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幽暗中,只聽見潺潺流水聲。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我並不害怕。
好像隱約知道自己很久以前來過這裡,也感受過現在的景象。
即使睜開眼睛也是一無所見,閉上了眼睛,聽覺反而越見靈敏。
循著流水聲,在這個無法以視覺看透的地方,憑感覺前行著,待聲音
越來越近,終於有光芒穿透了眼皮。
『我回來了。』
出聲的同時,我睜開了眼睛。
映在我眼裡的,是一個高挑纖細,斜倚在大石上,正用左手捧著岩壁
上淌落的泉水汲飲的女子。
那樣墨黑直滑的髮瀑、白皙無瑕的側顏──即使是側臉,也能讓人一
眼就知道,這美麗的女子絕非凡人。
纖長濃密的睫毛,宛如孔雀開屏那般華麗卻又不誇示,那屬於靈魂的
窗格裡放置的是淺褐色的寶石,就像是天然純質的的透明琥珀一般,
令凡人越看越著迷,最終深陷無法自拔。
『歡迎回來,狘夜。』
女子愜意的眨了眨靈眸,終於正過臉直視著我。
這些年來不論任何時候,至少回來見她的這幾次,她一直都保持得這
麼完美,彷彿宣告「時間」──這種會對人類造成巨大傷害的無形事
物,在她身上根本毫無作用。
『為什麼老是叫我那個名字?我又不是他。』
我不可置否,走到每次回來時,她特意為我準備的石桌前坐下。
石桌上已經備妥了水酒和佐著桂花香氣的糕點,大概又是侍奉山精水
族的人們貢獻的甜品。
女子把一雙裸露的長腿從大石上移動到地面,起身走到我身後,雙手
前伸,將手臂環繞在我的頸項上,然後身體更貼近了我,一陣濃烈的
香氣撲鼻而來,這味道,並不會讓我不舒服,反之,還很沉醉。
初見面時,她說這種味道,叫做月下香,旁人聞不到,但狘夜可以。
於是我莫名奇妙的被她稱作狘夜,這些年來一直都是。
當然、我也問過她狘夜是什麼樣的人?是男是女?她只是笑而不答。
『狘夜,月將沉。』
她的臉距離我非常的近,我只是微微一側就能看見她直挺的鼻樑,和
在那之下豐潤的櫻色唇瓣。
『什麼意思?』
我疑惑著,不解。
『明月水鏡,與焰未染。』
她長長的睫毛垂著,似乎是半閉著眼睛和我說了這句話。
依舊是不懂,她卻伸長了手,從石桌上的花盤內拿了一塊桂花糕,剝
成小塊,親手餵我吃下。
說不上她是我的誰,只知道因為十幾年前那場災難,把她綁在我的世
界裡了,只是似乎,她也不想離開這裡就是。
『用妳那個世界的語言來解釋的話……』
女子放開了我,輕巧的退開到一邊,然後像是魔術表演一般。
『妳有見過……水……』
她將左手指向岩壁上還在低落的山泉,一部分的水憑空以旋繞的方式
漂浮到她的手心上方繞著,成了一團水球。
『和火……』
接著右手握拳,翻面向上,打開手掌時同樣在手心上方「轟」地冒出
了小團的火焰。
『能相容嗎?』
她將兩種元素靠近,水雖然抵抗著火,但周邊有著被蒸發的霧氣,火
雖然看似焚燒著水,但火焰本身也漸趨微弱。
我搖搖頭,這是自然定律,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剋。
她滿意的笑了笑,像是把什麼東西拋出去一樣,甩了一下手腕讓手上
的不明物質(或幻象?)消失。
『狘夜,妳是火。』
她掬起了我的髮梢,看見了一束焰橙色的細髮。
對了,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似乎都是這個樣貌,但這裡沒有鏡子,我不
能確認自己只有髮色,還是整個外型都和平時的我不同。
『而她是水。』
她很溫柔的說著,我心裡還在抗拒,想假裝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可卻沒由來一陣控制不住的酸澀,差點落淚。
我自以為,只是差點落淚。
『妳們分生,都是世上必要的存在,可以各自活著,卻相剋。』
她用指腹輕輕抹去我臉上溫熱的液體,好難受。
『對不起,因為我,讓妳們相遇。』
她歪著頭,一臉的歉然。
而我只能摟著她放聲大哭。
每一次受傷我都會來到這裡,會來這裡是因為我潛意識想要責怪她,
為什麼不斷的讓我遭遇這些事,想要她滾出我的生命。
但每每她坦然的道歉都讓我啞了口,束手無策。
於是我只能用這種方式發洩情緒……她給我這樣的命運,卻無法為我
預知結局好壞,只能讓我一次又一次的,回來這裡,回來她身邊。
『狘夜,我不會離棄妳,直到妳這世的輪迴結束之前。』
她也無奈的撫了撫我的頭。
我們喝著水酒,相對無言,直到微醺時,看著她的美貌,出了神。
無法擁有、也無法說不要……
妳想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清晨5點,我睜開了眼睛。
滿室的寂靜,只有冷氣機運轉的聲音。
天色微微亮,窗簾遮去了大半,這世界大部分的人都還在沉睡。
我卻已經睡不著了。
要怎樣才能忘了妳?
吶……我還是好愛妳呢……(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