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阿達說要去採蘿蔔。
明美要他不要走石子路,阿達隨口應了聲,就出門了。
阿達邊走邊想,想什麼? 也沒什麼。
說他腦袋空空是個粗人,但做起事來卻很認真用心,這大概就是明美爸媽願意把明美交給他的原因吧。
路上幾輛機車駛過,鄉下地方沒有什麼外人。
阿達看到幾位阿伯,都是從小看他到大的長輩,阿達對他們打了聲招呼,那些伯伯們自顧自的聊天、下棋沒有看到阿達的樣子。
老人家耳朵不好,應該是沒聽到。阿達想。
天空灰矇矇,新聞說今天沙塵暴,風大到都可以把一個3歲小朋友吹走了。
這種天氣厚!阿達搖搖頭,往電線桿旁小路走入。
以前,在他們都還是穿吊嘎,破破短褲到處跑的以前,這裡的水溝都還是清澈的時候。
阿達曾經在這裡撿到過一個奇怪的東西。
也不能說是奇怪,只是路上怎麼會有一件女生的內褲。
哎!還是很奇怪,這件事情讓阿達長大後都還是不明白。
也許是因為阿達太老實了吧?
左手拿著水桶,穿著藍白拖的阿達,啪塔啪塔的走往他們家的田。
天空是莫名的清澈,一朵能遮陽的雲都沒有,讓阿達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
阿達想,要是可以採滿蘿蔔的話,今天晚餐跟明天就可以喝蘿蔔燉排骨。
那是阿達的最愛,尤其是燉到軟爛的蘿蔔,清香鬆軟。
在到田裡之前,得先穿過一片甘蔗園。
甘蔗長的比人還高。
小時候阿達常跟同學們放學後來這裡,玩躲貓貓跟官兵抓強盜。
阿達還記得有一次那個坐他前面的男生,叫做阿尾。
阿尾是個很衰小的人。
聽說阿尾小時候爸爸外遇離開家裡,媽媽把阿尾丟在他阿公阿嬤家,自己跳河了,沒有找到屍體的樣子。
他的阿公跟阿嬤也沒什麼在照顧阿尾,小時後丟在家裡得了一場大感冒,所以有時候會看到阿尾行為怪怪的。
阿達也不明白阿尾到底有多衰,只不過大家都叫他衰鬼王。
那一次不知道是誰提議要來玩躲貓貓,還找了阿尾當鬼,地點就在甘蔗園。
大家約定好要來作弄阿尾,說等他數數的時後,就從甘蔗園的另外一頭溜走。
溜走的他們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只好大家三三兩兩的回家,等吃飯。
那場躲貓貓,阿尾一直玩到晚上。
阿尾的阿公阿嬤來到阿達家,大約晚上8點多。
他們說,阿尾晚上沒有回家,四處去問的結果是最後跟阿尾玩的就是阿達,他們來問阿達。
阿達手心汗濕,在濕熱的夏天晚上,阿達卻覺得全身發冷,他跟阿尾的阿公阿嬤說,在甘蔗園。
小孩子好玩的嬉鬧天性,捉弄一個有些癡呆的朋友,在大人的眼中就是胡鬧,就是荒唐。
阿達被藤條鞭打,他哭鬧著要求阿爸住手,他不是故意的。
最後阿達被罰跪在神主牌面前,大人們去尋人。
大人們匆匆帶著手電筒,跑去甘蔗園。
甘蔗園黑漆嘛烏的,甘蔗又高又直,實在看不出阿尾在哪邊。
鎮上比較有人望的阿波叔說,他馬上要大家來找人,說完就跑走。
剩下的大人分頭入了甘蔗園,阿達也去了。
他偷偷跟在某位伯伯的身後,因為害怕也因為心虛,阿達覺得四周都是在瞪他的眼珠。
甘蔗園裡有風呼呼的吹,輕輕的,冷冷的。
阿達跟丟那位帶著手電筒的伯伯,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個轉彎就看不見了。
突然四周都變的很靜,之前尋人的吵雜聲都消失了,只有風聲。
阿達的心跳很快,好像有什麼東西,他知道。
『幹!』阿達探出的腳步拐到某種東西,太黑,他看不到。
那好像是個小孩的腳。
阿達看著那小孩的腳,心跳的很快又急,他大叫著阿尾的名。
可是他沒動,阿達悄悄走近,那小孩的胸膛還有起伏。
阿達想,該死的阿尾還在這裡睡覺,不知道大家找他找的快起笑了嘛!?
阿達發怒想搖醒阿尾。
忽地,一陣大風吹來,甘蔗園颼颼作響。
月光透進甘蔗園,阿達看見了阿尾的臉,也看見他脖子上纏繞的兩條臂膀。
白到發青的兩條手臂。
阿達一驚,看向手臂的主人,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女子也看阿達,她輕笑。
不知互望了多久。
女子笑容越來越開,臉孔越見模糊,眼睛糊成兩個深深的窟窿。
原本發白的唇,越顯紅豔,幾要裂到耳後。
她把手舉起,示意阿達不作聲,阿達早已嚇到腿軟。
一陣風吹來,帶起女子鈴鈴的笑聲。
阿達看見無法解釋的事情。
他看見那女子順著風,帶著那恐怖的臉孔朝他撲來,還帶著詭笑。
阿達腿一軟,昏了。
阿達從自己的床鋪醒來,頭昏昏沉沉的。
天是黑的,阿達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醒來。
而且跟他一起睡的表哥阿末也不在旁邊。
好像做了個惡夢,阿達用力想也想不起夢尾巴,他只記得夢裡阿爸打他打的很痛。
阿達走下床,想到廳裡看看。
走出房門,阿達就聽見廳裡有多人的交談聲,但是很低。
他以為阿爸跟表哥他們都在廳裡,就像往常吃過晚飯後的家人交流時間。
以往阿公跟阿爸都會說說現在米價跟農業的事情,那些阿達不懂。
越往廳走,交談聲越大,不過不像阿爸的聲音。
反而是像蜜蜂在耳朵旁飛的嗡嗡聲,很多隻蜜蜂。
阿達掀開往廳裡的布簾。
中間的大桌旁,站滿一圈的人。
那群人感應到阿達,動作劃一的轉頭向著阿達,看他。
阿達不認識那群人,連一點點熟悉感也沒有。
那群人抬手指向阿達,開始輕晃身體。
氣氛詭異而沉靜。
女子裂嘴的畫面閃過阿達腦海,他想起來了!
『不要逗留,你該回來了!』
阿達睜開眼,全身汗濕。
他跪在廟裡,眼前有個長髮披肩的師傅,捻著三支香在他肩上頭頂各點三下,邊念念有詞。
阿達頭還有些昏,好像睡很久的痠疼感從四支的關節慢慢散開,而且胸口有些悶。
突然師傅大力拍下阿達的背,順勢的吐出一口水。
那水污黑發臭,但是阿達覺得舒服多了。
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師傅把阿達牽起,轉頭跟阿達的阿爸和阿母說了一些話。
要他們把阿達帶回家,還有用柚子的枝葉燒水洗身體之類。
然後就忘記了,阿達直到現在提著水桶,啪塔啪塔的走過甘蔗園後才隱隱想起這些。
那時候好像有個隔壁村的女孩子失蹤了?
阿達模模糊糊的想起這件在當時很轟動他們村鎮的大事。
然後他們小學招集了全校的女學生,共同開了個會議。
回來的時候有些女學生臉色發白,有些還哭了。
阿達當時還問了一個要好的女生怎麼回事,她還生氣的回罵了一句臭男生。
當時迷迷糊糊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好像都有跡可循。
走到蘿蔔園邊,阿達放下水桶開始尋起肥美的蘿蔔。
那時候的那個女鬼,現在應該也投胎了吧?
阿達拔起一顆蘿蔔,心裡想的全是等等要入口的蘿蔔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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