小文後來想要破關,可是破關,她讓洛克人死了好多次,回到關卡的原點,洛克人不能回家,怎麼往後走都沒用。面向前方,又是一樣的表情。
倒立,這下扮演掛衣架的小文,淚濕的眼框裡,小平從不回頭。
小文:「我不要動..像椅子、像書桌、像床鋪、像鉛筆,小平會思念我。」
小文...她現在蹲在窗口,把臉埋進大腿。
她已經沒有在哭了,她在復原,祈求勇氣。
其實很善待自己。對小文來說,繼續選擇蟹居,是連結這現實世界與心愛的人唯一的方式。也是療傷自己的必要途徑。
她還覺得爸爸跟小平會回來找她,她必須繼續存在這個世界,與自己的寂寞對抗。但她心底終究知道,那個時候的超市,一團混亂,被陌生人抱起看見了停在外頭的救護車,以及那時,走進小平的家,小平大張照片裡的笑容對著她-她無法、不要看見小平回頭,也許正因為害怕腦海裡的小平複製那張照片裡的笑容-週遭的人都在拭淚,那些各代表什麼。
相信活著與為心愛的人活著是必要的,小文就是這麼善待自己的生命。把自己蟹居在希望的棺材裡。
一方面在生,一方面在死,她一個人,不放棄凝視夢裡遲疑尋找的自己,不放棄成為小平所在、蟹居的世界裡被支配的事物。
小文:「那些想拯救蟹居族的我的人,不應該被拯救嗎?只有思念才能救人。」
今後哪裡都不去?要繼續相信只有思念救的了妳嗎?
我們走後,把門關上,故事就到此結束,從此小文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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