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坪古道驚魂記 昨夜微霜
答應Ｔ論文完成後陪他玩一天，利用非假日避開遊客吵雜。選擇爬山是因為我們想去登玉山，也夢想去西藏，要多訓練體能。選擇爬富士古道，因為同事剛去回來，聽說富士坪上有大草原很漂亮，水塘有牛群很野趣。
富士古道位置在台北縣萬里鄉，因為沿著大尖山東南稜而行，大尖山形狀是圓錐狀，遠眺很類似日本的富士山，所以有小富士山的別名，富士古道也因此命名。由於富士古道屬於陽明山國家公園後山生態保護區，尚未開發所以遊客很少，沿途溪水清澈，景觀原始山徑質樸。
一般登山客大都從大坪國小溪底分校那條路上山，我們選擇另一條路線，經過一家民宅，旁沿著山溪登山，Ｔ說這條路很少人走，有更原始風貌，想當然爾更難爬；雖然不至於雜草叢生卻也是路障多多，不時被菝栔蔓藤刺到手臂，還有野蜂身邊嗡嗡嗡的繞。因為Ｔ屬於運動型的男人，這樣的山路對他來說算小兒科，我就不行了，整路被拉著氣喘吁吁。全神貫注小腳跟著他的大腳爬爬爬，累死我也。
終於爬到山頂，富士坪大草原，好寬、好翠綠、好美。藍天綠地遠山環繞，雖然沒有擎天崗的遼闊，卻是寂靜可喜，整個草原沒有其他遊客。丟下背包，大字型躺在綠草坪上，藍天為被地為床，大口大口呼吸。鳥叫蟲鳴陪伴，擁有整個世界的滿足感。奇怪，草坪中央怎會有一條粗麻繩，前端往山上去，尾端直到草叢裡。原來它是路標，Ｔ說沿著麻繩走就不會迷路。我們沿著麻繩穿過樹林草叢，大概這幾天午后雷陣雨的關係，小徑泥濘不堪，撥開雜草的同時，還得提防不時出現大坨大坨的牛糞，看到了牛糞可以預期水牛就在這附近。
果然，穿出樹林出現另一更大草坪，遠處一堆牛群，散落低頭悠閒的吃草。「哇....真的有牛耶。」我大聲的喊叫，那群牛同時抬起頭來往我們這方向注視。Ｔ說別驚動牠們，牠們是野放的牛並不溫馴。小時候外婆家也有養水牛，牛隻都非常和善。所以，對牛我完全沒有戒心，也從沒想到牛會攻擊人類。
這時Ｔ更發現我穿了整身桃紅色衣服，襯衫和熱褲。他擔心牛對紅色敏感，鬥牛的人就是拿條紅色布去惹怒牛隻。我說，放心啦！我看過一則資訊，說鬥牛其實不是攻擊紅色而是攻擊晃動。Ｔ說：「妳這樣幫我心理建設，我還能說什麼？姑且相信妳。」
因為，我想清楚一點拍照就越走越靠近牛群。突然，那群牛騷動起來，聚集的向我們跑步過來，我嚇得驚呼，Ｔ也慌了，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後躲起來。剛好我們就在一個石塊旁邊，Ｔ小聲說：「別慌，慢慢坐下來，眼睛別看牛，讓牠們知道我們沒有惡意侵犯牠們的地盤。」我照做，盡量壓低身體，躲在他的後面，避免露出紅色衣裳。
果然，牛群在離我們約30公尺的地方停住，個個瞪著大大的牛眼，凶神惡煞。我害怕得一直發抖，忍著不敢哭出聲來。電影《悄悄告訴他》裡面女鬥牛士被牛角戳下去拋向空中，再重重摔落地面的畫面，一直在我腦海run。偷偷探頭出去看，那群牛仍虎視眈眈的站在原地。問Ｔ怎麼辦？我們會不會死掉，Ｔ滿臉嚴肅的說：「會」。
我開始哭起來，我不要這樣死掉，我的人生精采才開始，我還有很多夢想沒實現，我還沒有去西藏，我的詩集還沒出版，上星期買的洋裝還沒穿，我還有年邁的媽媽，嗚。。。。。我更不要這樣慘死在牛角下穿腸破肚，在荒山野外，我的魂魄會回不了家。
Ｔ說：「誰叫妳穿紅色衣服，妳的紅衣服惹怒牛群了。」我問怎麼辦？
他說：「把衣服脫掉。」
我驚呼：「啊，把衣服脫掉？可是.....」
Ｔ說：「my god 妳不會連內衣褲都穿紅色的吧？」
〈預約來世〉
初夏的富士坪
永恆山盟
野牛協奏曲
預約今生最後的儷影
開落，蔓珠莎華
或許不再輪值花期
卸下晚妝的青春
安心泊岸夢的胸袒
側頰偎依，執子之手
摯愛戀人，回首對眸
說：應該留下一闋故事
今生未竟的華麗
幽冥彼岸，兩枚緊握的心
我們約定，來世旅行的伴侶
抿嘴淚眼瞪著Ｔ問：「真的要脫掉嗎？你保證不會死掉，拜託，不要讓我太難堪，我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嗚。。。。。」
Ｔ突然笑了出來，把我拉近些說：
「怎，那麼好騙，逗妳的啦！如果妳脫掉的話，我將會比野牛更可怕，知道嗎？有我在保證不會讓妳先死。」；「現在妳偷偷探頭看牠們走了嗎？」，
因為Ｔ背對著牛群，我從他腰際偷瞄野牛，仍然一群七八隻連尾巴都不搖的橫列著隊。
「不讓我先死？並不表示不會死對嗎？」
雖然慌亂，我仍聽出他的語病。我不要死，我根本完全沒準備，壓根兒不曾想過跟死亡連上線，我真的好怕死，死掉什麼都沒有，親情、愛情、友情、金錢、財物、身分、地位、什麼都不再屬於我，連日記都會被隨便翻閱。。。。。
Ｔ的大手緊握著我：「鎮定點聽我說，牛其實是色盲，牠們只看得到強烈的顏色，妳只要躲好，我們都不移動，跟牠比耐力，牠們會自動走開」，「再說牛也會思考的，殺人一萬自損三千，牠們也划不來。」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騙妳幹嘛，我當然知道，我博士又不是讀假的」；「虧妳看那麼多書，這點知識都不懂，盡吸收些風花雪月，一點都不務實。大難臨頭妳吟一首詩給牛聽，看牠不戳妳？」
雖然仍狐疑他是說來安慰我的，但起碼看到一線曙光。
Ｔ又說：「嚴格說起來，如果我們在這一起死掉，同時上天堂，也很美麗不是嗎？」
「如果天堂只剩一個名額的話，你腳那那麼長，被你搶去我怎麼辦？」
「傻瓜，我們認識那麼久，妳看過哪一次我沒讓妳？」
說的也是，就是他一直讓我才捨不得發畢業證書給他。等等，這話好熟悉喔，哪兒聽過？對，想起之前寫的一首詩
〈私語〉
如果
現在死去
那雙不眠之眼
面向哪方？
星之戀風狂
魚之鄉雨浪
玉蘭素芩，皎潔無瑕
青梅
酸不酸
不准催菜，還等嗎？
如果
現在死去
那雙不眠之眼
面向哪方？
大江屋的瓦房
相思林的白牆
彩裙飛舞
青衫對話
搖曳風鈴
錄下那首愛的歌搖
仍哼唱嗎？
如果
現在死去
那雙不眠之眼
面向哪方？
紫藤廬的红茶
西雅圖的濃咖
內灣吊橋，含羞花
竟夜不眠
未央
回憶如鈎
鈎掛今生浪漫
黏附來世簟香
親愛的！親愛
如果你是劍鋒
護我於五湖四海
我將是狂吻
只落你唇
只落你心
只落你魂
情絲不爛，吻痕不散，詩句未完！
哇！我們該不會一詩成懺吧？
Ｔ突然一臉認真的說：「如果現在死掉的話，我真的不會遺憾，我ㄧ生平凡，慾求簡單，遇到妳已經是我人生最精采，天堂大概也不過如此。」
這些話真的蠻讓人感動的，聽著聽著幾乎忘了16隻牛眼的虎視眈眈。對了牛呢？偷偷探頭看，哇勒，還是一排站著不動哇，有三頭牛的背上更憎加了白色的牛背鷺。
遺忘的恐懼又湧了上來，我說：「如果可以脫困，我就嫁給你！」
經過一世紀那麼長，探頭看看，先是小牛走開去吃草，慢慢的大一點的也走開了，牛背鷺也振翅欲飛，最後最肥最壯的那頭鼻孔發出不屑的一聲哼！也往水塘那邊去了。我們慢慢的起身，我緊緊的躲在白衣後面緩慢移動。待視線拉遠後開始狂奔，拉著手竄入樹林。開始狂笑。
因為被牛逼迫亂了路線，我們在樹林裡亂走，走著走著竟然沒路，雜草叢堆裡迷失了方向。樹藤、穿山甲洞、密蜂窩....其實我最擔心有蛇，但是我不敢講，因為我聽過莫非定律。只敢檢一根樹枝沿路一直敲。這哪是登山根本是探險！我們真的迷路了，這方向應該是往鹿崛坪古道。聽到這消息我腳都軟了，難道要再死一次嗎？Ｔ說別哭，他有畫地圖，保證帶我安全下山。
因為我們的車放山下，所以我們必須找到原路才能走回停車的地方。所以，我們在山上的鹿堀坪古道、林市古道、瑞泉古道、富士山腰古道這些路標指引下，轉上轉下竄進竄出累得像狗。
突然Ｔ停下腳步說：「暑假結婚！」
啊~~~~~~~~~~~~狼來了！
本文 2012年6月25日 刊登於 台灣時報‧台灣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