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BL悲文,不適者請速離。
【二十四小時的記憶力 01】
「鏡,你聽說了嗎?森林裡住了一個怪人。」兩個少年在森林間行走,或許是炎夏的樹林裡相對比較陰涼,兩人的步伐相當輕快。
「怪人?」喚做鏡的少年,停下腳步一臉狐疑地轉身看向他的摯友。「阿和,你是說?」
「嗯,每天下午二、三點就會出現在這個區域,一陣陰風掃落葉,夏日暖陽烏雲罩,那人便會悠悠地開口道……」阿和扮了鬼臉說,臉色卻突然發白起來。
「呃……那個……請問……」一隻纖細的手,突然搭在鏡的肩膀上。兩位少年倒抽一口氣,臉色慘白的對看一眼。鏡緩緩的回頭。
那是雙失去光采的眼眸,長到腰際的凌亂白髮幾乎蓋住了臉頰,是一個纖瘦的少年。
「請問市集怎麼走?」
靜默隨即被高分貝的尖叫聲取代,徒留一隻僵在空中不知所措的手。
錯亂、反覆,宛若一齣不斷上演的戲碼,十年多來不停地循環。然而,這個不曾變化的命運齒輪有一處悄悄地破碎。
緊接著的是……
撕裂、失控、崩毀!
※
我是誰?
說「我」是「我」終究還是太模糊不清,因為「我」也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任何東西,甚至什麼也不是。
那麼,請「你」告訴「我」,「我」終究是什麼?
「什麼」又是「什麼」啊?
少年甩了甩頭,將思緒拋諸腦後,將白色的長髮以紅繩繫起。
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對於我來說,沒有所謂的過去,未來又大過遙不可及,只有現在才是真實。但是,現實或許只是鏡花水月,或許只是名為「自我」的意志所產生的虛像……
其實,怎樣都好,日子還是要持續下去,雖然我絲毫沒有一點我從過去活到現在的印象。不過,還是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我的名字是空。
然而,對於我這個擺明就是空無一身的人來說,維持著我生活到現在的竟是一張白紙條:
一、我的名字是空。
二、我沒有記憶力。推測有效期限為一天。
三、我沒有家人,只有住處。
四、今天必須到樹林挑水、砍柴、狩獵,然後到市集去換取必要生活物資。
那是張我早上起來看到的紙條——從床上坐起就垂在眼前——自天花板被疑調細繩吊著。雖然說就這麼相信那張紙條有些愚蠢,偏偏那字跡卻又是那麼熟悉,我無法違抗。
倘若那張紙條有惡意,我還是會遵守它。
宛若詛咒。
就算是惡意也無妨,因為我沒有什麼好損失的。活也好,死也好,都是短暫的。因為沒有記憶,所以才能如此自由吧!
※
是夜,失色的星子在墨黑色的懷抱裡躁動。
少年瞧見「詛咒之子」的消息鬧的全村人心惶惶,因為村民們都相信接觸「詛咒之子」的人會給村子帶來厄運。
阿和被公開宣判死刑,我則是被關進教堂內地下室的大牢,對外宣稱我已死去。我跟阿和長的有些相似,都是棕色短髮、綠色的眼眸,連身高也差不多。不知道阿和對神父說了什麼,讓他頂替了我。但是,我才是被「詛咒之子」碰觸的人。
我不知道消息是怎麼走漏的,只能推測有人暗中監視我們。因為我和阿和並不是「一般」的朋友,所以才會被監視。
「阿和……」我喃喃道,淚水不爭氣的從臉頰不停地滾落。「笨蛋!……為什麼要說謊?要死的話也是我啊……」
上半身的衣物,因為嚴行拷打撕裂、散落一地。四肢牢牢地被鐵鍊栓死在牆上,右肩剛才被強行打入某種藥物,讓我全身燥熱又痛苦難耐,但是那傷再怎麼比不上心頭上撕裂般的痛。會被怎樣對待,我早已經不想去管。
我的心早已被他帶走,也會跟隨他死去。
「喀鏘!」牢房門的大鎖被轉開,刺眼的燭光映入眼簾,纖細的身影踏了進來。「你們只能交談十分鐘。」冰冷的聲線傳入耳內,然後那個笨蛋走向了我。他的手腳也手銬及腳鏈箝制住。
「為什麼……」我顫抖的說,他沒有答話,只是伸出雙手捧住我的臉,以指腹憐惜的撫摸我哭紅臃腫的眼,我直直的看向他。他的表情十分扭曲不捨,我知道我們的眼底互相映著彼此的影。
他輕柔的將唇覆向我的,一開始溫柔而規矩,而後激烈狂野,舌尖互相碰觸後更是不肯退讓的糾纏在一塊。我想擁住他,撫摸他狂亂的髮梢,親吻他的敏感細膩的頸,無奈卻不能。
「唔…嗯……」剩下沙啞的單音節。
「鏡,我愛你。」他模糊的說,我的眼淚又來了。
他停了下來,笑著將我的淚水舔乾,然後懲罰般地啃咬我的唇。一次次,將我帶入更強烈的渴望,沉溺於激情的漩渦中而無法自拔,即使腦部缺氧也不想停下。
「哈……哈……」開始上下不接下氣,我努力地回應著他,直到他強行將我推開,牽出猥褻的銀絲。「……對不起,鏡。只能到此為止。」
我明白,再這樣下去的會失控。
而我們的時間不多。
「為我活下去好嗎?」他輕輕的靠向我,將臉埋進我的頸窩,不敢看向我。
「和,你好自私。」我怨道,卻引來他輕笑。
「的確是,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死……」他轉頭仰視我的側臉,我有些困難的轉向他,內心的情感更加翻騰。
「我也不……」我大聲反駁道卻被他一隻手指壓制住,他的手指迷戀般的不停摩擦著我的嘴唇。
「……當我發現自己愛上你時,我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被處以死刑。」他事不關己的笑道:「一死換兩死,還挺划的來的……」
同性相戀是死罪,接觸「詛咒之子」也是死。
而我接受阿和的愛意時,我也同樣抱著死亡的覺悟。
「阿和!我也……」他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我早就做好覺悟了。」他搶先說。
「騙人……明明就在發抖。」我半賭氣的說,心卻在淌血。
「答應我!」他轉身面向我,鼻尖因而互相頂著,他眼神直勾勾的注視著我。「好好的活下去。」
「答案,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我苦澀的說。我早已經不能沒有你,但我不忍心說,也說不出口。
「喀嚓!」一聲驚動了兩人,分別的時候到了。
「鏡!」阿和乞求道,他早已經被架住。
「我答應你。」我咬著嘴唇,然後痛心的說道:「謝謝你,阿和。」
深夜,死寂而虛偽的平靜被一聲轟然巨響劃破。
我的心死去了。
※
「喂!醒醒!」被冷水潑醒的感覺很糟,全身的傷口碰到水而刺痛。我無力的睜開了眼。終於輪到我了嗎?
神父站在我的面前,示意別人離開。
「你知道阿和最後跟我說了什麼嗎?」神父推了推眼鏡,手裡還握著厚厚的一本聖經。我並沒有答話。
「他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找一個漂亮的妻子,創造經營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神父凝視著我又說:「他終於說對一句話了。」
「我一直再寬容你們……」神父平淡的繼續說道:「沒想到,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我很抱歉。但是遇到『詛咒之子』,或許是上帝給我們共同的教訓吧!」
我別過頭,神父說的話讓我覺得很刺耳。
非常、非常的刺耳。
我已經不是上帝的子民了。我也無法原諒祂從我身邊奪走了阿和。懲罰、教訓、考驗……等等說詞,讓我更加的痛恨我過去所信仰的神。
「我要賦予你一個任務。」神父嚴肅的說:「你必須向神贖罪。」
我自鼻子發出不屑的聲響。
「聽好,你不是答應阿和要活下去?那麼這是你唯一活下來的機會。」神父皺了眉,表情依然變化不大。「你的身體已經被注射毒劑了,七天後沒拿到解藥,到時就會直接發作,不到一分鐘就會死亡。」
我面無表情的瞪向他。
「你的任務是:七天之內,殺了『詛咒之子』。」
「神不是很愛護祂的子民嗎?」我嘲諷的說,喉嚨嚴重沙啞。
「那孩子是惡魔。」神父說:「你很恨他吧!要是沒有遇到他,你們兩個還可以相安無事的一起生活下去。」
我的確是很恨他。
或者說,我誰都恨,我恨這裡的人,我恨這世界,我恨這一切!
「殺了他,拿到解藥,我保證你以後的自由。」
「好。」我無表情的說,刻意隱藏內心的殺意——殺了詛咒之子後,我就會殺了你們。
神父從內口袋拿出鑰匙將我解放,交代我每天晚上一定要回來打抑制劑。
我點了點頭,一腳踏出牢房。
【二十四小時的記憶力 02】
就算每天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也總有一兩天會遇到新鮮事。即使沒有記憶好了,我還是自認為樂觀的如此想著。
「對於沒有記憶力的人,其實每天都是嶄新的一天吧。」走在森林裡,我對自己吐槽道。
看著天色逐漸昏暗,我加快了腳步,背著身後的木材不停地發出碰撞聲響。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人趴死在地上。好奇心使然,我湊了過去,用腳頂了頂他。「喂,你還好吧?」
沒反應,我蹲下身伸手碰他,卻又在觸摸到他的臉頰之際觸電般的收了回來。
「好冷。」我喃喃自語說道:「會不會是死人啊?」
「和……不要走。」那人突然抱住了我,說著我聽不懂的囈語。
我愣了,隨之驚恐的拍了拍他的臉,沒有反應。我不太擅長與別人接觸,畢竟一向都是獨來獨往。
「喂!醒醒!」我困窘地喊道:「拜託醒醒啊!」
被陌生人抱的感覺很奇怪,雖然不討厭……但是這個人怎麼抱的這麼緊?而且這個人還半死不活的……
「又死了啊?」我又開始自言自語:「為什麼我會被殭屍抱啊!」
狼狽的拔開這怪物的手,我整了整衣物,轉身離開。但是,沒走幾步路又折了回來。
「喂!」我說,踹了他幾下,那個人還是呈現掛點狀態。「森林晚上很冷的,小心會感冒!別怪我沒警告你喔!」
「……你不要睡在這裡啦!會被怪物吃掉喔!」我死瞪著一動也不動的傢伙,沒反應就是沒反應,我嘆了口氣,強制將他扶起,也不管他的腳會與地上產生激烈摩擦,被將他拖行帶走。
「為什麼殭屍會那麼重啊!」我不禁埋怨道。
※
柔軟的觸感以及耀眼的光線,將我從噩夢中解救出來。這樣說也不恰當,不管清醒著亦或是睡夢中都我莫大的哀痛。
你走了,而我不能。
我想死,我好想、好想死……你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阿和,你知道嗎,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隨即我腦袋開始運作,我驚覺週遭景物的不對勁,明明昏睡過去的地方是森林,醒來的地方卻是在張潔白無瑕的單人床。我坐了起來,一張莫名奇妙的紙條自天花板懸吊字眼前,秀氣的鉛筆字立刻吸引我的目光:
一、我的名字是空。
二、我沒有記憶力。推測有效期限為一天。
三、我沒有家人,只有住處。
四、今天必須到樹林挑水、砍柴、狩獵,然後到市集去換取必要生活物資。
五、我昨天把殭屍撿了回來。
皺了眉,哪有人寫這種奇怪的東西證明自己的存在,甚至規定自己今天要做哪些事?下意識就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個瘋子。看到第五點時,我更確信了。
我警戒的環顧四周,發現有個纖細的身影趴在餐桌前睡著。定睛細視,我發覺自己的眼光發熱了起來,滿腔是源源不絕的強烈殺意!竟然是他!那個毀掉我一生的罪魁禍首,那個該千殺萬剮的「詛咒之子」!
我不禁慶幸自己的運氣。好哇!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我小心的挪動身子,悄悄的靠近他。我的隨身行李也在桌上,只要拿到袋子裡的刀,然後趁他還沒醒時解決他!嘖!還真是便宜他了。
「唔……」他卻搶先爬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旁若無人的伸起懶腰。我立刻壓制住我的殺氣。他眨了眨眼,然後轉頭了過來。看到他的清純秀氣的面容時,我微微的愣住。雖然及背的白色長髮有些凌亂,但是那張臉卻是過分的漂亮。純潔的碧綠色大眼就這麼直視我,疑惑地對我眨眨眼。
「你是誰啊?」他歪著頭問道。
「……你不知道我是誰就把我帶進家裡啊?」我說。總不能說是來殺他的吧?
「…把你帶回家?」他咀嚼了下字句,然後恍然大悟的說:「原來是這樣啊!」
「你該不會連這件事都忘了吧?」我有些傻眼。
「咦?好像是耶!」他天真的笑道。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我愣愣的問。這已經不是健不健忘的問題了,這傢伙根本就是很單純的沒大腦。
「可是,我覺得你並不是啊!」他笑著說。
「我又沒有說我是不是!」火氣不禁上來。不可以讓陌生人進入家裡,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有些事情不是憑感覺的好嗎?」
「就算你是,你也不會說啊?」他依舊笑著,我只好把怒氣往肚子裡吞。好吧!總算說出了句人話,算他還有一丁點頭腦。
「你不怕嗎?」我皺著眉問道。
「怕被搶?被偷?被擄?被殺?被剮?被凌虐?」他認真的看向我,很流利把這些詞彙兜在一起,我瞬間覺得他剛才的愚蠢言論可能是因為還沒完全清醒所導致。「那又怎樣?」他表情相當的黯沉。
我徹底無言。
然後,他又笑了:「對不起喔!讓你心情不好。」那張笑臉瞬間湊至我臉前,「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鏡。」我無法抗拒他的笑顏,我甚至開始厭惡起自己。「……哪有人問別人名字卻不先報上名來的?」
「咿!對不起!」他雙手合十向我道歉道。「你好,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他愣住了,反反覆覆的將話說了幾遍,名字就是湊不出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嘴唇被自己咬的有些紅潤。
我瞬間明白這麼回事了。指了指浮在半空中的紙條,他走了過去好好的端詳,隨即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鏡,謝謝你!」
我倒抽了一口氣,心臟大力的跳動。
『鏡,謝謝你。』他也經常對我如此笑著。
「再來一次吧!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空。」空天真地笑著。「請多多指教!」
「也請多多指教。」我苦澀的扯著嘴角難堪的說。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嗎?」我決定開口,我必須轉移注意力。
「好像是。」空歪著頭看我。
「那你怎麼活到現在的?」我看到空瞬間愣住的表情。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日子過呀過就不小心活到現在了。」空回答。「唔……很有可能是憑感覺吧!」
「不是說憑感覺不準了嗎?」我嘴上雖然這麼說卻是十分在意「不小心」這個字眼,內心累積的怒火很快就要爆發。
「可是,我也只剩下感覺啊……」空低語,轉身走進開放式的廚房,像是逃避問題般的說:「你應該還沒吃東西吧!你會排斥吃……」
「不必了!」我吼道。我可不想接受未來的被害著的施捨。
空沒回話,一臉受傷的低頭開始清洗食材。
「什麼叫『就不小心活到現在了』?」我氣得全身顫抖,「說的好像你根本不想活一樣!」
「我是真的無所謂啊!」空看向我,我無法解讀他的表情。
「你這個混帳!」我粗魯的衝過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空一臉驚嚇。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活著卻不能活嗎?」我無法克制的吼道,淚水不斷流下。
就像他啊!阿和那傢伙,雖然知道我們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被發現卻還是很努力的撐過每一天。
為什麼?想活的不能繼續活?這個沒生存意志的傢伙卻可以活到現在?這樣上天還公平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空靜靜的看向我。
「……找死!」我厭惡這個傢伙,為什麼可以把性命看的那麼輕?「我要殺了你!」我吼道。
「可以啊。」空淡淡的笑著說,像是在討論今天天氣如何般的自然。然而眼底呈現的卻是一灘死水,我死盯著他的雙眼。
「你是真的很想致我於死地吧?」空說:「從你看到我那瞬間就開始了吧?你對我的恨意,我感覺的到喔!」
「這房間到處都是凶器呢!請便吧!」空笑道。
「為什麼?」我扭曲的面容好不容易吐出了這句話:「為什麼想要死?」
「你不會懂得。」空搖頭道:「對於一無所有的我來說,活著的意義在哪裡?」
『我想死,我好想、好想死……你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阿和,你知道嗎,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我沒有父母親、沒有朋友,就連一般人熟悉的過去也陌生的可怕,我根本不能期望未來,就連現在也不知所措,這樣的我要怎麼活下去?我有什麼資格活下去!」
難受,強烈的共鳴侵蝕著胸口;鬱悶,無法承受心臟猛烈的跳動。理智完全被破壞,所謂著自我像拼圖一塊塊的剝落。失去名為憤怒的外殼,裡面的懦弱、孤單、絕望赤裸裸的展現在別人眼前。
「活著……你要活著……」我手指撫摸空嬌嫩的臉龐,他的眼神裡出漸漸脫離空洞。
「因為……」我陷入了回憶,那時阿和是怎麼說的呢?
『我們乾脆殉情好了!』我賭氣的說。
『別想太多了,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他摸了摸我的頭。
『阿和,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呢?』我問,他笑了。
「他是那麼說的啊,活著不一定為了什麼,但是只要活著,總會遇到開心的事。」我說,我輕輕的環住了空。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對要痛下殺手的獵物說這種話。明明就是放棄性命的獵物,為什麼還教他如何掙扎?
如果不殺了空,我就會因體內的毒藥而死,也就不能守住和阿和最後的約定。
但是,沒辦法。
我無法對空下手,殺了他就好像會抹滅我的存在。
因為我們都期望著死亡卻又矛盾的活到現在。
如果他死了,我鐵定會抓狂,我會跟著毀掉自我。
他若是能活著,我便也能活著。
我心中竟然冒出這種想法。
【二十四小時的記憶力 03】
下不了手。
為什麼這麼一個純淨的孩子會是詛咒之子?
只要看到空對我展開的美麗笑顏,我腦袋裡就會浮現這個問題。
然而,已經過了五天了。
再不拿解藥,我的生命最多延續兩天。
『你在猶豫些什麼?』神父替我打了一針說道。『他是惡魔而你是替天行道。這個理由不足以驅使你嗎?』
『你想活下去嗎?』神父摸了摸我的臉,我難堪的垂下眼點了點頭。
我動搖了。
我必須活下去,為了與阿和的約定。
對,與阿和的約定應該是最重要的事,我不能猶豫,就算那孩子和我有再多的相似之處。為了活下去,踐踏他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你應該開始接觸他了吧!』神父邊說邊把我的手掌心打開,將與我一包紙包的藥粉。『想辦法把這些粉糝進他的飲食。』
『另外,這一瓶藥水給你。大概可以撐個兩天,這樣你也比較方便行事吧!』
我頷首,表示了解。這樣的確很容易,因為空沒有記憶能力,不可能對他產生懷疑之心,而且只要趁他睡覺時將毒粉加進他儲水槽就好了。
再加上,我其實對空的弱點瞭若指掌。那張他賴以維生的紙條、他的陰沉思考模式……
「明明很容易就可以殺死他啊……」
見了神父後,我回到了空的家時已經是清晨了。空也還在睡。
「趕快把粉灑進去吧……」我喃喃道促使自己早點完成任務,就在我打開儲水槽的木製蓋子時,空發出「嗚咿!」的一聲。
空醒了。
我趕緊把藥包收起藏好。
「唔……」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旁若無人的伸起懶腰。他眨了眨眼,然後轉頭了過來。純潔的碧綠色大眼就這麼直視我,疑惑地對我眨眨眼。
又來了。每天不變的定律。
「你是誰啊?」他歪著頭問道,白色凌亂的髮絲滑落他精緻的臉龐。
「你不先看紙條嗎?」幾天的相處,我學乖了也懶的再跟他爭吵。
他讀完了紙條明白似的對我笑了。「殭屍,早安!」
我聞言一愣,隨即怒吼道:「我不是殭屍!我昨天不是叫你把殭屍改掉嗎?」
「可是……殭屍就是殭屍!」空笑說。
這傢伙……只會惹我生氣嗎?
「我不是殭屍!我叫鏡!」我稍稍壓抑自己的怒氣。
「唔……那……早安啊!殭屍鏡!」空下了床,一臉燦爛笑容的看著我。
「這句話不用再說一遍,你只不過是把句子倒裝再把我名字放上去而已!」我瞪向走過來的空。「重點是,我不是殭屍!我是正常人好不好?」
「哪裡像人了?」空墊了腳尖,摸了摸我的臉。「氣色那麼糟。昨晚沒有好好睡?」
「有點睡不著。」我說出實話,其實我昨晚根本就沒睡。
「真是的……」空厥了嘴,輕拍了我的臉。「身體不好就要在家裡乖乖休息啊……」
「怎麼可以到處亂跑呢?」他轉身走進廚房時小聲說道。
到處亂跑?
我的心跳瞬間停止,隨即是猛烈而狂暴的節奏,彷彿要把心臟整顆吐出去。
他怎麼會知道?
他不是該忘記了嗎?
「殭屍鏡!快點、快點!」空對他招了招手,白色髮絲在空中飄揚。小巧的身體靈活的在森林裡穿梭,美麗的身影讓人聯想到童話故事中住在森林深處的精靈。空好像說要帶我去看那唯一一條流流經村子裡的河水的源頭。
只是我一直處於失神狀態,不是踩到青苔滑倒,就是被樹枝狠狠地在臉上畫了幾條紅紋。原因有一大半是空早上不知是有心無心的話語。
眼前的空停下了腳步,在一顆巨大的岩石之上,而岩石則矗立在懸崖峭壁的邊緣。
危險!我腦中警鈴響起。
空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伸開雙手擁抱著吹向他的涼風。
只要一伸手推他下去,這個任務就結束了。心底傳出了陰沉的聲響。
「吶,這個地方的風很舒服喔!殭屍鏡,趕快過來。」空轉過頭天真的笑。
內心有些掙扎,胸口快要爆炸。
我看到他的笑容,心反而劇烈地抽痛。
咬了咬下唇,我走向他。
一手把從腰際攬住他,把他拉下來:「空,那裡很危險。」
「怎麼會?」他有些悶悶的說:「只要不把腳跨出去就還是安全的。」
「巨大的石頭也是會鬆動、滾落的。」我認真的看向他,「萬一掉下去了……」
「那也不錯啊!」空無所謂的笑道,看著空的眼神,我發覺他也是認真的。我赫然發現空不僅是失去記憶能力,還有嚴重的情感缺陷。這種時候不應該笑的 ,可是他只會「笑」……
心再次抽痛,每跳一下便是一次折磨。
「不要……」我抱緊了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不要用這種表情講那種話……」
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脆弱?再也承受不起這種話語,看到這種自暴自棄的態度就會抓狂,察覺對方跟自己同樣陷入很深、很深的深淵後一看到他往下沉淪,心就會悲鳴。
「鏡……對不起。」空回抱,有種被撒嬌的感覺。
我咬緊了下唇,在心中默默的下了決定。
阿和,對不起。
※
「空!你在哪裡?」我開始有些焦躁,已經是深夜了,那傢伙竟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搞失蹤?這個時間點出門有什麼意義?
「喂!空!你回應一下啊!」
回想起來,空在回程時就變得怪怪的,雖然依然笑著但是已經變質。我想從他眼底看出什麼,卻也無法深入。他藏起來了,還多次用各種理由巧妙的迴避我的視線。
我看到了。嬌小的身子瑟縮在樹上,潔白的頭髮因月光反射下閃亮亮的。
「下來!」我生氣的說。「要不然我把你搖下來喔!」
空依然是彷彿未聽聞般的一動不動。但我知道,他確實聽進去了。「喂!你真的想從樹上掉下來摔死啊!」我慌張的大吼,難不成空又想尋死?
「你走啦!」他大聲回道,我察覺到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不會吧…?
那個情感缺陷的空,竟然再哭?
「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我試圖緩和說道:「你下來吧!」
「你又不是我的誰,你管我!」他喊道。「我不要看到你!」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腦袋瞬間無法運作……
『身體不好就要在家裡乖乖休息啊……怎麼可以到處亂跑呢?』
『那也不錯啊!』
『鏡……對不起。』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空怎麼會如此的失常?難道……?
「空,你該不會……能記憶以前的事了?」我得到了這個結論,而且連情感的回來了。「詛咒」終於解除了嗎?
只見小小的肩膀一震,我知道我說對了。
那麼他知道我想奪他的命?而且一直在幫我找機會嗎?
我的臉色刷白。空,你到底在想什麼?
「笨蛋你給我下來!」我氣急敗壞的大吼。
「鏡才是笨蛋!」空大叫。「為什麼不早點……」他緊緊的關上嘴。
『 為什麼不早點把我殺了?』雖然話沒說完,但我還是聽見了。
我爬上了樹把他抓下來,他並沒有反抗。
「你就這麼想死嗎?」我冷冷的說,揪住他的衣領。從來就沒有人能讓我這麼生氣過。「你告訴我啊!」
空別過頭,笑了。「……本來一切都很簡單,不是嗎?」他諷刺的笑著說。
「你這什麼意思?」我盯著他那帶有痛苦色彩的臉龐,我的心為之一揪。
「……你不是很明白嗎?」空看著我說。
「我才不想要你死!」我對著他吼道:「你給我乖乖活著!」
「那個『他』也是這樣對你說嗎?」空淡笑道,卻是非常的苦澀。
我一愣,眐眐的看著他。
「所以才說你是笨蛋啊……」空喃喃道。「根本不了解我,還對我說這種話……」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啊……」空流下了淚,我慌了。
「別這樣。」我將他擁入懷裡,我試圖安慰他,雖然自己也是心如亂麻。
「對不起。」空哽咽道,他又哭了。
把他抱進屋子裡我才發現他有多輕,此時的空就像易碎的娃娃,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惹人憐愛。
不知何時自己的心也開始隨著他起舞了。
我不想再看到他哭泣。
我將輕輕的他放到床上跟他道聲晚安。然而,他卻抓住我的手腕,他在發抖,不敢看向我,似乎在強忍什麼、在害怕什麼。「陪我……」
我順勢坐了下來,然而他卻突然緊緊的抱住我。
「今晚就好……讓我……」
我將他的白色劉海撥到耳後。空真的很漂亮,一不小心便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低頭溫柔地吻了他。
「好好睡,親愛的空。」
失去情感的人就如同無生氣的傀儡,但是有情感的人也只不過是被感情束縛的傀儡。
不知何時,我突然有了感情,也能回憶過去,雖然只是片段。就像是空殼突然得到了心臟,鼓鼓地跳動著。怦怦跳動的心,帶來的卻不是感動,是折磨。
內心絞痛著,像是往內萎縮。臉部的感觀神經失條,變換著不同的表情。
那不是我,是佯裝的我。
他抱著我的體溫傳了過來。
那樣的溫暖我很喜歡,真的、真的很喜歡。雖然他口中喊的還是那個「他」的名字。
但是,我還是不小心沉淪了。
他的怒吼、他的溫柔,是毒藥,使我無法自拔,雖然我永遠無法在他心裡佔有一席之地。我是知道的,那位置將會永遠地被「他」佔領。
我隱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事。那是殺氣、強烈的恨意,如今為何消失不見蹤影?為我嗎?這是為什麼?不用憐憫我阿!真的不用……
可是,我又真的很高興。只要有人在意、分意一點關心給我,心靈便會如同枯竭的小草得到甘露般的歡欣。
剛剛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把鏡的事情告訴我了。
鏡,我……我想守住你與他的願望,即使你會生氣,還是請你原諒我。
因為這也是我的願望。
※
空消失了。
床上突然變得空曠而散發出駭人的涼意,我有不祥的預感。空當當的小木屋內突然沒了他的氣息。那張滑稽紙條隨著夏日微風有一陣沒一陣無力的懸晃著。
我用手指夾住了紙條,發現上面的鉛筆字有作修改。可笑的殭屍被劃掉了,改成了我的名字。然後,是多出的一行字:
六、記得服藥。
藥?我臉色慘白,趕緊尋找藏在身上的毒粉,還在。但是放不下心的我,趕緊外出找他。
反胃、灼熱的火燄燃燒著腹部,直到我看到他嬌小的背影寂寞地坐在巨岩上。雖然不像那天張開雙手那樣擁抱著風,他仰望著天空,似乎在向上天祈求著什麼。雖然那是多麼寧靜而柔和的畫面,對我來說卻是窒息般的疼痛。
「空……?」我輕喚,內心的恐懼卻無限制的膨脹。我止不住顫抖地將手伸向他,那是好冰冷的軀體。我抱住了他,淚水卻再也止不住。
真的好痛、好痛……
不要離開我。不要又留下我一個人。
「終於找到你了。」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所以我並沒有回頭。「恭喜你完成任務,這是你的解藥。」
我依然沒有答話,感覺到他把一個針筒交到我手上。
雖然我已經無所謂了。
活著或死亡都是沒有意義的事了,因為我所珍惜、我所愛的人早已經不在。
「你這傢伙還真是神奇的人,竟然能讓兩個人甘願為你犧牲到這種地步。」神父揶揄道。「那個惡魔聽了你的故事後竟然要求我把要解藥給你,然後毫不猶豫地吞下了毒藥。」
「為什麼要告訴他?」我轉頭瞪視他。
「我答應阿和要讓你活著。」神父推了推眼鏡,轉身離去。「總要想辦法推你一把。剛好那惡魔似乎對你動了心,然後事情就進行的很順利。總之,我解藥交給你了,想活或想死全在於你了。」
咬緊了下唇,我摟緊了空。
真的是這樣子嗎?
如果真是如此……
那還真是滑稽、太可笑了。我單手掩面自嘲道,雖然更多的是無止盡的內疚。
「其實最終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緩緩的放下空,走向懸崖,拿出懷裡那包毒藥往河裡撒去。不知是我過於激動還是身體也到了極限,我無力的跪下狂咳。
──吶,你聽說了嗎?森林裡住了一個怪人。每天下午二、三點就會出現在這個區域,一陣陰風掃落葉,夏日暖陽烏雲罩,那人便會悠悠地開口道……
「呃……那個……請問……」
「市集怎麼走?」
「最後……讓我終結這個故事吧……」
鮮紅色的染料伴隨著清澈透明的淚液,一滴、一滴地打擊著水面,激出無力的水花,白色的粉末懸浮攪動,最終消失不見蹤跡……
「對不起……」
承受悲哀結局的河水則如同以往寧靜的往下流,直至永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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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開心了,沒想到可以在升高三前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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