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遇見花】。秋人
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是很陌生的，除了開朗的笑聲與好動的身影，我完全無法將妳與記憶裡像男孩子一樣頑皮的身影連結在一起。
「阿姨還好嗎？」妳回過頭，視線似乎捨不得從我身上移開。「不知不覺就過了快二十年，她是不是跟以前一樣美麗漂亮？」
我點頭。「她很健康。」媽媽一聽說我要來台灣來時，還一直笑著問我是想要回來找誰。
「你快看，以前我們就是在這個教室一起上課！」妳快步跑了幾公尺，指著教室外的班級牌開心叫道：「啊！一點都沒變！我還記得你就坐在靠窗戶的第一排，我老是跟其他同學換座位坐在你旁邊，還被老師罵好幾次……」
妳興奮激動的語調讓我跟不上妳快速脫口而出的中文，我從走廊的前門看進教室，裡面的擺設更動不多，但兒時記憶歷歷在目，彷彿昨天還坐在那裡上課讀書一樣。
「春日，你為什麼會回台灣？」
我收回視線，望向始終看著教室一隅的妳。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也不會記得曾經在台灣住過的事情，畢竟你現在生活的重心在日本，事業也在日本……你會出現在這，我很意外。」
「妳要我來的。」
妳回眸看我，驚愕的表情像是被嚇到。「我？」
「妳說，妳要回來了。」我看著妳，那張驚訝愕然的神情像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心裡的聲音。「我就來了。」
妳笑裡帶著掩飾，迅速移開視線，用力眨了幾下眼。「我哪時候有要你來看我？別胡說八道哦！我記得我自己寫過什麼內容……」
「我也記得。」
「咦？」妳像是聽出了什麼，疑惑地轉頭看我。「你記得什麼？」
我思忖了下，用日文說道：「春日先生，你好嗎？最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你的名字和照片後，我忍不住想起以前一起唸書的日子，所以我決定要出國遊學，以後要當一個攝影師，到世界各地去……」
「啊！不要再講下去了！」妳臉紅地大嚷著，震驚地看著我。「那、那都已經是多久的事，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那是第一封信的內容，在心裡掙扎好久才將信寄到日本的勇氣；看著雜誌上鏡頭前面無表情的十七歲少年，彷彿不斷在腦海浮現小學開學時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臉上也是這樣無聊的表情，說春天就是他的姓……
「看過一遍就記住。」我也不是刻意記住，但也忘不掉。
「可惡，早知道就不寫了……」妳懊惱的低咒，臉上盡是很不好意思的尷尬窘態。「你千萬不能跟別人說我寫信給你哦，春日。」
我回以一笑，沒說出妳寄給我的那些照片和信件早就被公司經紀人慎重其事地用資料夾歸類，還說這個「仰慕者」太專業了，寄來好多有用的資料。
「我寫的信你都會收到嗎？」妳謹慎地問著，像是在試探什麼。「有沒有明信片之類的？」
「大部分都是有附照片的航空信。」我回答，看著妳表情略微慌張地緊緊盯著我瞧。「妳有寄明信片嗎？」
「不！」妳否認得很快，臉上的表情彷彿是鬆下一口氣。「沒有！我只是問問。」
我靜靜打量妳，妳則是輕快地說：「春日，你什麼時候到台灣的？有住的地方嗎？」
「我昨天才到，就住在附近的飯店。」
「那我得請你吃一頓飯才行！」妳笑得好愉快。「到了台灣，我就不請你最喜歡的懷石料理，台灣小吃可以嗎？」
「當然好。」
「那我們就走吧！」
我望著腳步輕快的妳，唇邊縫上淡淡笑意。
＊＊＊
「柳！你去台灣做什麼？！」
拿起飯店房內的電話時，我著實愣住。「香織？妳怎麼知道我在台灣？」
「我……我去問蓮見先生才知道的。」彼端原本高揚急切的聲音突然間緩了下，才軟軟地說：「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我好擔心，你知道嗎？」
「我只是來看看以前住過的地方，過幾天就會回去。」
「真的嗎？我以為你是因為那個常常寄信給你的女孩子才……對不起，我太孩子氣了，你不會生氣吧？」
我垂下眼。「我沒有生氣。」事實上，除了有點意外，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事情。
「這麼久沒回台灣，有找到以前你和阿姨住的地方嗎？」
「嗯，變了很多，矮房子都已經改建成漂亮的高級別墅，但學校跟以前一樣，讓人有很懷念的感覺。」
「聽你這麼說，我也想去看看了呢！」
我怔了下。「過幾天我就回日本，妳還要來台灣嗎？」
「討厭啦！柳就是一點都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情，你才離開一天，我就覺得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妳很誇張，香織。」
「因為喜歡柳的女孩子愈來愈多，我當然很擔心啊！」軟軟的語氣有著很無力的忐忑不安。「順著大家的意思去繼承春日家，當上日本首屈一指的花道家，再和花苗培育世家的我交往，這是不是你就是要的生活？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香織，妳想太多了。」我說。「要是太無聊就去找朋友喝茶聊天，過幾天我就回去了，好嗎？」
「嗯，我知道。」她停頓幾秒，才又開口：「柳，雖然已經說很多遍，但我還是要跟你說，我愛你。」
我靜靜地聽著彼端將電話掛斷後，才放下電話，回眸看見方才隨手放在桌上皺巴巴的紙片，上面寫著一個住址和一支手機號碼，那是剛剛小花在飯店門口塞給我，只說停留台灣的期間有空就去找她。
我轉身走進浴室，洗去不久前在夜市裡沾染的氣息，一種混合油膩、熱氣和喧囂、讓我極為不習慣的味道。
倏地，香織的話忽然侵入我的腦海：
『我以為你是因為那個常常寄信給你的女孩子才……』
女孩子的敏銳，還真令人驚訝。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