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我可能得了一種病,跌跌撞撞的,笨手笨腳,經常就是那裡碰得黑青,或是割個口子,要不就是打翻東西,撞到飲料。可能真的有這種病,我的空間感奇差無比,差到自已都會生氣的地步。
不過,住在瑪黑區二年了,這附近的小路之間怎樣相接,看到了那一棟樓、怎樣格局的房子,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彷佛腦袋裡,有了張這方圓一公里內的衛星空照圖。
其實,並不是因為我的空間感變好了,只是我的記憶力總是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將附近的房子、道路、公設、甚至是車子的樣式,做了些分類,空間在我的腦袋,就以許多我說得出來,說不出來的分類方法,儲藏起來。
前些日子回台灣,跟一個朋友說,台北好乾淨,她睜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已耳朵地說,「那有?你看,那裡有張紙,那邊又有個塑膠袋,巴黎才真是漂亮!!」是的,巴黎真是漂亮,但漂亮不代表了就是乾淨。
法國人沒有垃圾分類、資源回收的概念,巴黎人更是糟糕,煙蒂亂丟、狗狗大便倒處,有時候我會看著路旁的清道夫,很替他們難過,說不定卡謬的「薛西弗斯的神話」,就是從他們身上想到的:薛西弗斯推了大石頭到山頂,石頭又會滾下山; 清道夫掃完了一條街,幾個小時之後,又得再掃……
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件事,總是做不完,那怎麼說服自已做下去?清道夫可能會告訴我:「不用說服啊!!這就是我的工作,每個月我的銀行會收到薪水也就夠了!!」也許吧!!小貓咪總是會說,我想太多了。
巴黎的小街道,總是在二側,有不停的水流,通往下水道。清道夫們經常就是將小型垃圾,掃進這些水流,就帶進下水道,使得清理工作很方便,也迅速許多。這些水流,其實不只是協助了清理工作,也一直帶給了巴黎的街道一種清涼的感覺。
據說,巴黎的下水道工程,是世界第一個有系統地以全市為規劃藍圖的工程。看到巴黎鐵塔、凱旋門,以及巴黎方便的交通,相當整體性又有個別個性的建築物,真是很容易讓人驚嘆曾經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他們的遠見與恢宏的氣度。
「法國是中央集權國家,而法國人這強盛了二三百年間,從殖民地、從與其它國家的戰爭中,爭取到了強力的財政支援,來滿足這民族的好大喜功……」一個唸國關的朋友這樣分析。我可以理解,但連著貝聿銘金字塔的「大羅浮宮」計劃、奧塞車站改建博物館計劃、龐畢度中心……許多的大型計劃,卻是在二戰之後,法國財政窘困、殖民地已經獨立了之後……
台灣呢?也許自已人看待自已的土地,總是因為多了一些關心,也就多了些急躁,多了些苛責。巴黎小街道的清淨,以及一旁建築的淡雅,可不只是百年前下水道工程帶來的結果而已,還有更多就在日常生活裡的文化,給了巴黎人的優雅,才有這些景緻的細膩。
瑪黑,在巴黎的中心,每條街道,每棟建築,各有它不同的趣味,可是跟巴黎郊區的國民住宅不同,因為這些建築,是幾百年的文化沉澱的,而不是在幾個月之間,為了因應公共住宅的要求,而從平地拉起的大怪物。
文化需要時間,從容也要有相應的條件。台灣不美,是因為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經營我們的空間,用文化與物質上的條件,來涵養我們的生活世界,但至少那裡的人愛乾淨,而且,我們也意識到自已就要在那住下來了,意識到那裡就是我們的土地,文化在時間裡,漸漸地、慢慢地累積……
事情不會有做完的一天。就像是薛西弗斯他也沒有想到,那一天石頭會釘在山頂,不下來了; 如果那一天巴黎街道不再有垃圾了,那麼清道夫可能會很恐慌,他可能不是懷疑他工作的意義是什麼,而是擔心還有沒有工作。
總是覺得事情要做「完」,有個「結果」,然後才會鬆口氣,才會看得到自已存在的意義,然後,要不是又很自虐地再找下一件事,急著要將事「做完」,不做完,就放不下心; 要不,就覺得找一堆事做,很累,為什麼就不躲起來,什麼都不做……
常在巴黎漫步的卡謬,是不是也空間感不好呢?不然就不會撞上了車子……
「我反抗,故我存在」,我提醒自已,不要在抽象的理念上想太多,就在生活的具體裡,一點點與生活的碰撞、接觸之間,自然就有生活的趣味。
「我喜歡看台灣的綜藝節目,最好還有八卦……」,我心裡頭這樣的盤算著,「加上點心、躺在床上,賴著不起床……」這就是我想的幸福,就是空間感不好,也不會怎樣,更何況上街,空間感不好,實在有點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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