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人生中似乎有許多的安排都充滿了巧合,例如自己很幸運能夠在修課過程中閱讀完布勞岱的經典巨著《地中海三卷》,這是一趟跨越空間與時間豐富的虛擬旅程,跟隨著布勞岱的腳步看到了的是孕育現代資本主義文明的世界中心_十五、十六世紀的地中海。不久之後我們又有機會能夠在地中海的半島上住上半年,親身體會實際物理空間的地中海樣貌,我想這是一種得來不易、幸運至極的巧合。
算一算日子已經在佛羅倫斯住了將近五個月,每天沈浸在豔陽下的山丘田園美景,寧靜的莊園生活幾乎讓我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於地中海之中。這趟威尼斯之行又喚醒了我的記憶,海域與海灣總是比寬廣整體的陸地更容易提醒人們疆域界線的確實存在,威尼斯讓我想起被遺忘許久的地中海,也想起那段浩瀚的十五世紀歐洲的地中海。
來義大利之後,總是會被一些日常生活瑣事困惑,特別是食、住、行之類的,比如說:為什麼義大利三面環海,但海鮮這麼貴?為什麼義大利人愛吃麵包、橄欖、紅酒、起司與醃製火腿?為什麼義大利的運輸工會這麼團結?公車這麼準時?公共交通費用這麼昂貴?為什麼威尼斯可以有這麼發達的水上運輸系統?為什麼歐洲人可以維持這麼緩慢無效率的工作態度,卻還是深具國際競爭力?為什麼歐洲人要開手排車等等無數的生活細節疑問?
然而這些小問題或許可以從大歷史中去尋找根本的解答,如同布勞岱的思考模式,所有人類的活動、國家社會組織的形式、經濟發展模式、城邦國家的發展互動、國界疆域的區分等等,這些問題事實上早就被你所處的地理位置、空間大小、海陸分佈、氣候特色與人文歷史等一切因素所決定,所以義大利的特殊性是被地中海所決定,而地中海世界的特殊性又是受到歐亞非三大洲海陸分布所決定,所以回到布勞岱的十五世紀地中海,依舊清晰可見地中海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雖然義大利是半島,三面環海,但這個是地中海,是一個封閉型的內海,而非像大西洋、太平洋那種廣闊無邊的滔滔大洋,這海的範圍大小與特色決定了地中海人們的生活方式。因此,義大利的海鮮不可能是深海魚類,這或許解答了為什麼義大利的海鮮並不便宜、而且海鮮的種類和我們所認知的深海魚類也有很大的出入。也因為地中海的內海特性,使得在地中海的海運方式、航運船隻的規模與功能和遠洋航運有很大的差別。
Braudel描述十六世紀地中海沿海人們活動模式,當時的航行是緊貼的海岸進行的,遠洋航行所需的技術並不必然符合地中海航行所需,對地中海而言,最適當實用的航海技術就是古老的航行方式,讓始終看得見的海岸作為最好的導航線、最可靠的指北針。這種沿海航行不但可以提供船隻避風,還能夠抗拒海盜追蹤,近海航行也便於隨時搭客載貨、日常用品供應方便。也因為這種航行特色,使得這些船隻形成流動的商場,也產生了許多沿海港口,而這些港口之間大概都相隔一天的航程,當時一日船隻可達到的距離範圍就是當時的經濟世界範圍。
因此在十六世紀所發興起航海技術的創新與進步,這些對地中海近海航行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但是對遠洋航行卻產生了極大的衝擊。如果在1439-1440年之間沒有革命性的突破,例如多帷快帆船誕生,葡萄牙人就無法解決大西洋遠洋航行中,船隻從幾內亞返航要遇到頂風和逆流帶來的種種困難,當然也無法奠下十五世紀成為海上霸權的基礎。因此,表面上技術對地中海以近海航行為特色的活動並沒有太大影響,實際上,卻是用另外一種方式間接的影響了地中海的興衰。技術讓地中海的敵人變得更強,甚至技術改變了新世界的競爭規則,地中海並沒有改變,改變的是這個世界。
地中海的地理位置與各方面的條件造就了十五世紀的繁榮,她曾是孕育世界文明的中心,但這些條件也同樣造成她未來擴大發展的侷限與桎梏,世界文明的重心隨著大航海的世紀來臨逐漸往西移動,地中海活躍的經濟動脈也隨著新世界的誕生而逐漸衰弱減緩。曾是過去繁華商業中心的要角如威尼斯、熱那亞等也卸下其重責,轉型扮演那種充滿歷史記憶、浪漫色彩的觀光景點。歷史發展的現實令人欷噓。
而Braudel也提醒我們不能用整體的形象來分析地中海所蘊含的豐富多樣的文化,地中海不是一個同質、平均分佈的大海,而是由各種大小、形狀不一的系列海域所組成的整體。這些小海域各有其特性,有其獨特的船隻類型、民風民俗和歷史規律。
「地中海上沒有一個海灣不單獨構成一個小天地,他們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世界。」因此,不同海域周邊的地景與城市發展條件造就了不同的生存樣態,威尼斯與義大利北部這塊海域就是如此形成一個小天地、一個複雜的世界。這個小世界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稱得上是地中海中最得寵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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