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著不走】。秋人
尹玉葉束著馬尾，一件T-shirt跟牛仔褲的裝扮，在偌大的咖啡館裏跟鐘子雲玩起你走我黏的遊戲──雖然他是被迫奉陪的。
「小葉子。」他停步轉身，一把抵住差點撞上來的小腦袋，不由得一嘆：「妳一直這樣跟著我做什麼？」
她瞅著他，一臉認真貌。「當然是在工作。」
「工作？」他忍不住哀叫，撫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完全笑不出來。
「你不舒服嗎？」
她跨前一步，他連忙退開兩步，只差沒大叫別再黏著他不放了。
「拜託，妳別再這樣跟著我不放了。」光只是一個下午，她就已經不下數十次地撞上他的背：他一向皮厚肉粗，完全不痛不癢，但她的額頭卻已經紅成一大片，看起來很嚇人。
「子雲，我是這間店的保全，當然優先保護身為老闆的你啊！」她企圖再靠近一步，卻見他連忙閃進櫃檯裏，唯一不能擠進兩個人的地方。「子雲？」
鐘子雲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答應老友的舉薦；就像阿山仔說的，那傢伙要是不想些法子來虐待他、蹂躪他，就不是他認識十年有餘的阿和了。
這次這招最狠，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解決這個黏人的纏人精。
「子雲？」
「停。」他抬起手，制止她繼續像隻鸚鵡不斷重覆叫他的名字。「妳可以叫我鐘先生，或者是鐘大哥。」
尹玉葉皺了下眉，立刻駁回他的建議。「我覺得叫子雲比較親切！」
「小葉子，我沒有跟妳很熟，好嗎？」他才認識她兩天耶！而他開始覺得度日如年了。
「你都叫我小葉子，為什麼我不能叫你子雲？」
他從善如流，馬上修正：「尹小姐，請妳不要再跟著我了。」
「你膽敢再叫我一次尹小姐，我就翻臉喔。」她亮出拳頭，擺開架勢。「不要以為我是說著玩的。」
鐘子雲頓住一秒，輕喚道：「尹小姐……」
磅地一聲，又一張桃木桌化成無用的木柴慘狀；鐘子雲張著嘴，望著他特別訂製的桌子再次被劈開，整個人陷入茫茫然的呆滯之中。
他是招誰惹誰了？這樣不用一個禮拜時間，他就要被迫關門休業了！
「哇！小葉子，妳怎麼又把桌子劈了！」久保聞聲衝過來，一副心臟快停止的驚恐表情。「這個桌子很貴耶！」
尹玉葉拍拍手上的灰塵，蠻不在乎地轉開眸子。「誰叫他硬要惹我。」
「老闆？」他可是全天下脾氣最好、個性最好的老闆了耶！久保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妳苦苦倒追老闆，我可以理解妳的心情，但是妳也不要用拆店這種手段來引起老闆的注意啊……」
這樣店裏的損失會愈來愈大耶！
尹玉葉臉紅大叫：「我才沒有倒追他！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而已。」
「什麼工作？」久保完全沒看到她有在工作的樣子，一大清早就跟在老闆後面轉來轉去，滿臉甜蜜蜜的臉紅狀。
她昂起小臉，得意地說：「保全。」
「嘎？」他剛剛好像耳鳴了。
「我的主要工作內容就是要保護好他。」指住正彎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桌子殘骸的鐘子雲，她的表情非常認真，完全沒有玩笑性質。
久保呆若木雞，拖著步子走到自家老闆身邊，一副鬼打牆的表情。
「唉，看樣子釘不起來了。」鐘子雲幽幽歎息，將手中兩根桌腳塞給他。「把這裡清理一下吧，久保。」
他愣愣然望著鐘子雲，呆呆地問：「老闆，你需要有人保護嗎？」
「不需要。」
「那小葉子幹嘛多此一舉？」
「天知道。」
「老實說，我還是覺得她在暗戀你，老闆。」
鐘子雲僵住正要走回櫃檯的身體，緩緩轉身睇他。「飯可以多吃點沒關係，話不能隨便亂講。」
尹玉葉附應地點著頭。「沒錯！我怎麼可能暗戀他呢？」
「這種事還是不要發生比較好。」
鐘子雲一臉蒼白恐懼地說完，轉身就走，完全無視於身後兩個聽到後反應迥異的人。
久保手裏還拿著兩支桌腳，覷了她一眼。
「幹嘛啊你？」
「原來妳不只是暗戀。」他眼神注入一絲同情，悲憫地嘆了口氣：「想不到妳現在還陷入對方根本不喜歡妳的單戀啊！」
尹玉葉氣得咬牙切齒，用力揪住他的耳朵，中氣十足地喊道：
「我才沒有啦！」
＊＊＊
臨近關店時間，鐘子雲熟稔而俐落地仔細檢查著店裏的每個角落，當目光落在吧檯後那片以大小不一的相框、掛滿年輕歲月的泛黃照片時，他不禁恍神，靜靜地望著其中某張以網球場為背景的三人合照。
中間的短髮女孩，笑容單純而燦爛，緊緊挽住他與阿和的手臂；他深深記得阿和當時那副百般不願的表情，也記得女孩望著他時眼中的欲言又止，他記得很清楚，包括了不該產生的嫉妒心。
「鐘，你為什麼喜歡她？」
正收拾著球具的他轉過身，望住明明很閒卻不肯動手幫忙的阿和。「你指的是誰啊？」
「Rainbow。」
「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麼理由。」他一臉無聊地轉開臉，提起裝滿球的籃子往球具室走去。
阿和兩手插在褲袋，拖著步子跟在他後面，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這個人真是隨便。」
「你沒資格講我吧？」他哈哈直笑。
「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同意的口吻完全將他的話當成讚美之辭。「比起我來說，你只是太死心眼了。」
他皺了皺眉，站在球具室內重重放下籃子，轉身望住一臉笑意的阿和。
「我完全感覺不到你在誇我。」
「的確不是。」
「你今天特地來跟我討論我的女朋友嗎？」
「算是吧。」
「為什麼？你也喜歡她？」他一臉防備地看著他。
阿和搓著下巴，用奇怪的眼神瞅著他。「為什麼我會喜歡她？」
「否則你不會問這麼多吧？」
「鐘，你一定沒有想過……」他眼神沉冷，唇角勾著凍人的冷笑。「我單純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吧？」
他困惑地蹙緊眉心。
「阿和？」怎麼突然跟他說起這麼正經的事？
阿和沉默幾秒，突然露出和平常一樣的笑容，笑嘻嘻地說：「對了，我還要告訴你，我下學期不來社團了。」
「為什麼？」
阿和轉身就走，含笑的嗓音瀟灑地丟下一句：
「因為要畢業了。」
那時候，他應該就知道，阿和被他的不信任感深深傷透了心，只不過，每當他看見他的時候，他總是說不出口，關於他內心深處那股深深的愧疚感。
「子雲？」
一隻小手在眼前揮了揮，他眨了下眼，恍惚見到一張單純的笑臉從記憶裏跳出來。
「Rainbow？」
尹玉葉嘴角的笑容凝住，雙手伸出，突然很用力拍在他的雙頰。
「啊！好痛！」鐘子雲痛得咧嘴嘶牙，瞪住眼前忽然很邪惡的笑臉。「為什麼突然打我？」
她無辜聳肩。「幫助你回到現實世界啊！」
「那也犯不著打我吧！」真得很痛，痛到他所有的臉部知覺都開始抗議。
她沒多說什麼，腦子裏轉著他剛剛出神時，那種很悲傷的表情，好像就快從懸崖上掉下去似的絕望。那一瞬間，她出於下意識的反應叫他，他卻好像透過她看見了另一個人，喚著另一個名字，這種感覺讓她非常的火大。
真氣人！竟敢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尹……咳！小葉子。」見她眼底閃過殺氣，鐘子雲很識時務地即時改口，免得他往後真的開不了店門。「這麼晚了，妳是不是該回去休息了？」
她搖搖頭，瞅著他，一臉假假的笑。「沒關係啦！我就住樓上，很近。」
「也對，那久保跟太一呢？」鐘子雲當作沒看見她眼裏飄忽不定的算計，快速將吧檯上的東西歸位。
她攤手。「他們說今天是聖誕節要去約會，老早就跑了。」
「這樣啊。」他看了手錶一眼，時針正好指在十點半的位置上。「那麼，我也該鎖門休息了。」
跟著他走到門外，看著他鎖上落地鎖，刷好保全卡，尹玉葉的視線一直鎖在他臉上。
「這樣就沒問題了，妳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他起身，轉身對上她膠著在他身上的目光。「怎麼了嗎？」
「我們也去逛逛吧！」
鐘子雲呆了下，她已經跑開，很快地，就從角落牽出一台超破舊的二手紅色一二五摩托車。
「走吧！」
啥？「要去哪裡？」他呆若木雞，沒辦法跟上眼前這個女孩的思考模式。
她笑咪咪地拉著他跨上機車，順便幫他戴上安全帽，自己也很自動自發地戴上安全帽坐到後座。「當然是去享受聖誕節的氣氛啦！這才是年輕人的生活啊！」
「為什麼我一定要跟妳去？」鐘子雲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女孩為什麼能我行我素到這麼理所當然的程度。「我想回去休息了。」
「嘿！」她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跑掉。「子雲，你這樣太沒風度了！好歹我也是一個女孩子，都已經這麼厚臉皮邀約你，你不賞臉陪我逛逛，是不是覺得跟我走在一起會很丟臉？我長得很醜嗎？」
對，就是這種說話的調調，很熟悉，熟悉到他會半夜驚醒的地步。「小葉子，我好像一直忘了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阿和跟妳是什麼關係？」
「阿和？喔！你是說你的那個合夥人嗎？他是我二哥。」她偏著頭，看著他的臉色漸漸出現無力感的沮喪。「正確來說，他是我小叔叔的兒子，從輩份算起來，我應該要叫堂哥啦！」
他就知道阿和不會沒事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要他接收！原來是他妹妹，不，是他反應太遲鈍才會一時沒想到，阿和就姓尹啊！可惡！
「子雲，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不舒服？」感覺他好像突然被鬼打到。
他轉開臉，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啦？！」居然嘆氣！
「妳為什麼會被阿和丟來當保全？」
「咦？」她呆了下，被他突然轉變的口氣，一種很同情的語調。「我、我不是說那是秘密了嘛～～」
打死她都不說！說出來她的行情就壞光光了！
「喔，是嗎？」鐘子雲聊勝於無地應了聲，掏出口袋的手機開始按號碼。
咦？她突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等一下！你要打給誰？」
「阿和。」
「啊！不要打給二哥！不要啦！」她招了！她全部都招出來！「拜託！你要是打電話給他，我就死定了……」
他冷淡地回頭看她，她哭喪著臉，撐著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用這輩子最快速把事實經過說一遍，然後用一種很可憐的被棄小狗眼神瞅著他。
「子雲，你會幫我吧？」
唉。「我不知道。」他脫下安全帽，將車子安全架好，轉頭看她。「因為這根本就與我無關啊！」
「喂！你很無情耶！好歹我們交情一場……」
「什麼交情？妳別忘了妳劈壞我兩張上萬塊的桌子，損失嚴重。」他完全不想插手這個家族的家務事。
「我賠你嘛！拜託，讓我留在這裡當保全！」
「妳哪是在當保全？！」根本是在製造他的困擾吧！鐘子雲不由得嘆氣，真的覺得阿和是在找他麻煩。
「可是…可是……」怎麼辦？怎麼辦？她不要被押回去相親啊！
「妳還是回家去比較好，我打電話叫阿和來接妳。」他搖著頭，繼續剛剛還沒按完的號碼。
「不要！我喜歡你！不要趕我走啦！」
正好按下撥出鍵的鐘子雲，當場呆若木雞。啥？這丫頭說什麼瘋話？
倏地，一陣陌生的熱門手機鈴聲就在兩人身後響起，只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帶笑嗓音緩緩地揚起：
「哎呀？」
不會吧……
這麼巧……
鐘子雲和尹玉葉僵硬地回頭，看見一抹修長好看的身影正站在不遠的路燈下，穿著鬼爪刷白牛仔褲和黑色長袖T-shirt，就像是隨時可見的頹廢大學生一樣，除了那張斯文的臉龐漾著讓人發毛的笑容。
天啊！他不會都聽見了吧？！
「阿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可以解釋的，二哥……」
兩人急切地想要解釋剛剛那句話，但當他們發現這位令人不寒而慄的先生完全沒有在聽，並且，轉頭看向緩緩走來的老人家時，尹玉葉率先刷白了臉。
「爺、爺爺！」啊！為什麼爺爺也會在這裡？！
尹翔和笑得好親切和靄。「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爺爺。」這下子完全省了他還要編理由的時間，真好！
「嗯，既然是小葉子中意的人，又是阿和力薦的可靠男人，那我就放心的把小葉子交給你了，鐘先生。」
啥？！喂，這個玩笑也開太大了點吧！「阿和，這件事我……」很難幫忙。
「鐘先生不喜歡我們家的小葉子嗎？」尹爺爺震驚地瞪大眼，彷彿受到極大的刺激一樣。
他嚇了一跳。「呃，也不是這樣……」事實上，他從見面到認識這位小姐還不到兩天的時間，根本談不上喜不喜歡。
「那你是認為我們尹家配不上你了嗎？」尹爺爺更受大擊地捂住心口，讓尹玉葉驚恐地飛奔過去。
「爺爺！你不要激動，你有心臟病，不能激動啊～～」
什麼！心臟病！鐘子雲迅速瞪向尹翔和，只見他默默聳肩，非常無可奈何之色。
「爺爺，年輕人談戀愛不適合老人家在一旁碎碎唸啦！況且，今天還是聖誕節，我送你回家去吧！讓他們去渡過兩個人美好的一夜。」
「啊！對對對，我真是老糊塗！」尹老爺爺眼睛一亮，馬上點頭，生龍活虎地拖著阿和往回走。「阿和啊，你就送我回去，對了～～小葉子，爺爺就不繼續打擾你們甜蜜的約會了……嗯咳！記得過幾天有空要把鐘先生帶回家給奶奶仔細瞧一瞧，她很掛心妳的幸福。」
尹玉葉笑得好僵。「呃，喔……」她怎麼帶回去啊？！
「阿和，我──」
鐘子雲想要馬上解釋清楚，但阿和顯然沒有想要聽的意思，只是深深看他一眼，笑呵呵地送上讓他渾身惡寒的迷人笑容。
「鐘，聖誕節快樂！」
望著他們走遠的身影，鐘子雲垮下肩。他到底在幹什麼啊！剛剛就應該堅持地解釋清楚才對！現在搞得這麼複雜……
「子雲。」
「現在讓我靜一靜。」
「嗯咳，讓我說一句話就好了啦！」
他無奈地睞她一眼，尹玉葉兩手握拳，很緊張地站在他面前。
「嗯…呃……我、我……」
「什麼？」他皺眉，一時沒聽清楚她說什麼。
「我可不可以請你當我的男朋友？」
什──什麼？
瞪著她低下的頭頂，他震驚到張大嘴的表情有點蠢，緩緩撫住額角，他現在需要一顆止痛藥來平復他的頭痛欲裂。
「你在生氣嗎？」
他沒有力氣對這種結果生氣了……唉，該怎麼解決啊！鐘子雲真的很不想面對。
「子雲，對不起，我知道這樣真的很為難你，但如果你沒有特定交往對象的話，可不可以考慮我一下？呃，這樣說好像太毛遂自薦了點，那你就當做好事，幫我一個忙好嗎？我會很感謝你的。」
他看她一眼，才說：「阿和剛剛都已經親自拜託過了，我會幫忙的。」
「咦？」二哥剛剛有拜託他嗎？她眨了下眼，迷惑不解。
「不過，妳要快點找到工作，知道嗎？」
「好！」她終於釋然一笑，笑得像一個孩子。「謝謝你！」
真是一個年輕的小女生。鐘子雲揉著額角閉眼輕歎，實在沒有那種輕盈的心情。
「對了！我忘了跟你說～～聖誕節快樂！」
他嚇了跳，張眼看著她快速跳上機車的身影，不自覺摸上臉頰。……剛剛是他的錯覺嗎？好像被親了？
「還要不要去逛逛？」
唉。「也好。」
「子雲……」她將安全帽遞給他的時候，小聲又期待地說著：「你忘了跟我說聖誕節快樂耶。」
聞言，他著實呆了下，才緩緩笑著說：
「聖誕節快樂。」
【賴著不走】1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kihito/3/1300423909/20071217214422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