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的影子旅行 終於我踏著自己的步伐，不再因為你的腳步太快而喘息，不再因為他的節奏太慢而駐足。 終於，我快樂地和自己的影子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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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牛仔褲的好處忘記了很久。 

這個秋天，我把衣櫥裡的的套裝、蕾絲邊的絲質襯衫、呢絨西褲、A字及膝裙等逐一洗好掛好，送了一些到慈善機構惜福區，估計這些二手衣還能賣些錢，把十幾年職場生涯的衣冠轉化成一點好念。 

然後把牛仔褲全部翻了出來。連續好幾天，早上出門前幾乎不假思索，就把牛仔褲套上，上衣隨便怎麼搭配都簡單，也不必煩惱鞋子的搭配。百搭的牛仔褲，把置裝時間從十五分鐘變成五分鐘，多出來的十分鐘，常常恰好就趕上了早一班通往捷運站的公車。

從紅色的秋天到白色的冬天，我和我的牛仔褲，慢慢從台北的最東邊、搭了公車轉了捷運，散步到台北南邊的台大。長髮還是那年的長髮，頭髮的細胞比臉上的細胞仁慈，不透露歲月的秘密。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再回到台大。繞了好大一個圈子，行旅的足跡應該已轉了地球好幾圈，我又回到台大。

新生報到那天，備齊了各種文件，在普通教室地下室逐一櫃台蓋章，最後拿到了我的博士班一年級學生證。我訝異自己依然有著那年剛踏下飛機，拖了沉沉的行李和思念初闖椰林時的雀躍。

我總在校園散步時想起大一新生的日子。想著那年騎自行車技術不純熟的我，因為無法撐傘騎車，一碰上下雨上課就遲到。那種時候，最想在椰林大道上遇到的人就是我們的萬年班代小灰帽。貼心的小灰帽在腳踏車後座裝上了軟墊，隨時準備為外文系女生服務。

那些年碰碰撞撞的大學和研究所，台大每一個角落，似乎現在經過都是無盡的回憶。想來有趣，貴為台灣最高學府的台灣大學，裡頭最古老的幾棟建築物名稱卻毫無創意。在小福（台大學生福利社）旁邊，長的方方正正，窗子也開得方方正正的叫普通教室；綜合教室的桌椅特別殘舊，挨著小椰林大道，多少年來眼看四週的建築翻新或重建，仍堅持自己的姿態；長滿爬藤、每日聽著傅鐘，廿年來沒改變過其L形的共同教室；稍個不集中精神，往往就被沒有獨特個性的建築物名稱給迷糊了，原本就已經很緊張的十分鐘換堂時間在自行車飛竄中一個迷了途就更顯倉皇。

迷糊也好、懞懂也罷；每天穿梭於成百上千的自行車車陣縫隙中；到大四畢業時，我竟也能一手優雅的撐傘騎車，還能當起司機，在腳踏車後座載上同學。大概是開放的環境，給了我各種可能性。台大攤在一個個少男少女面前的，是一頁只簡略標註了幾個大地標、縮放比極大的簡圖。沒有詳盡的路徑說明，基本上也確實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充滿捷徑、也不乏死胡同，但給點耐心和好奇心，多迷幾次路也總能找到方向。校園中可快可慢、可長可短的車道和人行道，依著心情依著天氣每個人可以作出善變卻無傷大雅的選擇。如果你願意，也可以以一手握著放大鏡的心情，讓地圖縮放比從20000分之一變成5000分之一變成500分之一變成1比1，把每一吋土地上冒出來的野花小草都仔細品賞。

這麼想起來，我就曾經趴在椰林大道上為了拓印印著「台大公物」的水溝蓋。

我經常特意選擇從椰林大道轉入穿過農經系館往共同教室的小徑。小徑兩旁種滿了百千層。「是可以剝下樹皮作書簽的樹。」是誰騎了腳踏車載著哼著不知名歌曲的我駛過這條小徑時這麼說。然後為了好好把樹看清楚，我們把腳踏車停下。他的手，從我後腦勺穿過我筆直的長髮再繞到身前的樹幹摘下一紙曾經。

一把長髮，陪我渡過了天亮天黑多少挑燈夜讀的日子；一把長髮，歲月裡來歲月裡去積累了少年的煩惱也飄飛著今日的灑脫。如果人身上的細胞一天要換掉四千萬個，這把乍看是那一年同樣的長髮，事實上應該已徹頭徹尾的換了一把。然在光陰已改、容顏已移、心境漸寬的今天，相對於如溪流如大海般變化萬千的人事物，這把長髮，安靜和緩的生長速度和若不近距離細看無法看出差異的安定，總是給人安慰。

是啊，還是那一髮清湯掛麵。烏黑、筆直，沒有華麗的卷度也沒有時髦的色彩。

我想起大學時SL越洋寄來的信，寫了這麼一句：「聽朋友說起妳，捧著厚厚的莎士比亞，側坐在腳踏車後座，長長的頭髮在椰飛中飄揚。。。多麼美麗的畫面。」大概還是那樣的長髮吧，也許飛揚的角度因為歲月的洗滌而低了點，也許髮梢的温柔因為生活的磨練而少了些，但長髮依然簡單率直如昔。

開學前因為一次送自己的「開學禮物」四川香格里拉轉山行不慎跌傷了腳，不能騎車；曾經天天載著那年少不更事的小學妹往返教室與宿舍的學長們也都已遠在家鄉，沒有撒嬌依賴的對象，沒有萬年班代的「乘客服務」，我只能揹了沉甸甸的書包在校園慢慢散步於研究室與教室之間。

慢了更好。慢慢再一次愛上台大，慢慢往細處瞭解這座從帝國大學一路到台灣首學的校園，近百年來孕育了多少激盪的靈魂和澎湃的生命。椰林徐風下側耳聆聽，是激動的抗爭與吶喊、是思辯希臘哲學的論證、是年少無懼的理想、是青春純情的歌謠。。。

Back to school,back to simplicity. 妹妹說我的2014彷如重生。 

放下繁華，把曾經遊走世界舞台的掌聲全數留給回憶。我帶了我的牛仔褲和長頭髮，重返台大。放慢腳步、放慢思緒，把過去十年來每日反覆訓練快速反應、敏捷決策的腦袋輕輕柔柔的安撫梳理，慢慢慢慢把心溶入無垠的學海，慢慢慢慢把自己還給永遠美麗寛容的椰林。

（這篇文章，從秋天開學之初寫到期末。文章寫完時，我的長髮已變成短髮。獻給曾經陪我走過台大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