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相誌異＞
卡斯白是我在哈佛大學「殷紅」校刊工作時遇到的最冷靜而又肯替人著想的一位社長。每次派我出去作業，總要說些抱歉的話。唯一見他受窘的場合，就是多年前我們在艾斯沃思的女友──瑪麗安家避暑別墅中的那一次。
卡斯白、艾斯沃思和我結伴去加州。卡斯白家住舊金山，他是回家度暑假。艾斯沃斯找到一份替一位電影導演跑腿的暑假工作，那導演是瑪麗安的姐姐凱蒂的朋友。至於我，因為有個朋友在米高梅影片公司工作，他答應給我介紹幾位小明星。
未到加州之前，中途在康乃迪克州芬維克過了一個怪事連篇的週末。雖然對那天的事在某些方面我們的記憶並不完全相同，但我記得的經過卻是如此……
離開哈佛大學，一路上，艾斯沃思告訴我們瑪麗安一家人多麼古怪有趣，不論男女，每人的行為和成就，各有自己的一套標準，而且只要自己按照這些標準去做，其他家人也都遵從。「噢，」卡斯白用他平時慣用的外交辭令說，「我真想認識他們。」
瑪麗安父親的房子是一座有十二或十五個房間的古老大宅，坐落海灘上。屋前有寬闊的門廊，屋上有尖頂和人字形的山牆。
我們是星期六午後不久到達的。瑪麗安和她母親都在等候我們。瑪麗安的父親是醫生，在哈特福替病人動手術沒有趕回來，一個妹妹因為大考留在學校。姐姐凱蒂會由紐約趕來，也許獨自回來，也許與一位叫霍華德的男朋友一起回來。
瑪麗安的母親安排我和卡斯白住同一間客房，與另一間客房有浴室相連。晚飯後，瑪麗安和艾斯沃思去海灘散步，瑪麗安的母親則忙著收拾另外幾間客房去了。卡斯白是個愛乾淨的人，他說他先去沖個淋浴然後上床睡覺。看來當晚不會有什麼熱鬧節目了。
我正坐在臥室裡聽卡斯白在淋浴中唱著關於夢裡情人的歌，忽然砰的一聲有人開始猛敲浴室門，還有一個女人像殺雞似地狂嚷。
「是哪個該死的在沖淋浴？」
卡斯白唱到「最甜蜜的女郎」那一句，就連忙收聲不敢再唱，寂靜中只聽到浴室龍頭的澌澌水聲。我想像的到，他滿身肥皂沫，站在那裡納悶，為什麼有人想知道到底是誰在沖淋浴。
「我說，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在浴室裡！」那女人又咆哮起來，砰！砰！敲門聲也越來越響。
淋浴龍頭呼一聲停住了，裡面傳出卡斯白的聲音︰「是鄙人！卡斯白。」我真佩服他，在危急的時候，依然不失咬文嚼字的斯文風度。
「我不管你是誰，」那個暴怒的女子蠻不講理地大嚷，「你快滾出來，這是霍華德的浴室。」
一分鐘內，浴室的門和通到大廳的房門都開了。卡斯白腰上圍著浴巾，匆匆從這頭跑出來，一個又高又瘦、眼冒綠火的紅髮女郎從那一頭走出來。
原來她就是凱蒂的姐姐瑪麗安。似乎是她那名叫霍華德的男朋友生怕受細菌傳染，所以要沖洗很多次淋浴，而且不肯用別人用過的浴室，怕的是別人在浴室裡留下細菌。這幢古老大宅本只有浴缸設備，凱蒂在紐約混得很不錯，特別出錢為霍華德裝了一個淋浴龍頭。那天晚上他要來首次試用新淋浴，凱蒂不想讓他發現卡斯白已先在浴室裡留下了細菌。
凱蒂小姐性極倔強，卡斯白站在那裡，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流下，她卻命令他回浴室去，處處都小心刷洗一遍，讓霍華德不會發現有人用過浴室。
當時是晚上十一點，霍華德已經遲了約一小時，但仍不見他影子。我從凱蒂的話裡聽出來，他對於約會不太守時。凱蒂有些煩躁了，艾斯沃思與瑪麗安剛從海灘回來。一個男子下樓來說，他是瑪麗安的弟弟狄克，住在頂樓寫劇本。由於霍華德始終未露面，這晚的主要節目似乎已經過了。我們大家都溜走，上床去睡，只有凱蒂越來越心神不安，她說她要坐待霍華德到來。
第二天星期天，卡斯白和我一覺醒來，天正在下雨。我們找到另一間浴室，盥洗停當後就下樓，看看樓下怎麼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只見凱蒂在沙發上喃喃自語，朝著卡斯白怒目而視。霍華德仍未露面，連個電話也沒有。
艾斯沃思和瑪麗安坐在沙發另一端，手拉著手。她母親坐在一張大椅上，講她早年參加爭取女子選舉權運動的舊事。狄克弟弟從頂樓跑下來說他沒有文思，但看到我們大家坐在一起的場面後，靈感又來了，他又上樓去。
我們僵坐在這氣氛中約五分鐘光景，凱蒂忽然起勁了。
「我知道了，」她說，「讓我來看看你們的掌相吧。」她兩眼滿含惡意死盯著卡斯白，她顯然認為萬一霍華德出了什麼事，為卡斯白是問。「你！」她說，「你說你叫什麼的？」
「卡斯白！」他客氣地回答。
「好，卡斯白，」她用不懷好意的堅定聲調說，「先由你開始，過來，坐在我旁邊，讓我看你的手掌。」
卡斯白總是溫文爾雅，有君子風，依言坐在她身邊，伸出手來。她抓著他的手睜大眼睛看了至少一分鐘，才開口說話，十足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
「哎呀，」她說，「好有趣的手！」
卡斯白頓感寬慰，他總是相信一句溫和的話能使怒氣消退。
她把卡斯白的一隻手指向後一扳，說道，「你看來很隨和。但，哎呀，你也會很固執。」
卡斯白有些驚訝。
「事實上，」凱蒂繼續說，「你有時後會十分敢作敢為。」
卡斯白震愕得把嘴一張。
「我可以看出你的將來必與軍事很有關係。」她停頓了一下，「我簡直受不了好戰精神，」她一面說一面拍打他的手，好像在打一個淘氣小學生的手一樣。「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做什麼？」卡斯白問。
「做這些軍事工作。」她說。
「我或許不是幹這一行的。」
凱蒂沒有注意聽他說什麼，又看他的手掌。「卡斯白，」她說，「我想你可能故意誤導人民，這條掌紋表示你是一個雄心奇大的人，甚至是個不擇手段、冷酷無情的人。我不但對你感到驚訝，同時也大為失望。」
卡斯白的臉和脖子都氣紅了。
凱蒂緊皺著眉頭。「你將來要掌大權，」她說，「權力大得嚇人。」這簡直是信口雌黃，我知道卡斯白唯一的志向就是克紹其裘，在舊金山當律師。
「小心啊，卡斯白，」她拖長了聲調說，「運用大權時千萬要小心。」
卡斯白已經窘得夠受了，想把手縮回，但凱蒂不放，他就神經緊張地咳了幾聲。
「財運如何？我將來會有錢嗎？」
凱蒂又皺起眉頭，「你不會用錢時，要錢有什麼用？」
卡斯白毫無招架之力了，但仍作最後一試：「我長命嗎？」他問。
凱蒂嚴肅地看著他。「太長了。」她說完就把他的手放開。
我猜凱蒂是為了維持場面，也來看我的掌紋，說我會有一次很長的航海旅程。這一點不算錯。第二次大戰時，足足四年，我沒見過陸地。她看掌相看得那麼準，後來我不由得想起她所說關於可憐的卡斯白的一番話，不知會不會應驗。
現在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應驗了。但她怎能預知未來呢？這是多麼奇怪。我不知道大明星凱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是否還記得一九三七年夏天，那個落雨的星期日，她曾經看過當今美國國防部長卡斯白．溫伯格（Caspar Weiberger）的掌相，也不知她記不記得那個週末，已故的大企業家及製片家霍華德．休斯（Howard Hughes）答應來但始終未見他露面的往事。
作者：Tom Calhoun
英文原作刊登於「東北雜誌」
中文譯文刊登於1980年代中後期的中文版「讀者文摘」
台長備註說明1：
Caspar Weiberger生於1917年8月18日，於1981年1月21日至1987年11月23日間，任美國國防部長，至今安健如昔，去年﹙還是前年？﹚曾訪問台灣。
台長備註說明2：本篇故事出自家中藏書，台長自任打字員辛苦完成，如欲轉載，請註明出處，包括：本新聞台、原出版刊物名稱與原作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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