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你惹到煞到你】。秋人
從出生那一秒至今，我唯一的遺憾不是無法選擇父母，而是不能逃離青梅竹馬的鄰居。
就像現在。
瞪著突然從兩百公分高的圍牆那端突然翻躍而下的女人，我只能用瞪大再瞪大的細長鳳眼瞪住她。
「嗨，小均均。」淡妝下的女人看起來成熟又美麗，但她的行為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鄭、淑、怡！給我出來！妳爹妳娘是沒給妳生腦袋嗎？居然給我考這種成績出來！妳不要命了──」
隔壁傳來淒厲又殘忍的尖叫，我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鄭媽媽，而且她手上一定還抓著這個女人的畢業成績單。
「呵、呵呵……」她還很不要命的傻笑著。
我嘆了口氣。「妳快下起來。」
「嘎？」
「請妳的四肢從我身上──移開。」剛剛要不是一時不察，也不會被她偷襲到，導致我來不及避開還被迫接住她，結果她居然就像菜市場賣的八爪章魚一樣黏住我不放。
她湊過臉，長長的睫毛眨呀眨。「你愈來愈帥了呢。」
「妳快鬆手，這樣很難看。」我輕皺眉，兩手閃得很遠，她雖兩腳落地，但手還是緊緊勾在我的脖子上，看上去情況不太妙。
「小均均。」她張大眼，靠到額碰額，我眼也不眨，直瞪著她。「你知不知道我很愛惹你啊？」
誰都看得出來。「謝謝妳的厚愛，以後記得減少次數就好。」我才不奢望她會誠心悔過，不然，為什麼她每次闖禍都得由我去善後？
「你今年就要唸大學了，而且還是有很多很多女生的那一間，很吃香喔。」拍拍我的臉，她笑盈盈地鬆手跳開，短短的熱褲配上小可愛是時下女生最愛的夏日裝扮。
我下意識用手背抹過她剛拍過的地方，看她一眼，推了推眼鏡。「妳這樣穿會感冒，快回家吧。」現在不是夏天，是十一月的秋天了。
「小均均，你可不可以幫姊姊我一個忙呢？」她笑得好和藹可親。
「不要。」
「哎呀呀，不要拒絕得這麼快嘛！好歹也要聽人家講完啊。」她可憐兮兮地捂住臉，從指縫偷瞄我。
「不用這麼麻煩。」我拎起書，夾在腳踏車後座，確定不會掉下後才望住故作顫抖的她。「上次妳才把和我同班的女同學嚇哭，這次妳再敢偷偷跟來，我就讓妳知道我生氣有多可怕。」
她瞪住我，一臉怒火。「哼！惹火你就惹火你，你能拿我怎樣？」
任性！這女人一定沒有人敢追。我牽著腳踏車走出去，看見她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跟在後面。
「不准跟。」我冷道，跨上腳踏車，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呆站在門前的女人，一直到確定看不到消失成小點的男孩時，悶悶地在門前蹲下，將臉埋在膝蓋裏看不見表情，微微發顫的細肩不知道是因為漸漸變冷的天氣還是未消的怒氣。
只有她自己明白，輕顫的是擋不住的劇烈心跳。
＊＊＊
我回家後，聽到的第一件事是那個女人暈倒了。
第一個發現她的人是我老媽，剛從百貨公司廝殺回來的老媽發現她整個人冰涼涼地躺在我家門口，嚇得趕緊送醫。
「意均？莫意均？你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嗎？」
我調回視線，望住老爸，一時沒細想。「什麼？」
「我說小怡是過來找你吧？才會在門口等你等到暈過去。」
「爸，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就跟她打過照面了，她犯不著等我。」我吞掉桌上屬於自己的那份起司蛋糕，然後，盯住老爸還沒動的那份。
老爸會心的笑了笑，自動自發遞給兒子，反正他壓根就不喜歡吃這種甜死人的東西。
我笑咪咪地快速解決掉它，老爸則翻開報紙，喝著老媽泡的上好鐵觀音。
「均均呀，你早上見到小怡的時候，她有沒有哪裡怪怪的？」老媽邊問，邊挨著老爸的肩膀開始打起毛線衣──為此，她曾說那個肩膀比靠在沙發上舒服，打起毛線來特別有精神。
天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沒有。她非常很有精神地從圍牆那邊翻過來。」我指著從客廳看出去的前院左方的高牆。
「有沒有摔傷啊？不然怎麼會昏倒呢？」
「她跳下的時候我就站在那裡，不得已只好接住她。」我歎了口氣，就算我是男孩子，但也不能這樣鍛鍊我的手臂吧？要是她再重個三、五公斤，我可能會直接被壓趴在地上。
「老公，我們均均好有王子的氣魄喔，好感動哦～」
「不愧是我的好兒子。」老爸也連連點頭。
我忍不住又一歎。「事情不是這樣的……」
「小怡每天都來找均均，一定是很喜歡我們均均啦！」老媽一臉甜蜜蜜的表情，連打著的毛線都被丟到一邊，夢幻地捧住臉頰。「從小就開始談戀愛，小怡真的好有毅力哦！」
老爸瞥我一眼，笑得很詭異。「兒子，有你的。」
「別說笑了。」我才不覺得她是喜歡我，根本就是存心找砸來惹毛我。「她大我五歲耶！我上大學，她已經要從碩士班畢業，進社會賺錢，過不久搞不好就交了一堆男朋友，然後結婚生子；而我，苦哈哈唸完大學、碩士、博士，還得效忠國家一年半載，等我好不容易進社會開始賺錢的時候，她說不定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
老媽瞪圓一雙又大又美的單鳳大眼，近乎失神地靠在老爸肩上。「老公，我們家均均怎麼嘴巴這麼毒啊？」
「他一直都是這樣啊。」拍拍老婆，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意外。「只要說到小怡，他就是這麼火爆。」
我愈說愈火大，彷彿為了內心某個莫可奈何的理由。
「意均，不要等失去才再後悔，知道嗎？」
老爸語重心長的留下一句話，拍拍震驚過度的老媽，摟著她往寢室走去，留下我一人苦悶。
從小，她不是惹得我怒火衝天就是故意耍花樣讓我受罪，我從沒想過，這個大我幾歲的女人會喜歡我，我更不想跟她有任何干係。
如果可以的話。
＊＊＊
「是妳？」
遠遠看到公車站牌前站了個人的時候，我還沒有認出來，走近一瞧，才發現是她。病癒的她看起來清瘦很多，原本就很纖細的身形此刻看來，彷彿會被風吹飛一樣，要不是那雙很熟悉的笑眼，我差點認不出她來。
才幾天而已，為什麼她會瘦成這樣？
「想、我、嗎？」她笑咪咪的，伸手就是撲來一抱。
我推住她的頭，任她兩手撲空揮舞，才發現她沒有記憶裏的那麼高大，她甚至嬌小到只有我的肩頭那麼高。
以前她有這麼矮嗎？
「小均均，你竟然懂得反抗我啦？」她呵呵輕笑，帶咳，馬上收起張牙舞爪的姿態，迅速退開幾步。「看在姊姊病剛好的份上，先放過你一次。快走吧，不然你的約會就遲到了喲！」
我抿直唇，越過她走近公車站牌，公車剛好停下，我拿出零錢丟進去，不經意回眸，見她還站在原地，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等到公車關上門時，她還是站在那裡，望著公車的眼神專注，往前駛動不久的公車讓我突然想起身下車。
「快停車！」
我忽然大喊，嚇得司機急忙煞車，我連連道歉後快速下車，往回跑去。
這女人！
我喘著氣，瞪著還在公車站牌旁，卻蹲下去將臉埋在膝蓋裏的頭頂，幾乎發出怒吼。
「笨蛋！妳明明還沒好，為什麼要跑出來！」
她像被嚇了一大跳，驚恐地揚起眼，讓我瞧見她哭得好慘烈的臉。
「你怎麼──怎麼回來了？不、不是走了嗎？」她沙啞的嗓音帶著故作輕快的笑，但眼裏卻藏不住濃濃的孤單與失落。
我一把拉起她，抹掉她的淚，很用力的。
「好、好痛……」
被我弄得紅通通的臉蛋有著莫名的窘態，她抓住我的手，有點發抖，但還是很努力握住我的雙手。
「小均均，你的溫柔還真是叫我受寵若驚啊。」她綻開笑，看上去卻和平常不一樣。「我以為你一定很討厭我，我老愛欺負你又愛惹你生氣，但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愛，眼睛閃閃發亮，看到的都是我的倒影。」
「喂……」她病傻了啊？我皺起眉，瞪住她突來的感性。
「我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對不對？」她頓了一下，慢慢鬆手。「我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我要開始工作了，上了大學的你很快也會有可愛的女朋友，更不用擔心我又會跑出來攪局了……這樣就好吧，少了我，你會過得很幸福快樂的。」
她的表情像是決定了什麼一樣。
而我知道，我不喜歡她幫我決定好一切。
我，很不喜歡這樣！
＊＊＊
「意均！」
走在校園，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過頭去時，一個燙著捲髮的女生已經小跑步過來了。
「果然是你啊！沒想到我們居然同校耶！」
我看著她幾秒鐘，才認出她。「班長妳好。」
「還叫什麼班長啊，都畢業了，叫我欣婷就好了。」
她燦爛的笑容讓我有些尷尬，其實我根本就不記得她貴姓大名，只記得她是高中同班的，擔任班長的職務。
「我待會有課先走了。」我淡淡說著，保持禮貌距離。不知怎麼，我不喜歡她身上的香味，那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氣味，讓我很不舒服。
「意均，下課後可以的話，一起吃個飯吧？」林欣婷熱切的望著淡然卻依舊酷俊的大男孩，藏在心裏頭好久的話想藉機說出。
她已經注意他好久，但他話不多，也很少參加班上的活動，以致於她根本找不到適合的機會和他交談，但現在不一樣了，她刻意選擇和他一樣的學校，還特別去弄了一頭時下最流行的造型，也學了簡單的化妝和服裝搭配，就像是盛裝前來參加宴會的淑女，祈求王子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幾秒。
這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絕不能放棄！
「再說吧。」我看了看手錶，決定結束這個話題，往上課的大樓走去。
林欣婷笑了笑，望著遠走的身影，決定一下課就去堵人。
＊＊＊
我騎著單車穿過公園，特意選擇幾條捷徑的小路走，在五點半時準時出現在某棟商業大樓前。仰望著那棟彷彿遙不可及的大樓，我握緊把手，靜靜佇立在對面望著魚貫走出的下班人潮。
看見一抹粉綠的身影走出，我才揚起手，就見一名男子攔下她，不知說了什麼，讓她綻開比平時更甜美的笑容，我下意識放下手，靜靜注視著這一幕。
分不清內心的情緒，只知道現下的我與她彷彿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那名男子穿著合身得體的深色西裝，文質彬彬的姿態，與她一襲粉色套裝站在一起十分搭調。
我只簡單穿著白淨的襯衫與深色的長褲，彷彿隨時都會與這漸漸暗下的夜色融成一體。
她會不會看到我呢？就像以前一樣，不用刻意就能輕易找到。
過了幾分鐘，我看見她與那名男子有說有笑的離去。
答案，不言而明。
＊＊＊
我從沒有想過，她在我的生命裏占有什麼地位，或許，只是一個鄰家姊姊，也可以說是我唯一的「生氣」來源。
但當她漸漸跨進另一個世界並發出光芒後，我發現，我開始不想出門。
外面還有什麼讓我覺得有趣？
「意均？」老爸意思意思敲了下門，走進來看見我躺在床上，也跟著一起躺下來。「你在想什麼？」
我輕歎。「長大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
「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了，我很難接受這一切。」彷彿理所當然的離去、分開和必須去面對的人生，這一切的安排讓我非常不滿！
老爸笑了，拍拍我的頭。「這表示你已經長大了。」
「我才不想長大！」
「不長大的話，你怎麼去爭取你想要的？」老爸笑著反問，揉亂我的頭髮。「傻兒子，你平常這麼聰明，這點小事情難不倒你。」
望著一向憨厚耿直的老爸，我突然有一股惡寒。他平常的樣子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吧？
「去吧，我可不想我兒子一輩子好不容易才喜歡上的人就這麼拱手讓人，這會讓我很沒有面子的。」
喜歡？我怔呆著，看著老爸拍拍我的臉，然後如來時般消失在房門口。
我會喜歡她？！
老爸根本是在說笑吧？！
＊＊＊
捧著餓扁的肚子，才走出企劃部，按了下樓的電梯，門一開卻讓鄭淑怡發出驚叫。
「你、你你你──小均均？！」
我與身旁的經理停下交談，看了眼樓層顯示，才看向雙手捂頰、呈現驚恐狀態的女人。
「原來妳是企劃部的。」我彆扭地轉開臉淡道，心裏很不痛快。
我居然真的聽了老爸的話，還蠢到來應徵什麼工讀生，就算這樣可以增加工作經驗，但我幹什麼一定要選跟她同一間公司啊！
完全沒注意到我略為懊惱的表情，她自顧自地低叫著：「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現在你應該要在學校上課啊！」
「喔，我只是來打工的。」我揚了揚手裏剛簽好的約聘合約，順便把她拉進電梯。「經理，這位是我的鄰居，鄭淑怡。」
經理一臉老成冷淡之色，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您好。」她正經八百的打過招呼，馬上就拉住我，靠在我耳邊小聲道：「小均均，你為什麼要打工？」
「增加工作經驗。」她身上有一種很自然的味道，跟以前一樣。我低歎，不自覺地想起高中的那個女班長，以前的她身上也有很自然的味道，但那天遇到的時候感覺就變了。
她皺起漂亮的眉頭。「在這裡？」
「是啊。」我睨她一眼，笑得很自在。「明天開始上班，雖然是時薪，但經理說會讓我寫一些簡單的軟體與硬體操作。」
「可是……」
「這樣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她驚了一跳，直直瞪住我。「嘎！小均均，你是認真的啊？！」
「經理，我先回去了。」步出電梯，我微微向一旁的經理頷首，再望向她。「以後就請妳多多指教了，淑怡。」
她張大再張大的嘴足以塞進一顆柚子，不敢置信地瞪著肇事的人就這麼揚長而去。
「他、他他他居然叫我的名字！」生平第一次，這小鬼居然叫她的名字了！「他從小不是叫我『喂』就是『那個女的』啊……」
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一直記得的。
「鄭小姐。」經理倏然開口，直望著她激動到微微泛紅的臉蛋。
她馬上回神，立正站好。「是，經理，有什麼吩咐嗎？」
「喜歡就要去追。」
經理綻出笑意，隨著步出電梯，留下她再次驚愣到九重天外。
他、他他他說什麼啊！「小均均他、他小我五歲耶！」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捧住臉頰，她困窘地捂住臉。
怎麼辦？她還是真的好高興哦！小均均叫她的名字了，第一次，她開心到全身發燙……
＊＊＊
她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小均均的情景，那天，是一個下著雨的陰天，穿著紅色小雨鞋的她開心地在自家院子跑上跑下，然後，聽見門口傳來電鈴聲。
「找誰啊？」媽媽撐著傘走到大門旁，表情在看見來人時柔和起來。「哎呀！妳不是剛搬來的莫太太嗎？怎麼有空過來？」
「不好意思打擾妳了。」溫軟的嗓音帶出一個溫柔的身影，隨著媽媽進屋。「我想過來跟妳聊聊，順便也能了解一下附近的環境。」
「這樣啊？咦，這是妳的小孩嗎？真可愛，幾歲啦？」
頭上戴著米白色毛線帽的白皙臉蛋輕揚起，如墨般的烏眸直直望住人。「阿姨妳好，我叫莫意均，今年五歲。」
好可愛！她當場決定要喜歡他了！沒有想過為什麼，只是這樣的認定，沒想到竟然會一直都沒變，她還是好喜歡他，但他卻已經從當年可愛的小男孩蛻變成一個俊秀的大男孩了。
以前一直牽著的軟軟小手已經變得比她的掌還大上些許，抽長的身高讓她開始不安，當他第一次拒絕與她牽手時，那時她好難過，比隔壁班的那個大胸妹笑她身材扁平得可憐還讓她難過上三天，後來，他一直避著她。
一直到他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她卻跟去搞砸他的約會後，她才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情。
她不止是喜歡小均均，而是深深愛上這個老對她愛理不理的小男生。
而他，不會知道她有這份情意的。
在大病後，她決定結束這個無法結果的感情，但望住他一往如昔的臉龐時，她說不出口，連聲音都差點找不到，只得以往常的嘻嘻哈哈帶過去，凝視他上了公車遠離，心口緊揪的顫動才潰敗下來。
『笨蛋！妳明明還沒好，為什麼跑出來！』
她驚恐地仰望不知為何去而復返、喘氣不定的他，還以為是幻影；而他卻動作粗魯地把她拉起來，用力抹掉她的眼淚，弄痛她的頰。
這一刻，她驚訝地發現他已經變成一個人人都會喜歡的大男生了。
祝福，會是她對他最好的結束。
但他卻又闖進她的世界，一如初見面，讓她的心再度陷入不知所措之中……
＊＊＊
「意均！」
「意均！」
「等等我啊！意均！」
如果，有人在陌生的街頭上呼喚跟自己相同的名字時，而你回頭、甚至停下來看過去的機率有多大？我能百分百確定，我應該是賭徒最扼腕的零點零零零壹百分率下的意外了。
「抓到了！你怎麼愈走愈快啊？意均？」
望著被抓住的手臂，我被迫站在斑馬線上與某女面對面，上演一齣莫名其妙的相遇記。
「小姐，我們認識嗎？」我一直以為，剛剛那個名字是同音異字，想必人也絕對是另一個人。
她瞪圓畫了精細眼妝的眼，嬌呼：「我是林欣婷啊！前陣子不是才在校園遇到嗎？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啊！好歹我們也同學三年耶！」
是嗎？「妳好啊。再見。」我抽回手，走到對街，想著最近需要購買一條禦寒的圍巾，才往店家門口前進幾步，又一次被阻攔下來。
「上一次你怎麼沒等我啊？害我等你好久喔。」
我看她一眼，再一次把手抽回。「林同學，我沒有答應過妳任何事。」至少，我沒印象。
「我不是跟你說，我們一起吃個飯嗎？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就……」
「我很忙。」
她瞠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會對她這麼擺明的拒絕。「意均，你……你不了解我為什麼三番兩次接近你嗎？」再遲鈍的人，都應該會有最基本的認知吧！
「我不覺得。」比起某女從小到大的糾纏，她這算什麼？我越過她，走進店門。
「意均，你要買什麼？」
我隨意流覽，沒答。很快地，我找到我需要的圍巾了，米白色，剛好和去年買了沒用到的米白色毛線手套配成了一整套。
「咦，你要買圍巾啊？那我也買一條女用的，這樣就是情侶圍巾了哦！」
她真的很吵。我放下已經拿起來準備付帳的圍巾，轉頭望住自顧自開心的女人。
「妳有沒有想過，我討厭妳？」
她驀然定住，愣然回視我認真的表情，呆滯地問：「為、為什麼？我不漂亮？還是我不夠時髦？還是你嫌棄我的品味不夠？」
輕輕歎了口氣，我也失去買圍巾的心情，轉身走出店門時只丟下一句話：
「我只是單純不喜歡妳而已。」
為什麼？
沒有。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有為什麼。
＊＊＊
盯著電腦螢幕、確定電腦已經半掛的我目前正讓不知為什麼掛掉的電腦恢復正常，但身邊也黏著一個人，亦步亦趨。
「妳在幹什麼啊？」很礙事。
她嚇了跳，怯怯的表情很委屈。「我、我想知道我到底會不會賠公司一台全新的電腦嘛！」
「賠就賠了，還由妳說不要？」真是的，這樣我怎麼工作啊？
「可是我進公司才一個多月耶！」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委屈。「這台電腦本來就轉手好幾輪人在用了，說不定它本來就該汰換了，結果卻因為在我手上掛了而要我賠……小均均，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
我嘆了口氣，回頭看她。「妳可以安靜五分鐘嗎？」
「為什麼？」
「給我五分鐘修好它。」
她眼睛閃亮。「五分鐘就能修好？小均均為什麼你這麼強？告訴我！」
「因為……」我抬起右手，上面還有著「累贅」。「妳不放開我的手，我怎麼修電腦？」
「咦？啊！啊、哈哈哈……」她乾笑地立即鬆手，一臉懊喪。「對不起啦～」
我輕搖搖頭，實在不敢相信以她這種個性居然能在社會上生存。
「小均均。」她又挨過來，一副討好的小狗表情。
「嗯？」我瞇眼瞅著電腦上的錯誤訊息，鍵下除錯的程式，等待結果。
「你知道我在這裡工作嗎？」
「知道啊。」
「那──」
我回頭看她。「我們不是在同一間公司上班嗎？問這是什麼蠢問題啊！」這女人果然一直都沒變，簡直到達無藥可救的地步了。
她眼裡閃過黯然，卻撐起笑容。「說、說的也是！我在想什麼啊……」
「好了。」我站起身，將位子讓回給她。
她撐起半蹲的身體，卻拐了下，整個人往後倒。「啊？咦？」怎麼會？
見狀，我伸手一拉，把她整個人拉進懷裏，瞪住那張呆茫的臉。「妳搞什麼鬼！」
「我…腿麻掉了……」
「誰叫妳蹲這麼久！叫妳去一邊坐妳還不要，一直黏著我有糖可以吃嗎？」跟小孩沒有兩樣！而我像是她可憐的爸，三不五時得跟在她後面收拾殘局。
她扁了扁嘴。「小均均，你變得很兇，以前你都不會兇我……」
「妳確定？」我瞇眼，捏住她的鼻尖。「再說一次。」
「我、我我我……」好痛。
我瞪住她，又用了點力，看見她眼裏有水光才鬆手，她馬上退開好幾步。
「你居然欺負我！」她大聲指控。
「欺負妳怎樣？」
「你以前很可愛很可愛的！現在怎麼變這麼可惡？」她好傷心喔，小均均變壞了。
我哼了聲，收拾桌上的工具，準備回自己的部門去。
「欸，你今天幾點要回家？」才說著，她又黏過來。「我們一起回家。」
「好啊。」我轉頭勾笑，摸摸她的頭。「五點半在大門口等我。」
她馬上點頭，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爽快地就答應了。
但當她目送俊秀的大男生跨進電梯後，一回頭，就對上幾雙好奇的目光，直勾勾地瞅著她笑得好詭異。
「淑怡……」
「中午一起吃飯吧……」
「呵呵，別想隱瞞我們喔……」
她迅速回頭，瞪住正要關上的電梯門，裏面有一張笑得好奸詐的臉。太可惡！他怎麼引誘她講出那些話啊？這一定會讓大家誤會啦！
「莫、意、均！」氣死她了。
衝過去只來的及搥打上閉上的電梯門，氣得她說不出話。
這個男生，真的是變壞了！
＊＊＊
她靜得有些不尋常。
我牽著單車，放慢的腳步，看著路燈把我和她的身影拉的長長，交疊在一起，像是很親蜜的情侶一樣。
「小均均，為什麼……你追上來了？」
我呆若木雞，回眸望她。
「你早知道我在那裡上班吧？」她扯出笑容。「有幾次我看到你站在公司對面好像在等人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在等……」我。
她頓了下，壓低下臉蛋。「小均均，從小你就對我愛理不理，又老是不得已被我抓著跑上跑下，你一定很困擾吧？」
的確是很困擾。我沉默地望著她顯得很茫然的表情。
「但我很喜歡很喜歡小均均喔。」她突然笑開，望著我的眼燦亮。「所以我不能太貪心，珍惜我們的緣份就很幸福了，你說對不對？」
這一秒，我才了解老爸的話，不長大就不能自己去爭取，而有些事物不是自己去爭取，就沒有意義了。
「我比妳高了。」睨著她只有我肩高的嬌小，突然覺得沒人在能像她這樣讓我印象深刻到想忘都忘不掉。「很快地，我也會追上妳的學歷、妳的世界和妳的一切。」
她啞然地注視著我，眼眶慢慢變紅。
「我唯一贏不了妳的是身份證上的年齡，但我不計較。」只是五歲，我能跨越。
她笑出聲，眼淚掉下。「哪有人這樣的！我就是老嘛……老好多，感覺好像我誘拐你，這樣太過份了，都沒有考慮到你…我好想自私一點，好想你只喜歡我就好了……」捂住臉，她幾近泣不成聲，哽咽的聲音彷彿壓抑了許多許多的情緒。
「那就給彼此一個機會，看我到底愛誰吧。」
她瞠眼望我，有些不可思議。「小均均……」
「我不小了。」轉開頭，我又邁開步伐。「過完年，我就十八了，再幾個月，我就有駕照、當完兵，穿著西裝跟妳一樣當一個上班族。」
「哪有人這樣算的？」根本是作弊。她又哭又笑的追上來。
如果時間可以這樣縮短，我覺得很值得。
「啊，我忘了跟妳說鄭媽媽說有同學會，叫妳晚飯自己打算。」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你現在才說？！」看著家門就近在眼前，她瞠目結舌。
「我忘了啊。」
「你──我──」她跺腳，瞪著遠遠的7-11燈光。
我忍不住笑出聲。
「還笑！」她怒叫，下一秒黏上來涎著笑容。「小均均你會陪我去吃晚餐吧？」
「到我家吃好了。」
「我不要！莫媽媽又不一定會準備我的……」
「媽。」我越過她，看向站在家門前笑容滿面的老媽。「妳怎麼出來？」
「我覺得好像聽到你們的聲音就出來看看。」望了望我被抓住的手，她笑眼盈盈。「小怡啊，妳要不要到莫媽媽家吃飯？我跟妳莫爸爸都吃飽了，妳陪意均一起吃，兩個人比較不寂寞。」
她扁了扁嘴，哀哀淒淒地答應。「是，莫媽媽。」
「意均，小怡是怎麼了？」
「她在高興可以吃到妳做的菜。」誰不知道我老媽的廚藝有多讓人敬而遠之，唯一不會嫌棄的只有我跟我家老爸，聽說我們倆父子的味蕾都壞掉了。
「真的嗎？」
我回眸，望住那張很哀怨的臉。「妳要從現在開始習慣，因為妳會有很多機會吃到我媽做的菜。」
「咦？」
老爸走到門口，笑得很溫和。「兒子，搞定了？」
我將單車牽到一旁，轉頭。
「搞定了。」
她倏然一驚，又羞又怒地撲過來。「莫、意、均！」
從出生那一秒至今，我唯一的遺憾不是無法選擇父母，而是不能逃離青梅竹馬的鄰居。
就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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