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力克斯症候群
《愛情白皮書》陳述了柴門文對這個無聊世界的看法,
柴門文認為這個世界是虛假的,而愛則是石礫廢墟裡唯一的寶石。
《愛情白皮書》裡最精彩的部分是刻畫了掛居保這一個「冷漠」的假面超人。
每一個人在社會化的過程會慢慢的戴上一個人格面具(persona),
面具是經由文化、教育以及對於社會環境下的產物。
心理學家容格把面具引入了心理學領域,
他從羅馬劇場借用了面具這個名詞,
指的是演員所戴的面具。
當演員戴上面具後便在劇中扮演某個既定的角色。
掛居保戴上了一個不讓自己流淚的面具,
久而久之就變成極度的冷漠,
他不知道何時應該哭,何時應該笑。
有一次園田成美看到掛居保要哭了,
竟然硬是把眼淚擠回眼眶。
如果掛居保持續如此下去,
可能會得到「無法表達情緒症」(alexithymia)。
卡爾‧賽伯(Karl E Scheibe)曾描述一個病人愛力克斯,
愛力克斯可以整天靜靜的在臥室、廚房、浴室三個地方打轉,
他母親受不了他的冷漠,
幾次趕他出門,他總是又晃回家,
他母親死的時候,看不出他有何種感覺,
愛力克斯在小的時候就很少哭,
掛居保在某些方面其實已經有一點像愛力克斯。
《愛情白皮書》第一部,(3,37)
掛居:「我不能沒有園田!」
取手:「為什麼?」
掛居:「園田是我的基準!」
取手:「基準?」
掛居:「啊!那時候要哭,那時候要笑。
只要看到園田就很明白了。
不知道要哭要笑時,
只要以她作為基準就好。」
松岡:「掛居想用意志力和理性來控制自己的感情,
但是往往卻出現混亂的局面,
所以掛居很需要妳。」
掛居保由於長期壓抑自己的情緒,
已經有點麻木不仁。
掛居保告訴松岡他為何會喜歡園田成美,
理由是園田成美是一個他心目中的「標準」,
他只要看園田成美笑就知道要笑,
只要看園田成美哭,他就知道要哭,
他只要看到園田成美很憂鬱,他就知道要憂鬱。
掛居保喜歡園田成美的原因是:短頭髮、適合穿迷你裙、眼睛大到快掉下來。
這些特徵剛好就是俐落、外向、真誠的人格特質的外顯,
這些特質也剛好是掛居保最欠缺的。
◎ 浮士德陰影
園田成美和掛居保的人格特質如果合起來剛好是一個圓滿的個體。
當掛居保戴起了一副面具,他生命中其他的人格特質就潛入暗處成為陰影(shadow),
陰影可以視作為一種超人格,想要獲取人格面具所不允許的事物,
這些事物剛好就是園田成美的身上出現,所以掛居保一眼就愛上園田成美,
這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歌德《浮士德》(Faust)中的魔鬼梅菲思托夫里斯(Mephistiopheles)就是文學史上陰影的經典人物。
浮士德是一個無趣的知識份子,他博覽群書、了然一切,
但是卻覺得百無聊賴。過度的理性生活,
意味著浮士德壓抑了感官的刺激的渴望,
當克制的越徹底,反彈的力道就越驚人,
在梅菲思托夫里斯的指引下,浮士德經歷了「逆向轉向症」,
也就是一種人格轉向其對立角色的病症。
浮士德擁抱陰影。
《愛情白皮書》第一部,(2,213)
取手:「妳啊!只要肚子一餓,
脾氣就不好。一副不太理人的樣子。對於生理需求很直接,
實在是很容易察覺的,肚子一餓就會發起呆來。
想睡覺的話,就睡熟了。一慌張起來的話,就會跌倒。
一說謊話,就會滿臉通紅。妳就是這樣可愛。」
在柴門文的筆下,園田成美可以看做是掛居保的陰影,
代表著掛居保極度壓抑自己下,所有隱藏情緒的概略總和。
魔鬼梅菲思托夫里斯誘惑浮士德開始體驗感官刺激,
園田成美則是藥引,慢慢的治療掛居保的「漠然」,
園田成美鼓勵掛居保哭出來,
作用與梅菲思托夫里斯鼓勵浮士德正視自己內心的需求是同樣的作用。
在心理治療的角度上,唯有與自己人格特質中的陰影取得某一種程度的融合,
鑄成一副新的「面具」後,才可以獲得重生。
徹底的與陰影決裂,只會油盡燈枯的耗下去,
掛居保可能成為一灘爛泥,浮士德則覺得生無可戀。
《愛情白皮書》第一部,(2,236)
成美:「掛居,怎麼呢?」
掛居:「沒有,已經好了。
差一點,眼淚就掉下來了。」
成美:「哭也沒關係呀!」
掛居:「不要!好難看。」
◎ 第三張臉
在《愛情相對論》裡,
大崎笑美子自幼崇拜佑天寺芽衣,
長大後竟然整型到跟芽衣一模一樣,
笑美子為了嫁進豪門,不擇手段的達到目的(1,190)。
芽衣則剛好相反,
在母親的斯巴達教育下,
極度壓抑自己的情緒、想法,
什麼事情都按照母親安排的來做。
芽衣不能做、不敢做的事,笑美子多做了。
1,192
芽衣:「可是別隨便的糟蹋我的臉!」
笑美子:「為什麼?妳一副聖女貞德的樣子,
我只不過是替代妳,
去跟男人做愛做的事,
反倒替妳完成妳不敢做的事呢?」
芽衣所有的反動的情緒集結成的陰影,
全部都活靈活現,借屍還魂的出現在笑美子的身上。
如果芽衣是浮士德的話,
笑美子就是魔神梅菲思托夫里斯,
芽衣快乾涸的心靈,也是學習笑美子遇神殺神,
毫無顧忌的行事作風,才漸漸的甦活起來。
芽衣是文字記者,主播大月故意整芽衣,
把稿子動手腳嫁禍給芽衣,
芽衣當場捉到大月在動手腳,
口氣像極了笑美子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完全不像是大家閨秀,
青木就訝異的對芽衣說,
有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芽衣好像被笑美子附身一樣(1,180)。
誠實的面對自己的陰影,
與自己的陰影取得融合,
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活力,
徹底的與自己的陰影決裂,
心靈必定日漸枯萎。
芽衣在與笑美子的相處,
其實可以看做互相治療的過程,
互為對方影子的兩個人,在心理治療上意義非凡。
芽衣後來敢公然反對母親,
泰半是來自於笑美子的影響,
笑美子引導著芽衣要勇敢的爭取自己想要,
表達自己的想法,每當芽衣在工作上遭遇到困難時,
笑美子總是適時的進場扶持,
像極了一對爛姊爛妹。
笑美子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
也在芽衣認真的生活態度的影響下,
漸漸的獲得某種程度的扭轉。
笑美子遇到危機時,泰半也是芽衣提供消息,
幫忙解決。
在《愛情相對論》裡,
芽衣和笑美子的關係不是競爭的關係,
而是互補。《東京愛的故事》中,
赤名莉香比較像笑美子,關口里美比較像是芽衣,
赤名莉香與關口里美競爭完治;
《女強人俱樂部》裡,
鴨下美紀比較像是笑美子,
太田夏子比較像是芽衣,
美紀和夏子之間卻卡著振一郎。
笑美子和芽衣的個性互相融合,
才可以得出一個完整的個人,
故事的最後也證明了這一點。
1,190
芽衣:「笑美子的臉突然變成三個,
追少東時的臉,卸妝後酷似我的臉,
以及那張在鎮上沒有整型的臉。」
芽衣和笑美子互相學習,從而形成了一個新的面具,
每一個人都以新的第三張臉,堅強的活下去。
◎ 挪威森林的悲哀
《愛情白皮書》中,
掛居保與園田成美的融合並不順遂,
掛居保像是一座萬年冰山,冷冰冰的態度讓園田成美慢慢受不了,
再加上掛居保與園田成美分居兩地,
自從掛居保保和園田成美邂逅開始,掛居保進入雪融時刻,
只是速度並沒有很快。
由於園田成美害怕自己被掛居保拋棄,
索性就提出分手。
掛居保後來與東山星香的會談中指出,
園田成美無法像他媽媽和時江一樣的寵他,
園田成美事事與他強碰,簡直是火星撞地球。
當園田成美說掛居保不愛她的時候,
掛居保只好抱起園田成美,企圖用「性」來聯繫。
當情侶只能用「性」來聯繫,
其實男女關係已經下降到動物層次。
性的目的有時候可以看做人對外界的窗口。
在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中,所有得到精神官能症的女子,
都無法與異性歡好,性在村上的筆下是一個與外界聯繫的窗口,
當這個窗口關閉時,人與人之間就陷入無法溝通的窘境。
掛居保只能想辦法用性來維繫園田成美的關係,
分手是必然的結局。
東山星香後來對園田成美說,
都是園田成美的錯。園田成美年輕躁進,
不可能有心理治療師般細心來為掛居保治療,
掛居保像是受傷的野獸,被園田成美步步進逼。
東山星香有一點像是柴門文的化身,
柴門文深諳心理學,東山星香研究所唸的是心理輔導。
東山星香覺得園田成美不對是以一個治療者的角度來看。
掛居保面對自己的陰影,取得一個新的人格面具延宕經年。
所有心理治療之患者,都必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陰影,
與自己的陰影或創傷取得某一程度的調和,才有可能真正的療癒。
對於掛居保而言,自己不願意面對的陰影為內心的喜怒哀樂起伏,
掛居保以園田成美為「基準」,
準備跟著園田成美學隨著內心的心情起伏。
讀者或許認為這可能太過誇張,
但實際上喜怒哀樂有一部份真的是靠「學習」而來。
假若小朋友在跌倒的時候,大人根本就不理不睬,
小朋友可能以後就漸漸不哭,控制情緒的神經細胞慢慢跟著萎縮。
在《愛在大腦深處》這一本書裡,
三位腦神經專家提到一個有趣的實驗,
一個幼兒搖搖晃晃走在草地上,
他不穩的步伐不斷的往前走,
突然間小孩子重心不穩跌倒了,這時候幼兒會看母親的臉,
倘若母親表現出驚慌或是擔憂的表情,
他就會開始哭,如果母親覺得有趣的話,
他會跟著笑。幼兒會以母親的判斷來衡量輕重,
因為幼兒雖然會覺得疼痛、害怕,
但是無法判斷輕重,如果這時候母親刻意把跌得很重的情況,
用笑嘻嘻的方式帶過,很有可能幼兒會漸漸的出現異樣的症狀。
不知為什麼?
每次重讀《愛情白皮書》,總讓我想起《挪威的森林》裡形形色色的悲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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