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性格使然,在絕大部份的情況下,我一向不願意麻煩別人。在Syracuse, NY讀書的那兩年,由於不想加重家人的經濟負擔,所以打定主意不買車子代步。雖然沒車可用,但生活並不如想像中困難。上下課坐公車,天氣好的時候,還常常散步四、五十分鐘回家。研究所第二年有不少夜間的課,搭公車不方便的時候,總有同學自告奮勇載我回家。吃的問題更簡單了,本來就會做飯的我,買一次菜就能吃兩週,平時只要搭同學或室友的便車去買菜就行了,而對這些朋友的最佳回禮,當然就是我親手做的菜。要娛樂更容易,坐上公車,和社區中的老人們一同慢慢地晃到Mall去,看一、兩部電影,買幾本書,喝杯咖啡,外帶份晚餐,再坐公車慢慢晃回家,我的星期六(或沒課的星期五)就是這樣打發的。
可是,有時候,為了一部難得一見的電影,麻煩他人便成了無可避免的事。由於Mall裡的大型電影院有21廳,基本上,沒有什麼我看不到的電影。只是,美國人對必須看字幕的外國電影排斥感較重,在Syracuse這樣的城市裡,一般的多廳電影院,很少有機會放映外語片,只有在獨力經營的小型單廳電影院裡,才有機會見到這些電影的蹤跡。有趣的是,通常這一類的電影院只在週一到週五的晚上放映兩場,週末時會多加映一至兩場,但誰也不知道,票房能不能好到撐過兩週――我畢竟是去讀書的,總不能將生活都依電影上映時間來安排吧!
1996年夏天,「屋頂上的騎兵」在Syracuse外二三十哩的小城單廳上映。這個戲院的外形非常有趣,站在大門外看,大概沒人會相信這麼窄的一小棟房屋是個戲院,走進去一看,才發現這是個有趣的長方形戲院。雖然戲院裡的座位每排只有12個位子(左右),但全廳卻有近三十排,而且中間的位置還會漏水!據學姐說,當初「飲食男女」在這個電影院上映時,台灣同學都呼朋引伴到這裡來觀賞。之前我曾經到這裡看過電影,當時與我同住的學姐開車載我去,等電影演完後,她又來接我回家。這樣麻煩朋友讓我深感不安,因此當「屋頂上的騎兵」上映時,原本想放棄不看的我,卻有男同學在聽了我對電影的介紹後,決定帶我一起去看。這次的觀影經驗很是愉快,但是到今天我還是沒搞懂,為什麼法譯英的字幕和春暉法譯中的字幕,會變成截然不同的兩種結局。
另一間小型電影院則在學校附近,常常放映獨立製片電影與藝術佳作,從我住的公寓走過去,所花的時間和走到學校差不多,但學校和電影院的距離則是步行約25分鐘左右。白天四處閒逛當然不會有問題,但晚上就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為基本上,除了大馬路外,美國是沒有什麼路燈的。朋友們原本就不贊成我徒步到處亂晃,而出門在外,我也對自身安全非常注意。所以到後來,每次到這裡看電影,星期六或日的下午場成了我唯一的選擇,因為只要麻煩朋友載我去,散場後我可以自己散步回家,甚至於有時候,來回都以雙腿代步,正好給自己一些獨處與思索的時間。
1996年是美國獨立製片發光發熱的一年,還記得那一年有多少優秀的獨立製片電影嗎?Fargo(冰雪暴)、Big Night(狂宴)、Welcome to Dollhouse(歡迎光臨娃娃屋)、Lone Star(致命警徽)、Sling Blade(彈簧刀)、Shine(鋼琴師)、I Shot Andy Warhol(顛覆三度空間)、Swingers(求愛俗辣)等,再加上三部精彩的英國電影:Secrets and Lies(祕密與謊言)、Breaking the Waves(破浪而出)與Trainspotting(猜火車),那一年好萊塢只能勉強以The English Patient(英倫情人)與Jerry Maguire(征服情海)撐場面。在這之中,Lone Star始終高居我心中1990年代的最佳電影之林。
其實與這部電影的相遇純屬幸運。Lone Star於1996年6月21日上映,可想而知,在暑期大片的強力包夾之下,它只在幾個大城的極少數戲院裡公映。但影迷間口耳相傳的讚譽,讓這電影在越來越多的城市中放映。那年冬天,翹首等待的我終於盼到它在Syracuse現身,就在學校附近的那家小戲院放映。
然後,問題來了。不能確定電影究竟能上映多久的情況下,越早去看越保險。盤算著上課、做TEAMWORK、準備考試的種種因素後,我唯一能去看的時間是在Weekdays的晚上。但要向誰開口才不會不好意思,困擾著一向不願意麻煩別人的我。最後,無辜的受難者出現了。和我一起修廣告學的台灣女生,在聽過我對這電影的強力推薦後,興致盎然地決定和我一起去看。看電影的那一晚,雖然沒下雪,但天氣一樣冷颼颼的。買了票,進了戲院,我興奮地等著燈光暗去,但第一場戲開始,我就知道問題大了。帶著濃厚德州腔與此起彼落穿插的西班牙話,對我這看電影的老手都頗費力,而身邊坐的這一位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同學,我完全不知道她的語文能力如何,貿然拉她來看電影,我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果然不到十五分鐘,她已在座位上頻頻更換坐姿。回家的路上,不知該說什麼的我,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而且沒一句和電影有關,我從來不在看完電影的當下做評論,越是喜歡的電影越是如此。這件事更堅定了我一向的信念,還是一個人看電影最自在。(類似的慘案後來還發生一次,課業結束準備回台灣前,去看了Chasing Amy,對這電影也十分喜愛的我推薦朋友夫妻去看。這兩位後來告訴我,他們倆看不到一半就因為受不了而離場,我啞口無言。只能說,每個人喜愛的電影真是天差地別。)
看電影的經驗雖不愉快,Lone Star卻是震撼人心的傑作。John Sayles自編、自導還自任剪接師的這部電影,是他電影生涯的代表作。故事敘述兩個美軍陸軍軍官,在美墨邊境Rio County的駐地靶場中搜尋廢棄彈頭,以便閒來製作工藝品,不料卻找到一具骨骸與一個已生鏽的警徽。現任警長Sam Deeds受命調查這個案子,卻因而牽引出一段埋藏四十年的往事,一段不堪回首的愛情與無人願意面對的真相……
John Sayles以細膩沉穩的步調,熟稔地穿梭於不同時空之中。這不是一部關於尋找謀殺案真兇的電影,而是一個關於歷史、種族、家庭與生命的全體觀照。John Sayles透過這個美墨邊境小鎮,試圖解讀墨裔美人、墨西哥人、白人、黑人與印第安人的在德州開拓史上的歷史意義、所謂的「正確」歷史觀所隱含的多重矛盾、多種族融合過程中的平等定義、美國社會的結構演變與永恆不變的愛情難題。劇中的主要角色超過12人,John Sayles以小說式的結構處理,讓每個角色都隨著故事開展,漸漸成為有血有肉的角色。最重要的是,John Sayles並不讓角色發言太多,這些穿梭四十年的角色的「真實人生」,就在幾句簡單的台詞與幾場時空交錯的戲中,立體而真實的呈現,架構出一個微妙難懂、深奧複雜的世界。
當然,好電影自然少不了一流的演員。Chris Cooper(飾演Sam Deeds)與Elizabeth Peña(飾演Pilar Cruz)演出自少年時期便傾心相戀的愛侶。二十年後再度重逢,從不安拘謹,客套應對,到愛火重燃,在鏡頭底下,是如此動人。兩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在空無一人的餐廳裡,隨著點唱機「Since I met you, baby.」的歌聲起舞,不是任何導演都能將擁舞的戲拍得這般細膩、卻性張力十足。而飾演惡警長的Kris Kristofferson、1996年的「IT BOY」Matthew McConaughey和只客串一場戲的Frances McDormand都一樣演出精彩,更別提幾位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演員也一樣稱職。
Sam Deeds以為,如果解開了所有謎團,那麼,人生中所有的遺憾與不滿或許能稍有補償,卻不知道,解答只將他推向痛苦的深淵。劇終,Sam與Pilar坐在破落的汽車電影院裡,兩人雙手緊握。Pilar對Sam說:「Forget the Alama!」,期待所有的痛苦與悲傷都將被埋藏,人生將重新開始。但導演的鏡頭下,一個大遠景將兩人所處身的環境全體呈現,那樣荒涼的景致,也許才是最終的解答……
本月份,東森洋片台將兩次播出Lone Star(片長136分鐘),時間如下:
1月20日,上午7:00到9:50
1月30日,上午4:50到7:40
備註說明1:自己提出的一長串(13部)電影中,仍有三部待補看。Welcome to Dollhouse的VCD待拆封;Trainspotting雖然已在電視上播過數次,但一想到有修剪,就提不起勁,決定還是找找VCD;至於I Shot Andy Warhol,得找時間租來看才行。
備註說明2:不只一個影評人用Subtly這個字眼形容Lone Star這部電影,也不止一個影評人說,誰能想像,John Sayles也能拍出這麼性感的電影。
備註說明3:「Remember the Alamo!」是德州獨立運動的口號,Pilar這麼說自然別有深意。
備註說明4:以前HBO與CINEMAX播出本片,床戲都被略微修剪,有點可惜了,其實拍得真的很棒。不知東森會如何處理?
備註說明5:Lone Star讓John Sayles第二次獲得Oscar最佳編劇的提名,第一次是以Passion Fish獲得提名,本片似乎未曾出過錄影帶或VCD,我不是很確定。Sayles其他的自編自導作品還包括,從未登台的City of Hope(1992),在小型藝術影展中映演過的The Secret of Roan Inish(「海角天涯」,衛視西片台曾多次播出),與1998年金馬影展中播映的Men With Guns(「尋找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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