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成為妳
柴門文的很多作品,尤其是《愛情相對論》,
總讓我想起了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的《雙面維諾尼卡》。
在電影《雙面維諾尼卡》裡,波蘭和法國各活著一位叫做維諾尼卡的女子,
巴黎的維諾尼卡和波蘭的維諾尼卡有一次街上的相遇,
波蘭的維諾尼卡在街上看到上車的巴黎維諾尼卡後,
覺得天旋地轉,因為兩個人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這就像是《愛情相對論》裡,
大崎笑美子因為從小羨慕佑天寺芽衣,
居然整型整到跟佑天寺芽衣一樣。
波蘭的維諾尼卡熱愛藝術勝過愛情,在舞台上燃盡了最後一滴心力,
留下了未能圓滿的遺憾。
奇士勞斯基用了很多事物來銜接兩個維諾尼卡之間命定聯繫,
諸如護唇膏、玻璃球、喜歡同一個音樂家等。
波蘭的維諾尼卡因為太醉心於藝術,忽略了男朋友,
在波蘭的維諾尼卡死時,巴黎的維諾尼卡感到一陣心抽痛,
似乎感受到波蘭的維諾尼卡已死,從此開始注意周遭的人,
彷彿要替波蘭的維諾尼卡圓因為太熱愛藝術,
而忽略男友的遺憾。
巴黎的維諾尼卡會注意到男主角,是因為他演木偶戲時陶醉的不能自己,
巴黎的維諾尼卡被感動,開始花時間去瞭解男主角,
原來男主角所演的木偶戲全是男主角自我的創作,
於是巴黎的維諾尼卡閱讀了男主角出版的所有書籍,
由於用心的浸淫,男主角數次與巴黎的維諾尼卡玩心靈相通的遊戲,
她都能找到答案,也知道他已經愛上她。
一般人對於《雙面維諾尼卡》的觀感是太過玄奇了,
不可思議。但是細思之後,其實真的一點也不玄奇。
霍普克(Rorbet H. Hopcke)在《意外的禮物》中提到,
我們總會天真的以為,我們自己是自己生命的作者,
我們的生命是我們自己主觀的創造,但生命中某些機運及巧合,
卻將我們引導到超出我們預期的處境,
往往也改寫了我們的人生。
是什麼改寫了我們的人生?
是我的個性嗎?是他人的一笑嗎?
在柴門文的《愛情相對論》裡,
大崎笑美子因為從小羨慕佑天寺,
竟然整型得跟佑天寺一樣,佑天寺的存在,
徹底的改變了笑美子的命運,
就宛如巴黎的維諾尼卡受波蘭的維諾尼卡亡靈指引,
走向不同的人生一樣。
笑美子說她討厭貧窮,不擇手段的往上爬,
目的很明顯的是要成為佑天寺芽衣。
◎ 書靠情緣
柴門文曾在《交錯愛情》裡提出了「書靠」(bookend)的看法,
之所以感受到彼此的訊息,主要的原因是彼此太熟悉,
一舉一動對方都了然於心。
《交錯愛情》中,都築真也雖然寫了〈書靠〉這一首詩,
但是想法卻是得自於都築真也的妹妹都築紗織,
紗織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只能看著哥哥真也與好朋友利根川洋二玩耍,
於是紗織開始藉由冥想,或是閉著眼睛,感受真也和利根川洋二玩耍時心情,
紗織漸漸的以另一種形式融入真也和洋二的玩耍世界裡。
1,22
書靠──都築真也寫的詩
分做在長椅的兩端,我們就像書靠,彼此背對著背,
展現懷抱的一切,雖然看不見彼端的你,
但卻能夠感受到你的氣息。我們是書靠
心理學家容格曾經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看法:同時性(synchroncity),
這是指外在的客觀事物會與內心世界間有一層隱約的聯繫存在。
書靠般的心電感應並不誇張,
容格在一次世界大戰期前曾經造訪波利維亞,
竟然聞到很重的血腥味,過不久果然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容格能聞到血腥味,一種可能的解釋為,
容格很早就關心各國的情勢,當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
內在隱藏的思慮幻化成外在血腥味,
外在的客觀事物從而與內心世界維持著一種隱然的聯繫。
都築紗織藉由長期的觀察哥哥真也與洋二,
從而形成一種心電感應的情況,初視可能有一點神奇,
但是瞭解原因之後,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釋懷。
◎ 我心中棲息了一位女神
《Age 35》裡,
朱美與成瀨就像是波蘭的維諾尼卡和法國的維諾尼卡,
成瀨看到朱美,
馬上猜到她先生是上班族,
有兩個小孩,一家四口一起住在公寓裡,
每個禮拜到附近的文化中心練瑜珈,
結婚的同時也放棄了繪畫。
但是,目前因為小孩長大可以鬆手了,
所以打算重拾畫筆。
接著,成瀨說朱美懷疑的心情像蜘蛛一樣附著在妳的胸口,
混濁的雙眼看不清真實(1,62)。
成瀨在大學時代請五十嵐朱美作模特兒,
完成了一具與朱美等高的陶器,自此迷戀朱美。
朱美後來嫁給島田英志,成瀨也另娶她人。
成瀨的太太後來把朱美的陶器打爛,接著自殺,
因為成瀨心中棲息著另一個女人:
2,127
成瀨:「幸福的女人的眼睛不是這種閉法。
妳有多久沒有和老公做愛?
妳閉上眼睛的臉寫著吻我...吻我。
我不會對心中有別人的女人出手,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天起,
妳一直是屬於別的男人的。
學生時代,是畫刊系的山崎,
山崎愛上別的女人,甩掉妳之後不久,
妳很快就和現在的老結婚,
我等妳十五年。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妳心中其他男子的影子消失的那一刻。」
朱美:「成瀨!妳不是也已經結婚嗎?」
成瀨:「我太太丟下一句,你的心中棲息著另一個女人,
這樣的話就走了。
她把我的畢業作品,那個阿嵐等身大的陶器打破後,
五年前她就走了。」
成瀨沒有再婚,主要的原因是他心中還棲息著一位女神,
成瀨只要在他的心中描繪那女神,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的創作靈感就會不斷浮現,
成瀨的學生櫻田問成瀨心中棲息的女人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呢?
是否是超級美女?
成瀨回答道,「她」的美不是像日本小姐或是明星那種很容易讓人看到外表,
而是只有成瀨自己才能感受到「她」的美,也只有「她」才能讓成瀨動心(2,138)。
◎ 阿尼姆斯對上阿尼瑪
成瀨日思夜想朱美十五年,
知道朱美嫁給了上班族島田英志,
再由朱美憂鬱的表情,很容易心電感應到朱美的想法。
朱美的丈夫島田英志很討厭與成瀨眼神交會,
因為他發現成瀨竟然與她太太有相同的眼神(2,208),
在《愛情相對論》中,
大崎笑美子被指責腳踏兩條船,
真正瞭解笑美子是與笑美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佑天寺芽衣,
佑天寺知道笑美子沒有腳踏兩條船,只是一時被迷霧蒙蔽罷了,
從一開始,笑美子就只喜歡四谷一人,
笑美子訝異於佑天寺居然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佑天寺回答說:「因為我們有一張相同的臉」(2,230)!
柴門文漫畫中最令人費解的部分,
大概就是這種雙面維諾尼卡式的陳述,
只要用心體會,會有柳暗花明的喜悅。
很多事情並不玄妙,只在於多花了一點心思,
多付出了一點關心,多投入了一點的愛。
2,227
英志:「哪時候開始喜歡他?」
朱美:「可能..是我出生那一瞬間開始的吧!
再與他相遇之前,我已經愛上他,
我的命運是以他為目標而勇往直前的水流,
我的心只是一顆種子,在時機來臨前,
很自然被引導而開花而已。」
《Age 35》裡,
島田英志企圖挽救瀕臨崩潰的婚姻,
兩人相約二度蜜月,英志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瞭解結髮妻朱美,
島田質問朱美究竟何時喜歡上成瀨,
朱美竟然回答為從一出生就開始了。
從成瀨心中棲息著另一個女神,到伍十嵐朱美說一出生就愛上成瀨,
柴門文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呢?或是述說著怎樣的內在經驗呢?
心理學家容格曾經提出了一對非常具有創造性和解釋性的概念:
阿尼瑪(anima)與阿尼姆斯(animus)。
這兩個字來自於拉丁文,原意都是精神。
容格認為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棲息著一個理想的異性典型,
棲息在男的內心深處的叫做阿尼瑪,
棲息在女的內心深處叫做阿尼姆斯。
當你遇到了一個非常喜歡的異性,
很有可能是這位異性朋友,
與棲息在你內心深處阿尼瑪或阿尼姆斯很相像,
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外在你喜歡的異性,
也不過是你內心潛藏之異性典型的投影(projection)罷了。
「因為每一個人都藉著戀愛,
在尋找自己所缺失的一部份。
所以一想到正在戀愛的對方時,
就算有多少之分,心情總是會覺得悲哀起來。
好像一腳踏進了很久以前失去了、
但還是懷念的房間似的心情一樣。」
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下冊, 頁 104。
或許正如村上說云,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層封著一間小房間,
每一個人都是藉由戀愛,來尋找自己缺失的一部份,
男的缺阿尼瑪,女的缺的是阿尼姆斯。
成瀨說他心中棲息著一位女神,
這位女神很明顯的就是伍十嵐朱美,
或者說,伍十嵐朱美是成瀨心中阿尼瑪的投影、化身。
對於伍十嵐朱美而言,她自承一出生就愛上了成瀨,
一點也不為過,因為成瀨剛好就是棲息在她內心深處阿尼姆斯的化身,
朱美心中有一顆種子,看到成瀨就自然開花結果。
每一個人都是流浪的半身,只有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阿尼瑪或阿尼姆斯後,
才結合成一個完整個體。
英志突然覺得朱美好陌生,
14 年的婚姻竟然一點也無法瞭解朱美這個人,
朱美要面對自己內心的呼喚,要在剩下的人生誠實的面對自己,
表現自己寂寞,和一個與她一樣寂寞的人(成瀨)一起面對剩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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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美:「這14年來,我們曾經有過小小不滿和鬥嘴,
但是我喜歡每一次都對我說好話,
你的溫柔成了溫暖水流從我心中滑過,風大的日子裡,
你抱著我顫抖的雙肩,
冬天的夜裡,你將我凍僵的雙腳裹在你溫暖的膝蓋間,
只有我被那溫暖環繞時,我才能忘記自己的寂寞,
但是不管我怎麼逃避,我都只是一個無能而寂寞的女人,
我想我也覺悟到這些,才造成今天的結果,
我想我不會再逃避了,我要去面對自己,
在剩下的人生裡,我想成為一個能夠面對、表現寂寞的人,
和一個和我一樣寂寞的人一起...」
英志:「到底,過去14年來,我是怎樣看這女人的,
我到底認識這個女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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