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茶？
這是什麼味道 ？
經由鼻子流竄到大動脈，一顆顆的紅血球像柔軟的玻璃珠被扭曲著滑過微血管的狹窄甬道。
而後呢？
消失？
我坐在咖啡廳裡，卻不能喝咖啡。
就像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抽煙卻擁有那種混雜的氣息。
反而寧願他抽煙，起碼可以掩蓋掉一些令人不舒服的味道撲面而來。
感覺到了什麼？
垂下睫毛，盯著桌面上的薰衣草在玻璃壺底漸漸褪色，漂浮的堆積成像死去的蛆。
酒味、胭脂味、金錢與權力、慾望、家庭還有歲月的味道。
突然湧起一陣噁心的感覺。
沒有生命的花朵散發一種安定的氣息，沉澱的花屍卻分泌著寧靜跟溫暖。
昨天才塗上透明指甲油，纖長的食指與粗短的大拇指繞過仿歐式的杯耳，相遇。
用一種極其健康的淡粉色邂逅彼此，我的指尖穿越過磁杯相戀著嗎？
可是它們同屬於一個個體，血液跟觸覺緊緊相連，卻又個別獨立的契合。
關於指尖的思考模式，就算我是主人也掌控不了每個細胞的分裂與死去。
喝下用薰衣草屍體浸泡過的溫熱液體。
還是？其實那是蛹？
如果不被人拿來用熱水沖泡，或許每顆薰衣草都會有隻蝶破繭而出？
一壺薰衣草茶可以孵化出多少隻蝴蝶呢？
會是什麼顏色？紫色？還是褪去顏色之後的咖啡色？
我討厭蝴蝶。
拿起Ｍild Ｓeven，深藍色的線條在盒子邊緣被我中斷，毫無感情地掏出紙盒體內的器官，
摩擦打火機點燃香菸，燃燒尼古丁的氣味穩定了薰衣草蛹化成蝴蝶的恐懼。
盒子的器官，我笑了。
手上這根煙是腸子還是胃呢？
就像坐在我對面的這個男人說他是我親生父親，卻約在情人節的下午，
那他是我的情人還是父親？
如果我有天我遇見了那個死去的女人，同她說：
『妳為他自殺的那個男人在情人節下午約我喝咖啡。』
她會不會跟我一樣笑出聲？
她會用認真的表情微笑的說：『我只是跟他做了一場愛而已。』
我應該會撥撥頭髮佻達的說：『那妳還真倒楣，只做一次就中標，倒楣透頂了。』
接下來就像電視裡演的那群女人那樣放肆的大笑。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我真的很想當面問問她：『妳覺得妳值不值得？』
只可惜，我從來都記不得她的模樣。
她就像薰衣草的蝴蝶幼蟲，永遠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因為，
我討厭蝴蝶。
屢次跟這個男人見面，他老提著：
『妳跟妳母親真的像極了，彷彿是不曾經過時間消蝕的容顏。』
停駐在那最美的剎那，永遠不老的容顏。
在我身上。
真的很討厭別人說我像誰像誰，我是我，不是那個誰。
更不是那個因他移情別戀而整日質疑自己的女人。
我是我，跟他毫無關係。
一樣的血液又如何？
始終都是任性的，過著生活。
堅持自己的任性。
我是我。
蝴蝶產下的卵不再是蝴蝶。
熄了煙，開口說：『你幫不幫？』沒有絲毫溫度的交易口吻。
他開闔著嘴唇說了些什麼，咖啡館內過份的寧靜竟然讓我聽不見他的聲音。
無妨，還有眼睛，可以讀。
漸漸退化的耳朵可以讓雙眼看見更多，微妙的氣息。
〔我知道我終將腐朽，但精神仍在。〕——誰說的？我不記得了。
蝴蝶，弱小的生命為了能在食物鏈底生存，所以翅膀上繪著驚嚇敵人的圖案，
藉以掩飾，自己的脆弱。
〔薰衣草是一種馥郁的紫藍色的小花。又名「寧靜的香水植物」。〕
正努力讀著他的語言，卻撇見紫色鱗光的蝴蝶從迸裂的指尖竄出，沒有疼痛警告。
〔身體會感覺到疼痛是一種警示，那代表身體有哪部分出了問題。〕
指尖上的傷口緩慢的伸出一對捲曲的觸角、濕潤的翅膀萎靡在小小的蟲身背後。
應該可以感覺到疼痛的，因為我的指尖正被這隻小蟲當成活力來源撕裂噬咬著。
訝異的看著它站在我的傷口上，極度緩慢的晾乾翅膀，卻無法移動任它宰割？
短短幾個小時，喝下的薰衣草茶在我體由卵化蟲，緩慢的在身體裡的某部分吐絲成蛹？
還是其實是用蟲的姿態在我肉體裡蠕動，經由血管爬到四肢然後藏匿在指尖等待孵化？
還是因為剛剛相戀的指尖經由短短的邂逅孕育了生命？
〔蝴蝶是屬於完全變態的昆蟲，牠的一生要經過四個時期，即卵、幼蟲、蛹、成蟲期。〕
我恐懼蝴蝶。
莫名的顫抖了起來。顫抖著卻無法做任何動作。
一隻二隻三隻，越來越多帶著紫色羽翼的蝴蝶從我手指手掌到手腕竄出，傷口蜿蜒到手臂。
最初的那隻開始振翅，飛翔了起來，在咖啡館狹窄的空間狂放的撲著翅膀。
我聽不見那個男人的聲音，卻聽見蝴蝶的翅膀拍打著空氣的節奏。
好幾隻紫色的蝴蝶在咖啡館裡飄散著鱗粉，粉末在空氣中緩慢的落下覆蓋成一片咖啡色。
咦？咖啡色？
對了，紫色會因為熱水褪成咖啡色，就像我面前的玻璃壺底死去的薰衣草蛹一樣顏色。
蝴蝶羽翼上的鱗粉在離開蝴蝶之後也會褪成咖啡色，所以，咖啡色是死去的紫色的顏色。
我想我知道他的答案了，禮貌性的點點頭，站起身。
今天是七夕啊，牛郎跟織女都相會了。
不帶一絲嘲諷，轉頭對他說：『情人節快樂。』縱使每年的今天都是他的夢饜。
他再也遇不見那個用靈魂愛他的女人。
我還是希望他快樂，就像是一個陌生人幫我拾起遺落的物品之後我一定微笑的說謝謝那樣。
情人節快樂。
今晚，想找個不抽煙卻有單純氣息的男人。
可以跟我一起舒服的數著星星。
我一定會扁著唇調皮地告訴他說：
『我今天有那麼一點不討厭蝴蝶了。』
然後他就會跟我說，牛郎跟織女的故事，還有喜鵲橋。
真好。
我想像著，溫暖的氣息。
卻只能想像。
因為，
我只是一隻蝴蝶。
沒有溫度的蝴蝶。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