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le Pleyel是鋼琴製造公司,以蕭邦用琴聞名,這是貴公司所建之音樂廳。根據倫敦Wigmore Hall的經驗值,鋼琴製造商所建之音樂廳,音質均屬上乘。Selle Pleyel也不例外。)
聽了兩場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GOL)的音樂會,一場在巴黎Selle Pleyel音樂廳,一號交響曲和大小提琴協奏曲,兩位演奏者我忘記素隨,第二場是昨天晚上在倫敦Barbican Center,三號交響曲和三號鋼琴協奏曲,鋼琴是Pierre Aimard。
這個樂團的合作默契比兩年前演出貝多芬交響曲時更緊密、也更契合,今年讓我感覺更驚艷的是,這個團儼然成為具有「獨奏家」性格的樂團,在過去聽音樂的經驗中,很少遭遇。所謂「獨奏家」性格,樂團齊一度很高,一個樂團可視為一個人演奏,同時樂團表現的方式像獨奏家,極度投入、極度想把樂曲伸展到極限、極度的想表現,情感主動且鮮活,不只是執行指揮意志的部下而已,樂團有自己的性格。除了極度紀律之外,要做到這點,最困難的是每個樂團團員也要認為自己是獨奏家,用獨奏家的方式投入演出,才可能讓整個樂團便成獨奏家,GOL真的做到了。木管、銅管、絃樂各部、打擊樂,不管戲分多寡,只要輪到,就是盡情表現,以致於到最後謝幕時,指揮請各部演奏者起身接受鼓掌時,大家對於團員的辨識度很高,你真的會翻開節目單看看誰是誰,然後會記得他/她在哪個部分怎麼演奏的,好像每個人都是明星。我真的很欣賞他們這點,他們絕對不是來上班、領錢的,他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來表演的,是來呈現自己最好的一面,也是如此,GOL能成為當今世界天團之一,並無過譽。
(Pleyel音樂廳內裝)
昨天看了英文節目單,原來GOL便是當年布拉姆斯四首交響曲首演樂團,當時指揮和鋼琴演奏都是布拉姆斯,雙方淵源極深。對於Chailly的布拉姆斯,據說留聲機雜誌已把這套錄音捧上天,我認為有新意,因為這是一套想不多的布拉姆斯,一個精神健康、甚至爽朗的布拉姆斯;反過來說,如果你要尋找的是印象中糾結的、躁鬱的布拉姆斯,可能會覺得GOL不到味、不給力,斧鑿之痕不夠深,聽完還是心情很好,這也算布拉姆斯嗎?或許會有這種疑惑。
整體說來,Chailly帶領下GOL的布拉姆斯的優點是層次感豐富,動態驚人,各聲部之間的銜接無懈可擊,缺點是內心戲張力不足。我私下以為布拉姆斯的音樂是聽起來煩躁不安、波濤洶湧,但感受起來要壓抑,就是聽起來他說了很多,實際上甚麼重點也沒說,打的都是擦邊球,外在的「躁」和內在的「鬱」構成拉扯,聽完才會心情黯淡嘛;GOL的音樂內外一致,過於直爽,所以說是個健康的布拉姆斯。也因如此,GOL布拉姆斯的張力,就得仰賴作曲家本身塑造的起承轉合營造張力,所以轉折但溫和的二、三樂章細膩有餘,但聽來平淡,旋律情緒轉折較大的一、四樂章,GOL才足以展現他們的層次感和動態,一號三號兩首交響曲都呈現相同態勢。我覺得這可能也是Chailly本人的性格,他應該就是個直爽豪邁健康的人,離躁鬱實在太遙遠吧。
原本的小提琴是Kavakos臨時缺席,代打的不知道是誰,兩位忘記名字的提琴演奏者,都忘記名字也可想見怎麼一回事:實在太不給力!拉得很努力,但是表現出來的不給力,這真很慘,兩者之間沒有對話,也沒有拉扯,怨偶一對!小提琴獨奏的音量比樂團首席獨奏都來得小,不知發生甚麼事。大小提琴的弱連帶壓抑了樂團的表現,就要配合得很弱啊~~~超壓抑的,不是理想的演奏。
昨天晚上的Aimard演奏二號鋼琴協奏曲,他彈得非常好,絕對超乎個人水準以上表現,布拉姆斯的鋼琴協奏曲看了才知道原來難度非常高,太多或長或短、或強或弱的顫音和快速音群,嚴重懷疑彈完手指會抽筋打結。若非親眼所見很難想像溫文儒雅的Aimard,彈起布拉姆斯也難免猙獰,而且彈錯也顧不了太多,他真是使盡吃奶力氣在彈(尤其第三樂章),彈完全身大汗。簡直像打完一場仗。
我覺得他非常好,主要因為在樂團大軍壓境之下,他的琴音沒有壓迫感,也無爆炸情緒,並且維持一貫的細膩、內斂和控制,聲音不大卻相當有存在感,會很想一直聽,表示氣勢很強。也因為他強烈的存在感,縱然音量不大,與樂團反而很能互相效力,GOL明顯不受壓抑,大開大闔地展現布拉姆斯的崎嶇,兩者間的銜接無論外在音量或內在氣氛也很貼合,可說是無縫接軌,彼此互相在意彼此,不是只顧自己,演奏出來的協奏曲就是不同。不過或多或少這首曲子與他的強項和基調相差頗大,所以整體詮釋略少一點某種激烈、激動的東西,唯其美中不足。
Chailly和GOL在英法兩地人氣俱佳,巴黎聽眾在Brahms cycle第一場結束後,直接鼓掌加歡呼,又長又熱絡,鼓掌到最後大家很自動地收斂成同一節奏,很像慶祝家鄉球隊勝利,我想Chailly應該龍心大悅,因為沒多久他自動來一段安可曲(我聽不出來是甚麼),大家都很HI,聽眾年紀也沒那麼大。倫敦聽眾也是熱烈,但就沒那麼HI,可能跟聽眾年紀大有關,樂章中間,滿場咳嗽;我覺得他們比較挑剔,也想比較多,坐隔壁的老先生在二號交響曲結束後,思前想後好幾秒才開始鼓掌。
至於音樂廳,Salle Pleyel聲音透明,幾乎沒有雜音,是非常好的廳,內裝也漂亮,連Bar都設計成全白的lounge,以賣喝的為主,沒甚麼吃食,不過巴黎人原本就愛漂亮、比有型,吃喝對他們來講都很節制,所以進場前的暖場空間,很像來參加派對。倫敦音樂廳就很像華納威秀,聽古典音樂就像看電影一樣自然,各種人、各種穿著帶著各種裝備(超多人帶登機箱的,登山背包也有)匯聚一地聽音樂,吃吃喝喝聊聊玩玩,休閒生活的一部分,每個人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並沒有甚麼特別,也無關乎品味高低。
Salle Pleyel的公共空間很有限,最大就一樓的中庭,其餘各層樓走出來就樓梯,沒有回旋空間,這樣的規劃接近倫敦中型的私人音樂廳Cadogan Hall,至於倫敦大型音樂廳則屬複合式規劃,每層樓走出來都有寬廣的公共空間,也有人賣冰淇淋和飲料。原本一直在猜中場休息時,巴黎人是否會像倫敦人有著吃冰淇淋這種特定零嘴的可愛習慣,事實是連空間都不足,還吃甚麼零嘴呢?觀眾如果想要吃東西補充體力或找個空間緩衝一下心情,通常都閃到樓梯間,或站或坐在階梯上,感覺很憋,好像最好的空間都留給那些衣香鬢影的男女社交了。
(連樓梯間都很漂亮。我和一個老太太窩在旁邊吃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