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光之中降臨
「──於是,掌管火焰的焱之神在埋葬聖者沙凡亞的神聖祭壇前,親手葬送了好友,邪神杜若拉的性命。相傳杜若拉瀕死前得到了沙凡亞的靈魂結晶,獲得了永生轉世的神力,天神為了阻止杜若拉再度重生,命令冥帝托爾將杜若拉的靈魂一分為二,一半流放天地之間,另外一半則是封印在天神的權杖之中,邪神杜若拉的傳說便就此正式告一段落……」
旁白柔美的嗓音停止,歡騰掌聲伴隨著口哨聲響起。一個頂著四處亂翹的頭髮的少女,伸手推了推圓形鏡框,看著台上的演員們手拉著手鞠躬謝幕,以及台下觀眾們的熱烈反應,驕傲且滿足的笑了。
後台,正在卸妝更衣的年輕演員們正七嘴八舌的討論著方才的演出。
「還好剛才有小若提詞,不然我就要出糗了。」
「是啊,小若這個劇本寫得真好,妳沒看見坐在第一排的禿子和撲克牌鼓掌超用力的嗎?」
禿子和撲克牌是學生們給校長及學務主任起的綽號。
「有啊,我差點沒在台上笑出來,那個樣子真是超爆笑的。」
「哈哈哈!欸,對了,說到小若,她跑哪去了?沒看到人。」
說話的少年開始伸長脖子左顧右盼尋找口中少女的蹤跡。
「一定又是跑去躲起來,逃避戲劇社的追擊吧,」擁有栗色短髮的少女拆下頭上的黑色長假髮,「誰不知道那個姓方的千方百計想小若入社編寫劇本想瘋了。」
「說的也是……」
「不好意思。」一把成熟低沉的嗓音在少年少女背後響起,眾人轉過頭去,只見一名穿著黑色西裝,打扮得相當正式的外國男子,他溫和有禮地以標準中文問道:「請問杜若同學目前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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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圖書館裡,只有少女的腳步聲孤單地行進著,緩慢的。
腦後鬆散的馬尾隨著節奏隨意地搖晃著,髮梢的反光泛著全然青春的氣息。最後,少女在寫有「考古類」的巨大書櫃前停下了腳步,馬尾也停止了晃動。
少女踮起腳尖,從上方數來第二格裡抽出一本厚重的,「被遺忘的故事」。
該是佈滿灰塵的陳舊書籍因為少女的時常借閱,在同類書籍中顯得異常潔淨。少女在足有一百坪的借閱室的靠窗座位坐下,翻閱她早已相當熟悉的內容。
被遺忘的故事,被遺忘的文化,與樓蘭、龐貝、亞特蘭提斯、馬雅齊名,甚至更鮮少人知的孤獨文明──克索布蘭。即使不翻開目錄,少女還是知道該翻開第幾頁才能找到她所要的資料。
從小,少女便對古文明產生莫大的興趣,家中也因此堆積不少考古書籍。某日看見報紙上與克索布蘭相關的報導,那藝術家憑空想像所雕塑出的神像重重地震撼了她的靈魂,久久無法自己。
「也許,上輩子我是克索布蘭人吧。」
少女如此自我解釋著,於是她開始著手追循克索布蘭的情報,終於在拚命考取的名校,風林高中的圖書館中找到了她要的,這本被遺忘的故事。
克索布蘭,滅絕數千年的文明,相傳是從另一個世界傳到這個世界的文化,沒有任何遺跡被發現,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文獻資料草草帶過。
這個學校藏書量在教育界中赫赫有名,克索布蘭這個名詞卻只有在這本書出現,加上絕版之故,即使非自身所有,少女仍然相當珍惜這本書。
「冥神托爾……編織女神絡緹……」少女白嫩的指尖在泛黃的書頁上游移,落到了掌控火焰的焱之神的想像圖上,「焱……掌控火焰的神明,是克索布蘭眾神之王座下最寵愛的神之一。」
火紅髮色,暗紅瞳孔,介於黝黑與白皙之間的健康膚色,完美的身材比例。她專注地凝視著這個長相相當俊美的神明,像是永遠看不膩似的,依戀地注視著、撫摸著。
就在少女將全部心神放在書中之時,借閱室裡有了第二位訪客。
那是一個外貌出眾的俊秀少年。他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少女,他心中傾慕的對象,即使平日應對大方如他,也不由得緊張的抓皺了燙得筆直的褲管。
「杜、杜若!」少年出聲喚了少女的名字,少女抬頭望向少年駐足的方向,臉上的表情從沉醉轉為驚駭。
「正方形?」杜若驚訝地叫著,緊緊握著手中的書籍。
「拜託!原來妳還是記不起我的名字啊!」方正無奈地說,臉上出現無數條黑線,「我不是正方形,我是方正!一班的方正!」
「呃,抱歉,我不是很擅長把名字和臉孔銜接起來……」
「那也要有個限度吧?好歹我們都認識三個月了!再說方正這個名字明明就很容易記啊。」
「就說對不起了嘛!可是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戲劇社不是正在表演嗎?」杜若說,「還是說,你又要來跟我討劇本了?」
「不是啦!」方正用力地大聲說道,「我今天來,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杜若不解地說。
「我有話想要跟妳說。」
「除了編劇之外,什麼事情都好說。」
「……難道在妳眼中,除了追討劇本的偏執狂之外我什麼都不是嗎?」
「話也不是這麼講……到底你找我有什麼事?」
「呃!就是、我、那個……」
「想借錢?」
「不是!杜若!其實,我,我從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就很喜歡──」
「蹦!」
就在方正鼓起勇氣準備向杜若告白的時候,借閱室的門突然爆炸,將方正給彈到雪白的牆壁上,受到撞擊的頭部染紅了牆。
「正方形!」杜若在粉碎的煙霧之中衝到受傷的方正身旁,拍了拍他的臉頰,「正方形!你沒事吧?振作一點啊!」
「我叫方正……不是正方形……」方正低聲咕噥道,隨即昏了過去。
「正方形!」
「找到了。」一個令杜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從門口傳來。杜若聞聲一看,只見一名被紅色火焰團團包圍住的男子正緩慢地向她走來。
「終於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你了,杜若拉……不,現在該叫妳杜若。」
杜若凝神細看,那個男人擁有火紅色的頭髮,暗紅的深邃目光,剛正不阿的氣質──那張臉!杜若睜大了雙眼。那張臉!她看了無數次,不可能會認錯。
那張臉……
「……火焰之神,焱?」杜若無神地喃道,不經意地道出來人的身分。
「看來妳似乎沒有浪費太多時間,找回一些零星的記憶。」焱冷淡地說,「但顯然失去……」
數千年光陰流轉,我終於等到你。
焱忽然沉默,只因跪坐在他眼前,邪神轉生的少女,此時此刻正不斷地落淚。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控制的流眼淚了?少女在心中自問,眼前的男子令她的靈魂異常激動,這是繼接觸克索布蘭之後的第二次。
好痛,胸口似乎有什麼野獸正不斷地嘶吼著。好痛。
「我終於等到你了……」是誰?是誰在說話?杜若的嘴唇不自覺地動起來,「終於……」
你心中的願望,我可以達成。
如果要得到,就必須付諸行動才行。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杜若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抹銀白的身影,那是一個美貌異常的男子,擁有一頭美麗的銀色長髮,以及一雙憂鬱的眼眸。
邪神……杜若拉?
……我、我現在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讓你的靈魂叛逃、轉生,是托爾的縱容,」焱口氣淡漠,不是對眼前的少女,而是她體內潛藏著的強大靈魂說道:「但主不允許此事,杜若拉,我這次來,就是要捉你回去,再一次封印。」
「轉生?」杜若以淚眼凝望著不再是書上圖片的男子,「你說,我是誰的轉生?」
「……妳是萬惡之首,邪神‧杜若拉的轉生,本該被撕裂的靈魂卻不知為何獲得轉生,為免妳重新作惡,天帝命令我捉拿妳回神界。」焱說道,包圍著他的火燄逐漸流動到他舉起的右手,凝聚成劍形,「失去一切力量的妳,是無法與我對抗的,放棄掙扎吧。」
……我,是邪神杜若拉的轉生?不可能的,我明明是那麼普通的人類啊。杜若雙手抱頭,思緒紛亂。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對克索布蘭那麼的熱愛?其實克索布蘭根本就是我靈魂的根源,所以我才……不是這樣子的吧?不是吧?我其實只是純粹的喜歡克索布蘭而已吧?不是這樣子的吧,神啊──
「──我不要!」抵抗體內那股急欲親近眼前男子的欲望,杜若大聲地喊著,「我絕對不會束手就擒的!即使你是神明……還有,誰會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說自己是邪神轉世的啊!」
「就算殺了妳,一樣可以得到妳的靈魂,頂多也只是將功勞讓給托爾將功折罪,結果都是一樣。」焱的口氣依舊冷漠,彷彿正在訴說一件根本與他無關的事。
「那麼,我們正大光明的對決!」杜若態度強硬地說,「不要傷害任何其他無辜的人,一對一決鬥……還是說,神明會畏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嗎?」
「我說過了,失去力量的妳根本沒有勝算。」
「就算如此……我還是要活下去!」杜若握緊雙拳,毫不畏懼的對上焱深邃的目光,「捍衛自己的生命,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
就在那一瞬間,杜若再堅定不過的眼神與焱遙遠記憶中的影像重疊。
「杜若拉……」
就只那一瞬間,焱難得的失了神,沒有察覺到危險正逐漸逼近。
原本萬里無雲的絕佳好天候,須臾之間染上一層黑濛濛,絕不是烏雲,倒像是霧狀的顏料一般,潑灑了整片天,顯得污穢。
颳起了風,如果身處於學校之外的地點,一定依舊是個好天氣吧。風,彷彿遭受了束縛與詛咒,只在風林高中校地所及範圍肆虐,就如同這所學校的名字一樣。
「這是……」
焱瞇起暗紅雙眼,仔細端詳一切怪異現象。能染濁天色,操使風力,絕非凡人能力所及,但是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神力波動……究竟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
「嗚哇啊!」方才被焱釋放出力氣彈到牆上受了傷的方正恢復了意識,他才一睜開眼,便發出了女孩般尖叫。
「正方形你醒……」杜若回過頭去,立即知曉讓方正慘叫的原因。
杜若的背後,憑空出現了蜘蛛網狀的裂縫,就好像杜若與方正之間的空間化成了玻璃並且遭受了重擊一般,發生了完全無法以正常科學角度判斷的現象。
若只是如此,除了詭異之外倒也不令人多麼恐懼,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裂縫逐漸擴張,出現了一個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黑洞,堵在黑洞口的,是一顆佈滿血絲,體積比杜若的頭顱還要龐大的眼珠。
血紅的眼珠,但是和焱充滿了神性與正氣的雙眸不同。這顆眼珠充溢著無盡的邪惡,邪氣濃厚得令人幾乎作嘔。
猛然回頭的杜若一瞬間還無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連尖叫都沒有辦法,只能睜大雙眼,驚駭得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黑洞仍然持續擴張版圖,眼珠瞇了起來,彷彿是在譏笑杜若,更多的是不懷好意的成分。
空間碎裂,光明處於弱勢,黑暗以驚人的速度包圍了焱以及杜若,杜若很快地看不見圖書館的景物,以及一臉驚慌的方正。
方正同樣也看不見杜若,他只能看見杜若被一團黑氣圍住,瞬間消失無蹤,天空再度恢復光明,原本被焱破壞的大門以及一切設備也回歸原本完好如初的模樣,方才的一切,彷彿都只是假象。
「……我……是夢嗎?」
方正呆愣愣地,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跳起來,撫著頭上的傷口哎哎大叫:「好痛──!咦?現在幾點?社團正在表演啊!我怎麼會來圖書館啊?奇怪,是要做什麼事情,還是見什麼人嗎?怎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來呢……不行,再拖下去表演都要結束了,我得快點趕回禮堂才行。」
少年匆匆忙忙的離開了方才的戰場,關於少女的一切記憶,隨著少女的離去而逐漸消退。
不只是這個少年而已,少女在此世留存的痕跡,包括其他人對於少女的印象,也一點一滴的消失。
沒有人記得少女,沒有人記得。
少女,就像是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般的,完全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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