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都是走出來的,路線也一樣
文/林玉鳳
部落格專用相簿
選舉結果揭盅,我們獲得了9590票,我知道我終於當選了。這條路,我走了八年,參加了三次選舉才成功,但只有這一次,我們一直提出的中間路線獲得重視,不斷有針對這個路線的訪問邀約。這令我想起我們團隊的成員是如何走在一起的。
2006年,澳門發生了歐文龍貪腐案,我和幾個時常一起討論時事的作家和文化界朋友,覺得自己應該為社會做點事,於是成立了澳門公民力量,最初的目標是成為推動社會討論政府政策的組織,推動公民社會的建立,因為歐文龍案讓我們認為,澳門要走出腐敗,需要很多人敢於發聲。八年前,這群朋友當中自小跟我一起長大的一位成員,提出要參加立法會選舉,他認為只有加入立法會,很多我們平日辦圓桌討論的清談才可能真正實行。當時我們有一半人反對,包括我自己。對我而言,參選會影響自己在媒介經營的中立學者和評論員角色,我覺得對自己的事業發展不利,也會妨礙當時剛剛在社會上冒起的像我一樣的評論員的集體力量。經過幾個月的討論,我同意了,而且決定領軍成位第一候選人,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朋友的一席話:「你在大學和媒體多年,有名氣,但這些名氣不應該留來墊高自己的社會地位,應該用來服務社會。我們當中只有你有足夠的號召力,你應該試一次自己落場,而不是永遠在場外做個高貴的裁判。」
第一次參選,我們整個團隊就已經決定要做兩件事:第一是力爭加入議會推動改革,第二是透過參選改變澳門的選舉文化。我們拒絕蛇齋餅糉和黑金買票,除了不請客吃飯,還會眾籌資源,出售競選紀念品作為經費。我們堅持推廣政綱,做有創意的文宣,希望社會根據候選人的政綱和辯論表現來判定誰是最好的代議士。記得很清楚,當年的候選人電視辯論,會有對手當面取笑我「寫咁厚一本政綱無人讀架」;當年我們希望透過選舉推動對社會不同議題的關注,特別是一些日常不為別人注意的事情的關注,像舉辦動物嘉年華推廣保護動物的意識,這種算是創新的方式,受到寵物主的歡迎,卻也不斷被揶揄是「離地中產」。今年,很多從前被取笑的做法,都比不少參選團體採納了,我們認為這是慢慢的改變了澳門的選舉文化和政治文化。最不一樣的是,今年走在街上,常常有選民過來跟我討論政綱的某一個部份,又或是「考考我」,請我回應政綱的要點,還有長者走過來主動說要那本厚厚的政綱拿回去看,然後拋下一句:「我要睇你本書才決定投邊個」。八年前第一次派政綱,每走一條街,我都要回頭把被人丟在地上的政綱拾回。今年的首幾天我有重覆這樣的動作,卻一本也沒撿到,所以,雖然要用上八年才爭取到足夠支持,我卻覺得這八年並沒有白過。因為,很多推動的工作,還是默默的為人接受,澳門在這個過程中,因著教育程度提升和越來越多選團的推動,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所以,我想,也許這條路就是這麼長的,是要走八年的。
最終當選了,要實踐參選承諾,另一條路才要開始。我們標榜要走專業獨立的中間路線,從一開始就被質疑。香港傳媒朋友最常問的是,除了「你是否支持雙普選和平反六四」,就是「香港所有中間路線都在選舉中失利,你為什麼還認為可行?」雖然我慣常回應的答案是香港和澳門不同,澳門人相對溫和,願意接受中間路線的人相信比香港多,可是,坦白說,澳門對中間路線有質疑的聲音其實也不少,因為在港澳,大家早已習慣了一種對政治的二元想像:親政府和反政府;親民主或反民主;親共或反共。親政府在港澳的新聞用語中都同時有建制派的稱謂,大家不容氣的時候,乾脆將之稱為「保皇派」;反政府的有時是「民主派」,有時是「反對派」。因為習慣了這種二元對立的政治想像,「中間派」很容易被指為「騎牆派」、「假民主」和「隱影建制」,這個我當然知道,也知道這個派別也會一如其他任何派別,總有一個負面的標籤,問題是,當日我們決定參選,不是受到親政府和反政府派別的感召,而是不滿現狀,不滿政府施政,不滿原來的或親或反的監督力量,既然是因為不滿才決定走到政治舞台,我當然要走一條新的道路,而不是走別人的舊路,因為那沒意思,因為那不可能促成改變,因為那樣,我們的參選和取得的席位就沒有意義。
更重要的是,在港澳,我們明明就沒有實行西方的那種兩黨政治,兩地的政黨除了在民主步伐的緩急有差異,在個別議題所代表的利益有差異以外,大多數時候對民生政策的看法鮮有學理上的不同。那種親政府或反政府標籤的背後,更多的是源自原來殖民管治時期的對殖民政權的抗衡、對六四問題的看法和對內地政治忠誠的幾種變異,這種種變異投射出來的二元對立,大部分時間讓討論變成讓對方難看的意氣之爭,沒辦法實質推動政策共識和政治發展,所以我一直認為,超越這種二元對立的中間派應該有一席之地,因為我們需要新的聲音,新的改變。
任何路線到了起步的一刻,別人就不會只聽口號,因為一切路線都是走出來的,像所有道路一樣,有人走了,路才會出現。今年我們獲勝,是澳門首次有自稱「中間派」的人入局,所以,接下來的四年,我們要做的是把那條超越大家政治想像的路走出來,只要我們能成功,以後,走的人就會多了,政治的局面就有可能打開了。這是我們參選的初衷,也是我們競選的承諾,更是我們要踐行的目標。
這條新的路,我們起碼要走四年。
文:原載2017年9月25日《明報》「世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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