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寫了篇短文,其實主要是回應篇文章。沈富雄在報上寫了篇「分析」泛紫聯盟的文章,我的「分析」指出,沈文的「分析」,不只是分析,一方面這樣的分析,所根基的是種傳統的威權價值; 另一方面,這樣的分析,不僅僅目的是為了解構泛紫聯盟的形成,同時也消弭了左派在台灣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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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我也很認同沈富雄的分析非常的中肯,然而也正是因為它形式及內容上的「中肯」,看似在對民進黨的檢討,實際上卻反而是鞏固民進黨的力量,摧毀形成「泛紫聯盟」的正當性。
我不討論台灣的政治現象,我的重點是在做文本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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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政治,仍然有一種很強的道德政治傾向。也就是說,仍然強調的是社群的團結、政體的道德性,與對分裂的擔心。直接這樣說吧,沈文用了二種策略,其一,泛紫是不道德的;其二,泛紫的主張,基本上是多餘的,只要現有的政黨,有效執行其黨綱也就好了。然後,沈文若有似無的提出一種看法,如果泛紫成立了,民進黨選舉失利,那麼實際上泛紫的主張也無法實現。於是,成立泛紫,不只是戰略上的錯誤,本身也將成為左派的罪人。
不要小看了沈文一開始所說的「君子惡紫之奪朱」,這句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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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是個「正色」,是社會主義的價值。很容易會有人覺得,有個解釋社會主義為何,代表社會正義的「正確內容」。這種「正統觀」,並希望維持了這種「正統」而形成的「道德聯盟」不倒,也許沈有意識到,也許沒有,然而這正是這篇文章容易吸引人的地方,因為「正統觀」正在我們文化的深層,我們會很容易地覺得他的分析中肯。不過,這樣的「中肯」,卻潛藏了種偏愛秩序的威權性格,而傷害了民主社會的多元價值。
而且,如果要毀掉這第三勢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再繼續堅持這種「正統觀」,因為依據道德政治的legacy,我們的政治,就是容不下一種多元的價值觀,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已是對的,堅持自已認為的「社會正義」,才是正當的、真實的,才能代表社會弱勢。這種堅持自已是對的、道德的習性,不只是台灣政治裡內鬥的原因,而且這種內鬥,不是關起門來鬥,還要鬥給別人看,因為在向第三者宣示時,才能展現自已在道德上的正當性。這樣說吧,沈文的目的,是不是一方就像是在勸說不要「內鬥」、「別搞分裂」,另一方面,又在塑造一個「正統」的左派,目的正是要泛紫分裂,或者根本就吃上道德上「分裂」左派的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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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What's Left?」。什麼是左派,在全球化的時代裡,左派留下了什麼,已經很難說清楚了,而在台灣,又留下了什麼是「真正的」左派精神呢?什麼是正朱,那裡來的偏紫,誰有權利去說自已是對的呢?
其次,直接說吧,台灣的左派,沒有執政的空間,就是連具體地展現在公共政策上,它也得等執政的右派政黨關愛的眼神。在這樣的脈絡下,也不要去期待民進黨會有什麼左派的政策。左派沒有必要一定得屈附在民進黨的羽翼下,而離開了民進黨,不只沒有什麼道德上的罪,更別說有什麼戰略上的錯誤。
再者,什麼是戰略上的錯誤?為了執政,而統一左派,才是戰略上的錯誤。左派不可能執政,左派也不可能統一。左派在現階段的戰略,恐怕更多是在提供一個不同的政治視野與思考空間,一個不同於當下拼經濟的「單面向政權」(不管那一個都是),的政治可能性。左派,不用屈附,也不必統一,既然是另類,「第三種選擇」,就不會只是「單數」。
最後,也許現下需要的戰略是,不同的左派,在各個面向、各個場域,進行一種爭取歷史性的文化游擊戰。面對新自由主義霸權,原本就脆弱的左派,還要集結起來,跟當權的右派做面對面的陣內戰,以下駟對上駟,簡直是以卵擊石。因為,太要求「統一」,只是讓右派霸權更有「分裂」的操作策略,而使得左派還得分力去「彌合」左派。為什麼不能多戰線地「分兵干擾」,對統一的、道德的霸權,採取疲兵政策、烽火戰略呢?統一,不可能,也不必要。說分裂,太沉重了。
現階段,要的就是一個多元的左派,因為它可許給未來的台灣,一個脫離權威,尊重多元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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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如附:】
2003.08.08 中國時報
泛紫聯盟 左翼出線?
◎沈富雄(作者為民進黨籍立法委員)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若因共產黨而排除赤色,又要堅持社會主義色彩的公義社會,則非紫莫屬。而西方國家向以紫色為弱勢團體代表色,筆者猜測這可能是「泛紫」聯盟名稱之由來。
醞釀中的「泛紫」聯盟,目前尚未成形,依目前政治情勢來分析,預測其出路或下場,有以下三種可能:一、在藍綠兩大陣營之外,代表政壇第三勢力的興起,其政治主張若由生產/分配層面的光譜加以解析,當屬左翼政黨,此一發展相對於目前只有統獨對立的局面,毋寧是對一種健康成熟的走向。二、只在二○○四年總統大選中插上一腳,如美國的富商裴洛,大選後即消失。由於紫營所代表的弱勢團體,過去一直為民進黨的傳統支持者,一旦成為第三組總統候選人,這將會是阿扁的惡夢。三、在選前形成壓力團體,影響泛藍、泛綠的大選政綱,達成目的後,不正式推出候選人,若此,則民進黨只會虛驚一場。
筆者認為,台灣政黨從政策主張來看,迄今沒有真正的左派,甚至可以說是「右翼之島」。民主化之後,從各政黨及政治人物的言行,以及國人的經濟行為和政治取向來看,台灣只有「大、小右派」之分,沒有真正具有影響力的左派力量。這可從幾個指標事件得到證明:
一、工時案:民、國兩黨對工時案之立場反覆無常,其實都是以選票為主要考量,並非由勞動權與經濟效益切入。
二、國民年金草案:各政黨版本均無「所得再分配」之設計,每月給付金額均與工作年資及平均投保薪資成比例,唯一例外是工人團體委由林惠官所提出之版本。
三、低稅賦:我國政府賦稅收入僅佔GDP的一三%,不僅與OECD國家差距甚遠,甚至連其他開發中國家還不如。
儘管如此,與藍綠政黨相較,「泛紫聯盟」是否為真正左翼政黨亦有待檢驗其政策主張方能論斷。根據報紙粗淺之介紹,其所提出的三項主張,筆者認為頂多只能算是溫和的中間偏左派,理由如下:
一、「國民年金」是社會安全體系的一環,存有多少社會主義的「左派」思想,仍必須視其內涵。二、「反財團」之主張,太過籠統,到底如何在「減小貧富差距」與「激發投資意願」間取得平衡,則未見進一步之論述。三、「建構社會安全體系」,為先進國家之必備,目前朝野各政黨也都有同樣政策主張,到底有多「左」?仍然必須視其內涵。
「泛紫」的左傾程度,筆者認為不妨以目前朝野推動的「國民年金」的具體內容,作為檢視的指標:第一、四十年工作期滿後,年金的所得替代率為多少?是百分之四十、六十,還是七十?第二、保費負擔的勞僱比,為二比八、三比七,還是四比六?第三、是否堅持已經過時的「代間移轉」?每月之全額年金與保費之比值,為四、五、六甚至是十?第四、有無「所得再分配」之設計?第五、對無一定僱主,或無一定所得之國民,如何將其納入安全體系?
泛紫聯盟的醞釀成立,顯然對現時各政黨為了攫取選票、贏得執政,過度操弄統獨議題,選舉時濫開福利支票,對社會弱勢卻非真心照顧,極度不滿。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聲音,雖然溫和,卻十分有力,對於各政黨來說,也不啻為一大警訊,平時拉攏摸頭的弱勢對象,一旦團結形成單一政黨,將使國內政壇重新洗排。對此,各政黨應有之態度是,「坦誠檢討」、「誠實面對」、「選定立場」,同時「不能取巧騙票」。
當泛紫就上項表明其立場,各政黨考量其黨綱、理想與政策及選票的可能得失,可就下述三個立場擇一而行:一、若主張原本一樣,只要加緊落實即可。二、政策可以部分向左修正,加以包容以形成友軍或聯盟。三、倘若無法接受,必須往中或右移動,拱手把左翼傾向的選民讓給泛紫。如果朝野政黨能對此心生警惕,則無論「泛紫」最終成形與否,都有助於國內各政黨對其社會福利政策的基本主張,進行自我反省,不再言行不一。
註: 圖是費孝通(1910~)。費孝通的「差序格局」是研究中國社會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1935年費孝通從清華大學畢業,隔年赴英,師事人類學大師馬林諾斯基,1938年畢業,開始了他的學術生涯。除了學術之外,費在政治上也非常的活躍。文革時期雖被打入右派,入牛棚,但79年之後,即復出,不僅擔任中國社會學會會長,著手重建「中國社會學」,同時還擔任民盟主席,以及中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這幾年,費孝通不斷地強調「和而不同」的多元價值,讓我覺得真是直指當下華人政治的病灶。
其實,這篇文字有很重要的部分,是我正在處理的台灣民主化的一些討論。台灣人的價值裡,對於政治,有種很強烈的秩序癖,秩序癖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一種「道德性」還緊緊地紮在台灣人的政治心理深層。過去,用的是大中國沙文主義的道統、法統,現在「台灣」成為新的霸權,「愛台灣」成為新的道德論述,為了「愛台灣」,而去建立了種血統的、認同的霸權。如果說Marcuse 談的「單面向的人」,指的是不懂得否定的力量,而以理性(市場理性、工具理性)為唯一判準的一群人的話,那麼台灣人可能更悲哀的是,當下束縛著我們心靈自由的,不只是資本主義這條鋼索,另外還有這種動不動,就無限上綱的道德律令。
當然,跟威權時代比起來,有利於多元與自由價值滋長的環境是好了許多,「君子和而不同」,學習一種尊重、承認的文化,總還是需要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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