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真正絕望的時候,是做不來這事的。」
老頭冷靜地拔起嵌在地上的斧頭,交給被濺了滿身紅珠的我。
第一刀落下,我看見完美的弧線,半圓,不,是75度角所構成的弧。
左膝,我以鐵棒敲破髕骨,我看見一塊白灰色的倒三角,
從中間慢慢出現黑絲小蟲,像要鑽動著,細看,才知那是裂縫,
在擴大著,隨著他跪地,不斷蠕動求饒,加重創傷小蟲們想傾巢而出。
他用求婚的姿勢面向著我,抬起的臉疑惑,帶著滿頭大汗。
據說體內供血不足,血管攜氧量不夠,會造成免疫力低下,開始大量盜汗。
我只想到,好多鹽巴。
你還沒真正開始失血呢。
所以我劃下那第一刀,完美的弧。
是開山刀,這種刀款真的很適合殺人,比西瓜刀來得稱手……
應該吧,港片裡,角色拿西瓜刀拼鬥時,總看不慣刀鋒跟刀背之間的直角,
那怎麼能夠方便捅進捅出呢,是不?
「我沒辦法再讓你說一遍。」
斧頭有點重,我得以雙手交叉握住,示以在身體正90度,慢慢舉起……
我突然想起打高爾夫球,雖然身體方向不同。
「我…我可以給你錢,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不要殺我!」
「我說,」斧頭來到了我頭頂正上方,與我的身體成水平,180度。
「我沒辦法再讓你說一遍。」
歪了。
斧頭是以約60度角落下,因為他亂動,像蟲一樣。
卡住了,這讓我沒興趣再拔起來下第二刀。
但不幸的是,他好像還活著。
這讓我覺得有點噁心。
不是因為殺了人這件事。
也不是因為他頭骨卡著一把斧頭倒地,血漿像是得到釋放一樣,
急著向各方散開,彷彿被封存在人體的血管中,是多麼委屈的事一樣。
是他求饒過後,被不完整劈得殘破之後,居然還在呼吸、
心臟還在造血,器官的本能機制真的讓我覺得有點噁心,
難道當第一刀落下時,大腦沒有廣播送出通知,現在不用工作了嗎?
棄守,就等於贏了。
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茍延殘喘,還等得人給他最後一擊。
方才願意傾出所有只為換得再一次的呼吸,
現在應是賣了老母都只想請我給他個痛快。
抱歉,我沒興趣。
老頭沉默地搭上我的雙手,我識相退開。
他手腕巧妙使力,沒有金屬的清脆響音,倒有再一次的紅色噴泉激灑而出。
Done。
Then?
老頭坐在木箱上,用破布擦拭著斧頭上的血滴。
真的僅存血滴,這真是一把鋒利的好斧頭,落下,
不帶殘血,更不帶骨屑及黏呼呼的腦漿。
我脫下溼黏在我身上的血襯衫時,老頭開口了。「你準備要幹這行幹多久?」
嗯?這是殺完第一個人之後,第一件該去選擇的事項嗎?
「他是我的親人你知道吧。」我指著地上那堆屍塊。
「我殺人,不是為了跟雇主拿錢,是因為他拿了我的錢。」
「他好像不知道你是誰、不認識你吧。」
老頭講這段話時頭沒抬起過,他在審視他的刀鋒,是否有缺口。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我當做他是我親人就可以了。」
反正該殺的都殺,不該殺的也可以殺。
話說回來哪有誰是該死或不該死的,既然我有能力、膽識去殺人,
誰又應該要活著走在我跟前。
老頭睇了我一眼。「孤兒?」
「這都被你看出來……」我沒說出口,僅是撇開頭。
「想殺誰就殺誰吧。這是你的了。」
隨著語末的句號完結,衝過來的是一把斧頭,刀背向我。
我接住了,是嚇了一跳,但我接穩了。
這棒子。
老頭其實沒想多問,他也根本不想探究我的過去及殺人的原因,
更不想參與我的未來,我想,他是要收山了。
也應該,看上去50多歲的人了,有兒女的話,都有足夠能力賺錢養家了。
幸好我沒有這個煩惱。
我是孤兒。
孤兒立渚。
名字是院長取的,據說我在溪裡飄浮快沉下去前被撈起的,
院長要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所以,要立於渚水,立渚。
我剛剛殺的那個人,是孤兒院一起長大的玩伴。
更正,曾經一起在孤兒院生活過的,好吧,還稱得上是玩伴。
所以當他開始向我求饒的時候,
我頭頂上其實聚集了一群黑麻麻的暗影,都是由問號組成。
是求生的本能讓他說出那些話嗎?
否則,無家無累,不知父母名姓的我們,有必要為了誰非得活下去不可嗎?
我在街上遇到他的。
這世界人太多,地一樣這麼大,有些擁擠,於是一撞。
「嘿。」
「嘿。」
他是我第一個決定要殺的人。
因為憑什麼我們相同出身,讀的是同一所國小、國中、高中,
到了出社會的年紀了,他沒有像我一樣,笑不出來呢?
他不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憎恨我們嗎?
所以才只給我們一個容身之所,接著放我們在孤兒院裡,
等著有人來餵食、觀看,偶爾被摸頭、稱讚,
接著這些人真的像是來動物園參觀一樣,
花錢進來逛了一圈,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其實中間的細節,我不想再回到那個情境中去品嘗當時的感受。
反正就是約他到這個廢棄工廠,因為倒閉了,我是負責人,
所以我知道即使大白天通透亮的,也不會有人來到這裡查看,
然後我買了老頭過來,可是我說……
「我想下第一刀。」
老頭錯了,不是到真正絕望的時候,才有辦法做出這種事情。
是當我想活下去,當我想用力地活下去的時候,
我需要做這樣的事情來當我的救命針,我想要呼吸。
不然,我要為了什麼活下去?
在這世界沒有依伴,我也不需要依伴。
我只是想活下去,靠著有人需要我,去殺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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