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聽見護士小聲的討論。
“不是說8歲嗎?怎麼看起來跟5歲的身量一樣??”
“也可憐,聽說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名字哩!”
“管區的不是有去他家找了?”
“那是很遠房的姑姑,她阿嬤死後養了她兩三年,說是養,管區聽鄰居說根本連隻狗都不如,晚上常常把她留在牛棚裡。看她穿的,都是表哥們的衣服,這麼大又薄,一年四季都穿這樣,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受得了!主治說她的腎臟和肝臟都有問題。”
“都民國幾年了怎麼還有這種事?…醫藥費誰管?”護士的聲音越來越小。
“社會局吸收,聽說警察局也有在關心。”
“都一直不醒來,應該是不想醒來吧…”
“………”突然都安靜了。
她餓了。
“她在動!”一個護士突然開口。
“三八,”那個胖胖的護士湊過來。”妹妹,你醒了嗎?”
她的眼瞼撐開,無神的眼珠不動。好餓。
“找主治!”胖護士轉頭。”快!”
醒來,她開始怕黑。
病房一關燈她就開始哭。
值班護士們總忍不住要多來探她一下。
那汪汪的翦水雙瞳讓護士們即使下班都想再多陪陪她才走。
只是那孩子不說話。
說話的是眼睛,嘴是閉的。
醒來後,醫院開始讓她進食。
喝米糜,她一仰而盡,像豪邁的劍客在野店最後一餐的痛快。
巨大的餓。
社會局的許小姐第一次提著加了雞蛋花的稀米粥來,她眼睛亮得。
捧著碗,斗大的眼淚就晶晶瑩瑩的掉下來。
惹得身邊的人只能轉身跟著拭淚。
而社會局和警察局的算計還算順利,她暫時被放到寄養家庭等領養手續。
手續辦了一年,這一年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是小惠、威威和多多。”許小姐介紹她的三個孩子給她。
“這是小琪姐姐,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我們是一家人。”多多咬著奶嘴。
一家人。她想。什麼是一家人?
"小琪姐姐來!”威威過去要拉她的手。”媽媽說你和大姐睡一個房間,那是我們家的鬼屋唷!”
她縮手。不要碰我。
“什麼鬼屋!”小惠嗔怒,小小聲。”就跟你說過公主房間都這樣掛的。”
“哈哈!”許小姐笑了。”他們三個很調皮,小琪以後要幫我好好管管他們,從今天開始,你是他們的大姐姐了。”
我不要。我不要家人。我要阿嬤。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嘴閉得緊緊的。
那天晚上,小惠把貝殼小夜燈點亮亮。”媽媽說姐姐怕黑,所以我們去老謝的店選了這個燈,媽媽說這樣姐姐就能舒服的睡覺。”
小惠的臉白白透透的,像塘瓷娃娃。夜燈下。
躺在軟軟的床墊上,蓋著暖暖的被子,天花板上垂下的粉紅色紗帳,她感覺不出自己身在何方。忽遠忽近的海潮聲,她聽見阿嬤的哭泣。
“阿嬤死後你怎麼辦?”
“可憐的乖孫!”
“天公伯不要帶走我的命啊,我的孫女怎麼活啊!”
阿嬤的聲音哀嚎整夜,枕邊盡是不乾的淚漬。
從這天起,她姓陳。
這裡的白米飯,永遠都是熱的。
她可以一口氣吃一大碗不被白眼。
除了臭肉魚乾,她還可以吃到香噴噴的小管滷肉。
她的碗都會被塞滿滿。
陳家的桌上永遠都是笑聲,偶而還有陳爸爸的喝斥聲。
只是那喝斥聲只能作用5秒,5秒後多多的湯匙可能又會不小心飛到威威的碗裡或者小惠和威威的筷子在於魚頭爭著誰要吃眼睛。
“多多你的口水啦!”
阿嬤,你也應該要來陳家的桌子上吃飯,跟我們家的高麗菜乾和蕃薯籤不一樣耶。
她努力融入這樣的生活,努力順從大家的期待。
她不想再被丟棄。
可是,努力畢竟敵不過命。
===風越來越大。鹹在臉上的是浪還是淚?===
遠遠矗立的觀音像開始模糊起來。
探照燈巡守著海岸。
除了海潮聲,連星星都不說話了。
“台灣的海和澎湖的海差很多哩!”她笑了。”澎湖是綠的海、白的珊瑚砂,觀光客說是星砂。”
這裡的砂是灰色的、海是灰藍的。
“澎湖故事妻把星砂裝在瓶子裡,賣給需要愛與夢想的人。”
我知道,那間紫色的美術館在馬公第三漁港碼頭旁靜靜的美麗。
“澎湖最近變了,變得活潑。”她甜甜的笑著,真是令人眩惑。”我喜歡這樣的島。非常有天人菊的味道。”
妳呢?妳是蒲公英。
“明天這一趟出去,不知道要到哪時才能再回來。”她隱起了笑,連聲音都沉了。”候鳥的宿命就是流浪與飛翔,沒有歸宿。”
有的有的,倦鳥終是要歸巢。
“我特意挑了山脈縱橫的國家。不再傾心海的溫柔、我希望能有山的堅定。”
===命運從不問人能不能承受,只是遠遠的笑看祂的安排。===
剛剛雨過的天空,藍得叫人要醉了。
飛機的凝結尾畫出一圈圈優美的飛行線。
"嘿,聽說你這趟飛行完要告白啦!"
"唉呀,學長!"黝黑的臉上盡是喜悅的線條。"不是告白啦!只是有些話醞釀很久了,想說今天是個可以說的日子哩!"
"這幾年也夠辛苦你了,令威!"帶著墨鏡的少校飛行官猛力的拍了他的肩。"學長支持你,GO!"
今天的課目又駕駛了一趟完美飛行。
他只想駛進她的心裡。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他想要前進她的心紮營。燒一把烈紅紅的營火,熱暖她的心肺。
儘管火種總是被浸淋得又濕又冷。
呵,就算最後只剩掌心的溫度,他也不要她再孤單。
他要緊緊握著她的手,讓她知道他的決心和不會放開。
抓起車鑰匙,鑰匙圈那繡著「CC」的編織條繞上他的手指。握緊。
等我啊,新竹南下高雄只要四個小時。
維持110m/h的時速,他拼命深呼吸,努力的壓抑自己高漲的情緒。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也會是她的。他這樣篤定的期待與確認。
==========作者按=========
作者按:昨天‧‧‧昨天是哪一天的昨天?原來前塵往事,感覺上都不過是昨天之前發生的,而日子還是繼續前進,不管多痛多苦,不管愛或不愛,閉上眼,明天就來了‧‧‧
九歲才識字、學說話。
雖然莊子說過,語言只是一種形式,想表達的意思到了,形式就可以拋去了。
但是與她的溝通,什麼形式都像登天梯一樣。
好不容易聽懂她的話,卻弄不清她想表達的意思。
弄清意思了,卻永遠不懂她的心。
克服了語言和心理障礙,比同齡的小孩晚了兩年進國小。
看起來只有幼稚園的她,矮的不只是身高,還有心。
所幸健康的家庭生活給了她安穩的環境,這當中她努力聽話,即使深層的不安全感是如此死命抓著她不放,她還是綻放得出薔薇一樣的甜笑。
而噩夢始終沒離開她的睡眠。
怕尖叫聲與冷汗嚇醒同床的小惠,她開始不睡。
每晚每晚,她吞噬著其他人的文字來堅固自己的心,一本一本的印刷品在她手上翻過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18歲的她,在陳家細心的關照下,看上去,也是一朵鮮豔的向日葵。
帶著玫瑰甜氣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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