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一口字正腔圓流利至極的標準東京腔和對關西地區的不甚熟悉,徹平打從心底認為瑛士比他更像是個地道的大阪人。
理所當然的認同來自瑛士帶給人的感覺。
年少聲音冽泉般清澈,總從眼底蔓延的笑似薰風籠得人連心都要跟著開敞,不拘小節的自若攪著言談才思敏快得令人妒忌。
白月光般皮膚托襯五官輪廓顯明,一副混血模子落出來的樣貌活脫脫注定是要走演藝這途的料。
只是天真太過了啊那禁不起冰寒言語的七竅心似吸飽水的細密海綿,刀鋒輕過就傾流滿地收不起的濕潮,滴滴如拍岸浪花,鹹澀不全。
瑛士的瞳是清清淡淡淺淺薄綠,是一八風不起縐的湖色。
徹平與瑛士隸屬同一間經紀公司。初入行的徹平什麼都不懂,一對圓渾渾幾乎佔去眼睛三分之二的茶褐眼瞳無論誰看都稱讚。
不知世事的傻氣純樸又帶點稚氣的鄰家少年臉龐,準能讓女性消費者心動尖叫,好好栽培準是個人物,公司就是看中這幾點特色符合商業方向才簽下他。
他來來去去像能與眾人磁場頻率完美吻合的遊魂,走到哪兒都勾眼卻也無所事事,時間一久,索性抱著吉他窩在樓梯間哼哼唱唱,樂的自在。
「有沒有人說過小徹和瑛士很像?」
「沒有呢。那是誰?」
「是公司裡的藝人啊,和你年紀差不多,也喜歡彈吉他。」
「能跟我形容一下他長得什麼樣子嗎?我總是沒辦法將名字和人的樣貌對上。」
抱著文件行色匆匆的文書小姐彎下身來對他說:「瑛士啊……皮膚白白的,鼻子很挺,總是笑口常開。噢對,他是混血兒,徹平你一定一看就會知道的。」
徹平並不以為意。
這個世界即使相像如雙子也是兩人個體,縱然人們總說我們的魂都有缺陷,在說短又長的時間裡等待另一枚能相契的魄,但他對此類飄邈得玄虛的說法都遠遠觀望。
所有花開花謝皆非偶然,有的僅是順從運轉的必然。
徹平仍舊抱著心愛吉他坐在由下往上數來第二階梯。他其實不是很明白音樂,未曾受過專業音樂教育的他平日喜歡打打籃球,而吉他是一個意外的著迷。
弦高高低低的震頻和籃球打在木地板傳來的聲音同樣有魄力,轉得緊繃的弦與飽受壓力的人們無異;一樣深具潛力一樣禁不起挑撥,輕易的就會斷裂,釋放出所有未盡卻已無用的餘力。
斷裂的弦毫不費力在他指尖撕出破口,彈片隨之飛離視線外,待他抬頭與眼前人目光相對那瞬間他才明白日前文書小姐說的相像是怎麼回事。
「弦不能轉得那樣緊,斷了,兩敗俱傷。」
徹平永遠記得左手指尖的血是怎麼沾潤瑛士的右虎口,怎麼在那白月光的皮膚凝成一滴小小血珠滲入並在他傷口癒合後仍新鮮如等待日光蒸散的朝露,他眉間凹壑又如何被那帶瑕掌緣填平。
「我第一次看見左撇子這麼不屈服感情的。」
拉起斷絃朝吉他丈量,瑛士蹲在他面前皺眉,隆起的皮膚縐褶非常非常薄,薄到徹平一眨眼就消失在視網膜上,「你太理智了,放鬆一點,不然會被淹沒的。」
他試著順從瑛士的平撫舒展肌肉,剎那,映著自己臉龐的瞳色清明,像一串乾淨得叮噹作響卻又無聲的夢。
那湖深深兩泓不見底,漾著清澂濃鬱色綠。
魂魄的棲地是心,眼是窗門,於是徹平明白自己以淺薄來形容瑛士瞳色的原因。
層層稠稠深重像化不開的夜,久而久之就成了以訛傳訛的黑。但就算成了眾人看不見的淺淡得融在空氣也不顯突兀的輕薄嫩綠,那本質仍是無法否定的蒼鬱如茂盛草木。
是以,人情刃似冷暖言語一劃就一地淚般白月光淌洩,徹平最後總算明白自己為何願意讓公司將他與瑛士組成團體,而後出道;他的指間緊密無縫,月光不穿。
而不醒的夢終要醒來,如同望不著盡頭的旅程仍有終點在彼方等待。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情。
比起這世上所有溫柔言語,我希望能將心底話做成歌曲送給你。
落在湖心觸起一圈漣漪,滿溢在櫻華飛舞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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