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就是一次笑八個哈 好好權衡自己特有的性格特徵，對它們加以適當的調整，以及不要設法使自己也具有其他人的性格特徵，乃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因為一個人的性格越是獨特，它就越適合於他。 ---《Gold Sayings of Cicero》,Marcus Tullius Cic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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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聽Lugansky的演奏會。音樂會之前便聽了他九張一套的錄音，所以是演奏會之前有預習，預習後便喜歡這位鋼琴家，對我是頭一遭。

 

在俄羅斯鋼琴家一脈相傳的氣質系譜中—狂暴、激烈、破格，我覺得他彈出俄羅斯鋼琴家的新觀點。他有俄羅斯鋼琴家的DNA—剛性的手指和超高技巧的老練掌握，但音色是節制且思考過的表現，相較於老派俄羅斯鋼琴家不假思索的狂放粗豪，Lugansky細膩、收斂許多。

 

I could be wrong, 不過我認為這是鋼琴家個人性格所致，聽完九張CD和一場音樂會，他展現出的便是熟練、理性、節制、剛性、堅持和穩定，他可以製造出很大的聲響(如普羅高菲夫)，不過聲音的胖瘦只有略胖而已。前幾天聽錄音，它的音色一直讓我想起德國鋼琴家Peter Rosel，都有熟練、理性、節制的特質，但Lugansky因著指法更剛，音色比Rosel再胖再任性些，不是那麼書卷氣。

 

就像進餐廳我們會先問「你們招牌是甚麼？」一樣，拉赫曼尼諾夫是Lugansky的招牌，而前天音樂會他也幫我們安排了招牌—拉赫曼尼諾夫前奏曲No.32。我覺得他喜歡拉赫曼尼諾夫，從他沉醉於手指嬉戲的程度看得出來，再複雜的手指交錯他都掌握得很好，但是我承認我沒有很專注。原因一是整套32號前奏曲沒有很順我的耳，我覺得這套曲子稜角很多、反差太大，過於奇絕，原因二是說不上來，就是少點甚麼。

 

音樂會之後朋友也覺得他「少點甚麼」，他也說不太出來。我直覺地認為，是少感情；在樂曲的情緒/感染力這個向度，他也很節制，一定有人覺得剛剛好，對我而言是不足。基本上音色大小、樂段的層次感是Lugansky表現內在情緒的主要方式，他似乎把情緒和感染力化為了張力和對比，在形式上的表現很充分，可是沒有真的讓內心的情熱獻給鋼琴，或者獻給作曲家，或者獻給我們觀眾(當然觀眾可能是最後一個選擇)。他對情感很謹慎，也很保留，或許有可能過於理性，或者原本就是害羞的人或者他個人的美學觀，無可得知，相對於某些音樂家坦然表露自我的dedication，Lugansky怯步了，因此我覺得他的拉赫曼尼諾夫整體飽和度不足，不夠炫麗狂亂----試著想像沒有發瘋的拉赫曼尼諾夫，就是Lugansky的拉赫曼尼諾夫。某種程度上跟我聽夏伊的布拉姆斯交響曲觀感雷同，就….布拉姆斯改走養生健康路線，每天慢跑還沿路跟人打招呼，腦裡充滿腦內酚、Beta波，這還是布拉姆斯嗎？當然你可以挑戰我過於基本教義，變健康、不發瘋不可以嗎？沒有不可以，去聽聽就知道怪在哪裡。

 

然而換個角度，也因為Lugansky節制理性和謹慎，我非常喜歡他彈浪漫主義作品，尤其特愛他彈蕭邦，理由很簡單，因為蕭邦把情緒和感染力化成了型式—音色的張力、快速音群的移動變化和彈性速度，恰恰對到Lugansky的特質，並且釋放了他的感情。當天直到最後安可曲，他彈了孟德爾頌無言歌裡的一首，加上蕭邦的一曲練習曲和一曲華爾滋。

 

他的蕭邦有著特殊的彈性速度，整體速度偏快而且流暢，我的觀感是自由而且自然。平心而論，他的華爾滋在快速音群的音階爬行和正常段落，速度反差其實過大，讓整首曲子聽起來有點不太銜接，如果快速音群不要爬得那麼快會更自然，不過卻也沒有很做作，沒有一種刻意為彈性速度而彈性速度的自我感覺良好(蕭邦對鋼琴家的考驗就是在此)。Lugansky的手指靈敏、剛性和獨立在蕭邦的練習曲有絕佳的表現，幾乎是出於自動反射是地在鋼琴上遊走滑行，而他也非常享受自己手指靈活如狡兔的感覺。前陣子因台北陰冷多雨，特宜蕭邦，聽了非常多夜曲，推薦Lugansky彈蕭邦夜曲op48-1，這算夜曲裡的一首重量級曲子，充分展現他獨樹一幟的彈性速度和思考深度。

 

當晚的普羅高菲夫四號，這曲子我不喜歡，不予置評。

 

當晚的法朗克Prelude, choral and Fugue。超讚的曲子，我原本就喜歡法朗克，雖然他多數時候過於嚴肅和沉重，不過當聚精會神聽音樂會時，法朗克的嚴肅沉重便不構成壓力。這曲子實在寫得太棒了！整個層次感的鋪排，有秩序又不呆板，最後一階段把前面的兩個主題合成左右手兩部的對位，令人讚嘆啊！在詮釋上，這樣的曲子有兩種向度：一種是把重點放在結構對位的機械建築，呈現理性剛性的結構感；二是把重點放在橫向時間軸的主題鋪陳，賦予重複出現的主題，擁有不同的色澤和面貌，呈現感性的層次感。Lugansky選擇了後者，賦格的結構感不是他的第一順位，曲子聽起來的確少了點內在精神，朋友對此頗有微詞，我很OK，一方面因為我比較濫情，二方面是他彈到最後賦格，這套結構真正激發出他的熱度，非常動人。

 

這場音樂會的最大驚喜是遇到本台讀者Terry(Hi, Terry！很高興見到你)，下次如果遇到記得叫我。有沒有要去聽席夫啊~~~可以一起搭高鐵喔。

 

●Nikolai Lugansky音樂會曲目

Franck: Prelude, choral, and fugue

Prokofiev: Sonata no.4

Rachmaninov: prelude op.32

 

安可曲

Mendelssohn: songs without words

Chopin: etude, wal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