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算想破我這種自私自利的腦子大概也想不出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奉獻這麼多心力在這些跟自己無親無故的人身上不求回報。
剛來若瑟實習時,生化室三天兩頭就會出現一支病患名為(松喬)的sample。起初來的是血液,當我輪到鏡檢室時,來的是帶血的腹水,再來是腦脊髓液,星期六到血庫串門子時看見的是一張需求兩U的A-輸血單。
直到今天早上上班時,聽到老大用廣播說這位若瑟醫院的創立人,現職的榮譽院長已經在昨天十一點離開大家,有意願去見他最後一面的同仁可以到聖堂去送他最後一程。
我既不是教友,也不是支薪的正職人員,整個人呆呆的楞在一邊想著:真該死,昨天和賴姐雅麟姐吃完餐後還在回來的路上說:神父一直這樣拖下去狀況越來越差,他自己一定也很難受。主不是都疼愛他的子民嗎,神父這一輩子犧牲奉獻這麼多,祂怎麼捨得看他在加護病房裡受苦,怎麼不快點接他到祂的身邊去呢?
說話從來沒這麼準過的我,在聽到廣播後只能靜靜的跟在雅麟姐身後往聖堂走去。
沿路上,醫護人員來來往往,幾乎個個都紅了眼眶,淚水在裡頭轉呀轉的。沒有落淚的,也是低著頭步伐沉重,神情極其悲傷。
隱約聽到老大和副院長在交談,副院長說:昨天晚上他忽然感覺到神父好像在呼喚他,於是便去病床旁陪著。最後就看著心電圖的波形漸漸平緩,停止。
那時,神父病榻前只有他一個人。
躺在玻璃棺裡的松喬神父臉色泛黑,是那種很像電影中的殭屍那樣的淺黑色,不知是水腫還是怎地,面容還算豐潤。交疊在腹腰的手好蒼白好蒼白,也是腫腫的,雖然沒有腫得很厲害,但好像一碰就會破掉,從那薄得像是只靠一兩層細胞包覆的皮膚下流出水來一樣。
明明日前才輸了兩U的血,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膚沒有一處帶有血氣的。
回到檢驗科的大家不發一語,雅麟姐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她一邊接腦波要用的線路一邊略帶哽咽的說:神父真的對大家都很親切。以前身體還很健康的時候,常常會來檢驗科慰問大家。職員的家屬要是在若瑟住院,也都會親自去看視。他剛開始因為小中風住院時,我去看他,問他還認得我嗎?他笑著說:認得認得。他的行為真的是讓大家都由衷的敬愛與佩服。
我沉默了一下,小小聲的說:昨天才在和賴姐說主怎麼會捨得這樣好的神職人員受折麼,應該早點召喚他安息,沒想到今天就離開大家了......也許,這樣對他才是最好的。
我和雅麟姐對看了下,都沉默了。
我現在在想,那些口口聲聲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台灣人的傢伙,到底為台灣付出了些什麼?而這些,從遙遠的異鄉來到這個動盪不安的小島的外國人們,在這裡磨去了他們最精壯青春的歲月,甚至安息在這塊土地,到最後都是沉默的,只是默默的付出靜靜的做著事。
他們並不是為了獲得族群認同這個如今可以在媒體上大肆炒作的名聲,只是想讓更多的人得到幸福(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
就這樣,把一輩子的時間都奉獻在這裡......
而身為台灣人的我們,到底又曾替這塊土地替這個社會付出些什麼呢?
想到這裡,打到這裡,腦海中浮現出早上看到的神父的面容,眼淚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感謝您為這裡的人們付出的辛勞,現在您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請放心的安息在您最敬愛的主的懷抱,松喬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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