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想寫些文字來「感懷」一位貴人,不過難專注的壞習慣,讓我始終無法有條理的寫出她在我人生階段裡面的重要性。也想打通電話問候她,不過還是卡在顧慮太多,愛演內心戲,沒有勇氣按下通話鍵…呵呵…這該改的壞習慣。
這位貴人,不是工作上的朋友或上司,也不是ex情人,或是師長。她是一位年過五十,在巷口賣水果的(許)婆婆。我身邊的同事或朋友,多少都被強迫,聽過許婆婆和我之間的一些小故事。或是在我住處,吃過許婆婆香甜多汁的眾多水果。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許婆婆的重要性,可以說她如同我在台北的另一位媽媽。
認識許婆婆沒有什麼戲劇性的開始,那是2002年,我剛搬到新店。對我而言,週末早上必備的行程一定是買水果,一次買足一個星期的份量,週末再補貨。雖然,我喜歡買水果,不過剛搬到一個新的地方,缺乏媽媽們挑選水果時的銳利眼光和殺價的精準度,望著攤位上林林總總的水果,我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深怕一開口就被發現是個門外漢。
遊走於每個水果攤之間,難做取捨時,我的腳步駐足在一個水果攤前。老闆站在攤位後面,姿態明顯的跟其他水果攤老闆不同。首先,沒有微笑,也沒有招呼。再者,我詢價,老闆斬釘截鐵報價,交談中甚至沒有語助詞「啦、呀、嘛…」,讓你覺得沒有殺價空間。最後,從臉部表情,加上設計對白,應該是說:「看你啦…要買不買隨便。老闆我,準備收攤了。」其實,我可以轉身就走,但我卻沒有。相反地,我放下購買者的高姿態,客氣的跟老闆說,我要這個、那個。結帳時,還祭出我陽光的微笑,親切的提醒老闆:「算便宜點,我下週再來買。」就這樣,為了賭一口氣,第二個週末,我又出現在相同的水果攤前。老闆看到我,先是驚訝了一下,緊接著氣色自若,恢復豪氣女俠之姿,抄著海線的台語口音:「你這週要買什麼?」這位豪氣女俠,就是傳說中的許婆婆。我不記得許婆婆是什麼時候開始,才不再搞彆扭,願意展笑顏。不過,那之後,我幾乎是每週末都要找許婆婆報到。即便後來搬到中和,我都還是會在週末騎著車回到新店…買水果。
先說許婆婆對水果的專業。跟許婆婆買水果,幾乎沒有買過不甜的水果。她的拿手絕活就是用眼睛瞄一下,就知道這顆哈密瓜、鳳梨、水蜜桃…甜不甜。除了第一次詢價外,接下來跟許婆婆買水果,從不詢價。通常是我跟許婆婆說:「我要芒果、香瓜、木瓜和葡萄。」她挑選我一個星期要吃的份量,秤重後,告訴我價格。所以到現在,我仍然對怎麼挑選水果和水果的價錢沒有概念。另外,許婆婆每次給我的水果的量,少說應該都至少有七、八公斤重…因為通常多到…機車腳踏板前放一大袋,吊掛數小袋,座墊下塞一袋,還會有些水果不知如何擺放上機車。我回顧自己去年8月14日那天記的帳,發現我在購買水果的欄位中註解「似乎買太多水果(多到爆的芒果、水梨應該有10多顆、紅肉火龍果、葡萄、香瓜)」,許婆婆給的水果量,就是這個陣仗。
除了買水果,許婆婆在我的生活上也扮演重要的角色。每個週末去買水果,從選水果到付帳,其實只要五分鐘。其他的時間,她會關懷我工作、生活裡的變化,也會跟我聊聊她剛出生的小孫女或是幫我相親。搬到新店四個月後,某一天我發現有類似感冒的徵狀,沒有去理會之後三、四天,脖子上出現一些微癢的疹子。買完水果後,許婆婆瞄到我的疹子,隨即集中注意力在觀察那些疹子上。 我說應該是過敏,她搖搖頭:「我看…應該是水珠!」水珠?是…什麼? 她問我:「你小時候有沒有長過水痘?」我說沒有。她肯定的說:「那應該是水痘。」一開始我不大相信自己都已經30歲,怎麼還會長水痘? 也不知道水痘會帶來什麼「病痛」和生活上的不便,所以就依據許婆婆的建議去看醫生。醫生看了兩眼,就跟我說:「今天算是水痘第二天,之後會發的比較嚴重,記得三餐飯後吃藥。三天後回來複診。」聽完那些話,換我傻眼。許婆婆接著用嚴正的口吻提醒我:「絕對不可以抓破水痘、不要吹到風,感染風寒、有空去中藥房抓一些去毒退火的藥材。醬油不可以吃、茄子、鴨肉有毒的東西不可以吃、用豬尾巴(非大骨)熬的湯頭不可以喝、也不要吃辣或有顏色深的食物…」 在最痛苦的十天發作期裡,全身從頭到腳,都是水痘,無一處倖免。我幾乎都在發燒、昏睡中度過,許婆婆會不時打電話詢問,和幫我送來食物和水果。或許有她如同媽媽般細心的關照,水痘之後,我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疤痕。
到了2004年,我在新店已經住了兩年後,我跟許婆婆說想搬家,但房子不好找。許婆婆幫我詢問了附近的幾個地方,不過我都不中意。在我確定要搬到中和之後,我找了一個星期六早上跟許婆婆報告。我話才說完,她立刻化身成俠女,說出一句讓我吃驚的話:「好…今天下午,我幫你搬家!」瞎瞇…? 我震驚之餘:「不用,請搬家公司就好啦~」但她堅決要幫我搬家。那陣子因為週末加班排程多,加上搬家真的需要一股動力,所以,我幾乎不確定能搬家的時機,只能跟房東說「大概還要一個月才會搬進來」。因為許婆婆的堅持,我加速打包速度,當天下午就將電視、音響、喇叭等大件物品搬到新住處。中和的新住處在二樓,需要爬上一段樓梯。雖然許婆婆已經年過五十,她堅持幫我把所有東西搬到房間定位。或許因為這樣的動力驅使,那天傍晚我一鼓作氣打包完所有物品,隔天請搬家公司將剩餘的物品搬到中和。不預期的,完成讓我頭痛的工作。
她對我的關心,可以說無時無地。去年底回台中,每天守在ICU外面,她仍會三不五時打通電話給我,詢問家人病況也順便幫我打氣。一直到十一月的某一天,我剛好回台北交接工作,在往公司上班的路上,接到醫院打來的病危通知,我放下機車,立即趕回台中。處理後事時,我還是打了通電話給許婆婆,畢竟她關懷這件事那麼久。她二話不說,記下告別式的日期、地點後,堅持一個人從新店開車下來,參加九點開始的告別式、順便安撫我家人,跟家人說說話。
唯一沒跟許婆婆「告白」的…就是我要搬回台中這件事。事實上,當時知道我準備離開台北的朋友不超過十個。我想…許婆婆已經幫我做過很多事,我不希望搬回家這件事,還會帶給她任何的負擔。我知道,她也希望我能回家,多花些時間陪家人…有她的祝福,就夠了。星期天傍晚,手機響起,來電顯示「許婆婆」的名字。電話接通後,那頭傳來她孫女的聲音,許婆婆則指揮孫女說出所有她會說的問候詞。我站在路邊,邊聽邊笑,傍晚的天空有些灰藍,吹著微微的涼風。我跟許婆婆說:「這陣子心比較定,會好好的待在台中…」
後註:
1. 許婆婆現在已經收山,將生意傳承給她的女兒。她以眼斷水果香甜的專業演
出,可能很難再現江湖。
2. 僅以這些文字,默默的獻給我心中FOREVER considerate, bright and
positive の She...『許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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