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颱風走遠,接著珊瑚來訪,裙襬引進西南氣流,高雄於是又下起了雷雨,不同的是,雨中有著陣陣秋涼的風。
時序已是立秋,在農曆七月初二那天,這一季夏天就已悄悄道別。和朋友說已是立秋了,朋友說:是嗎?這麼快,都沒感覺。
初秋微涼的和風,在俗稱鬼月的農曆七月,讓這個緬懷祖先的月份因此多了一份安靜,當可見的媒體四處誇張地播報著,各種繪聲繪影的靈異故事時,我想起的是自己多年來和這些無形朋友溫暖的相遇經驗。
一直很喜歡在農曆七月時,看到鄉下家家戶戶門外點掛著的昏黃燈泡,說是為好兄弟們上路點的燈,夜晚經過時,成排的小燈泡安靜地在黑暗中亮著,那心意不只溫暖無形的朋友,也溫暖著每一個趕路回家的人。
小時候聽了許多長輩講鬼故事,因此對黑暗始終懷著恐懼,家裡最不怕黑的是媽媽和妹妹,母親不怕的理由是:只要不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妹妹不怕黑沒有理由和道理,據她事後告訴我,說是當廟公的叔公在她小時候有一次被驚嚇生病的時候,拿了一件她的衣服去做了些法術,從此她就不怕黑了。
雖然怕黑,但我還是常常在黑暗中走路。七美島過去在沒有電燈的年代,沒有月亮的時候,星光燦爛,彷如垂手可得,有月光的時候,島嶼安靜地躺在溫柔的月光下,美麗動人,我從小就耽溺於這樣的寧靜和美,因此即便怕黑,還是會在黑暗中獨自漫步,或在屋頂望著海面嶙峋的波光。
離開七美島後,城市的喧鬧已難得見到如銀盤的月色,直到上了佛學院,在山中的寺院生活之後,寧靜又回到了日子,我又開始在黑夜中漫步了起來。
即便有著深夜漫步的習慣,我依然怕黑,怕見到無形的朋友,雖然如此,但我對她們的存在卻是清楚的,敏感的我常常感覺到她們的存在,我常在心中和她們對話,告訴她們說:我知道你們都在,但是不要讓我看到好嗎?我會害怕。
曾經幾次在不經意間見到幾位,也常見到總在身邊保護著我的那位大朋友,那位曾在我深夜看書躺在地上睡著之後,為我蓋被,當我在深山迷路時,守候身邊讓我不驚慌,在我為父親的逝去悲傷難過時,深夜給我安慰,與我對話,在數年前離我而去的朋友。
他離開後的幾天夜裡,每天晚上睡覺,我都聽見一個溫暖的長者聲音為我說法,說著一遍又一遍的佛法義理,持續了好一陣子之後,聲音消失了,幾年後我到北京,在行腳各地時,常在潛意識中尋找著這個聲音。
我和無形朋友接觸最直接的地方是在北京和新疆,北京的住所是一整層的大樓,兩百多坪的空間就我一人,入夜後整棟大樓只剩幾個守衛和頂樓的我,第一天進到屋子,列隊好奇歡迎我的無形朋友整屋子都是,那一晚我整夜無眠,從此夜晚我不曾關燈睡覺,一直到返台前的半年。
那是一群善良的朋友,常常在我看書時站在我身後好奇的看我看什麼書,我做什麼他們都好奇,無時不在身邊徘徊,我睡著時,不論白天或夜晚,有個身著古裝的貴氣女孩會來看我,摸我的手。
我和他們和平共處,請他們和我早晚一起做功課誦經拜佛,在心裡和他們說話,有時候夜晚想偷懶,卻都不得安眠。於是除了上學時間或外出旅行時間之外,只要在屋子裡,一旦得閒,我便和他們一起誦經拜佛,久而久之,心中的恐懼消除,意念純淨,半年後休假回台,心思敏銳純淨,和人對話時,竟然可以直接接收坐在對面的人的意念和心思。
那群朋友督促我用功,學佛修行十幾年,我在他們的督促下,進入另一個體驗的世界,開始一段不一樣的人事因緣。一直到我回台灣之前向他們告別,請他們領霑功德往生極樂,或者來世有緣,當我淪落時,前我渡我。
去年十月,我在一堂未修好的功課中,懷著憤怒前往新疆旅行,試圖到荒原大漠中去釋放心裡的瞋怨,走過高山湖泊和古城,在交河故城遇見一群在戰火中失去生命的朋友。一進到交河,38度高溫的故城遺址襲來一陣寒涼,心裡無端地悲傷了起來,走過一處又一處的遺址和墳場、塔林,心情低落難過,身邊四處是可以感覺的朋友,離開那裡之後,一連二十幾天,一直到回台灣,我的手始終處在一種無法清洗的黏膩當中,如何也洗不乾淨。
原本就不胖的我,乾瘦又黑,從新疆回來後,身體整個變得更是乾瘦,皮膚乾燥,面色像極了非洲的難民,偏偏手上的黏膩感又始終洗不掉,去見了一位通靈的長輩,一見到我就問:你去哪裡了?我說去了新疆,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不知道有多嚴重。
他開始為我清洗我的手,為我把原神找回來,告訴我:你是個清靜的修行人,到那樣的地方他們歡喜見到你,但他們要你的功德,就像唐玄奘到邊疆地方,為什麼那些眾生想親近他、喝他的血一樣。
姑且不論他說的真實與否,他的確幫我把手洗乾淨了,也讓我不再像非洲難民。而我卻在事後慚愧反省,在當時為何我忘記為他們持往生咒,沒有如我在長城時,為那戰火中不安的悲傷靈魂,帶去菩薩清涼的甘露水?而如今,心思紛亂、瞋心不熄的我,即便再度前往,他們還會再親近我,向我索取一份清涼嗎?如果我還可以有這樣的能力,我願意把所有可能的功德都回向給他們,讓他們可以放下戰火的烈焰哀嚎,遠離痛苦悲傷的輪迴。
農曆七月,佛教中稱孝道月、稱中元節為佛歡喜日,是一個溫馨的月份,每年的七月,山上會舉辦為期一整個月的超薦消災祈福法會,每年的這個時候,我最希望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寫超薦牌位。
過去電腦科技不發達,每一張牌位都是用毛筆書寫,因為自己字寫得還可以,因此每在農曆七月時,一得閒即到法會現場,為每個前來參加法會的人書寫牌位。
每一張牌位都代表著一份心意、一份感情,為親人、為祖先、為有緣無緣的眾生、為故友、為累世累劫曾經相遇而不圓滿的因緣,為曾經傷害過的生命、為心裡不捨的愛戀、為一份未完成的心願、為一個曾經的遺憾……。每一份心意,都因為一張小小的牌位和莊重虔誠的儀式,而有了跨越時空的完成。
農曆七月,是不是鬼月,要看自己的心裡住的是鬼、還是朋友!是溫暖的慈悲、還是瞋怨的恐懼?2005/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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