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年少
愛情,就像初次嘗到,那半熟的楊桃滋味,
酸酸的、澀澀的,卻又忍不住想一再深嘗,
流轉在青澀楊桃、你憨甜笑靨間,
我初次的、純淨的愛情,
悄悄萌芽。
一之一 天晴
我叫沈天晴。
若要說起我的一生,其實乏善可陳得緊,怕各位看得頭重腳輕眼皮撐不開,就挑些重點來說好了。
所謂的「一生」,其實也不長,目前為止,才過了十四個年頭又三百二十七天八小時零五秒而已。
首先,和所有人一樣,我有一對慈祥和藹的父母,還有一個很帥、很優秀,女生看到都會忍不住尖叫的哥哥。
至於我,從小到大老師給的評語,大抵都離不開:個性衝動、頑劣難馴,宜多管教等等形容詞,善良一點的老師,會說我活潑外向、打抱不平。
不過那有什麼差別?換個好聽些的說法而已,還是在損我。
什麼?不信讓我來註解一下--
活潑外向--等於我很皮,相當皮,皮到欠揍。
打抱不平--另一個說法叫惹是生非,調皮搗蛋。
最狠的是,國小五年級時的導師還在家庭聯絡簿上寫著:冥頑不靈,目無尊長,行徑囂張,不知悔改,請家長嚴加管教,
以免危害社會善良風氣。
儼然把我寫成了混世惡魔,連社會風氣敗壞、經濟景氣低迷都和我有關,再說下去,孔明先生的出師未捷身先死、
中國五千年來的成敗興衰都變成是我的罪過了,只差沒要我切腹自殺以謝天下。
我只不過在背後給那個老處女導師取了個「滅絕師太」的綽號,外加和同學賭她內褲的顏色而已,大家來評評理,這樣有很罪該萬死嗎?
媽媽居然罰我跪,這也就罷了;要我明天向滅絕……呃,吳老師道歉,我也可以接受;寫悔過書,小Case,保證文情並茂直追與妻訣別書;
可是--最最不能接受的,是媽媽居然不准我吃晚飯,晚餐還故意煮我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
這真是天底下最不人道的酷刑了!
不過還好,哥哥總是會維護我,不管任何時候。
小時候一再挨罰,常會哀怨詢問:「媽媽,我其實不是你親生的對不對?」
「答對了!你是臭水溝挖出來的。」真過分!居然答得這麼乾脆,還一副「你這輩子就現在最聰明」的表情。
相較之下,品學兼優的哥哥,相當適合被拿來當天神崇拜。
而,我確實也這麼做了。
那個時候,家裡的經濟狀況並不好,家中務農,爸媽每天都好忙好累,沒辦法兼顧到我,我等於是哥哥一手帶大的。對我而言,
哥哥不只是哥哥,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會像所有的人,去批判我的行為,而是用另一個角度看待我,包容我的所作所為。
每當我又闖了禍,在一堆皺著眉頭看我的人裡面,總會有那麼一張面容,帶著微笑,眼神充滿瞭解與寬容,默默支持我。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他是我的守護神,也是我的避難所,每次只要有事,第一個趕來我身邊的人是他;
闖了禍,第一個想要找的人,也是他。很早以前,我就已經領悟到,我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沒有哥哥。
有一年窮極無聊,蹲在一旁看到鄰居玩「新郎、新娘」的家家酒遊戲,回來之後滿口嚷著要嫁給哥哥,在那懵懂無知的年歲裡,
還不太能理解「嫁」是什麼意思,但是隔壁長我兩歲的大毛,一副大人樣地告訴我,「嫁」就是和最喜歡的人一起生活,永遠不分開。
最喜歡的人?那不就是哥哥嗎?
所以我問哥哥,要不要「嫁」給我。
哥哥說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男生,不能『嫁』給你。」
「那,我嫁就可以了嗎?」
「還是不行。」
「為什麼?」第一次覺得哥哥很龜毛,用力瞪他。
哥哥輕輕笑了,摸摸我的頭。「因為我們是兄妹。」
兄妹?我歪著頭思考,因為是兄妹,所以不能嫁給我最喜歡的哥哥嗎?
那年,我三歲半,第一次討厭「兄妹」這個字眼。
在那之後的一個夜裡,我半夜醒來,見不到哥哥,心慌地下床尋找,循著微弱的燈光,看見呆站在父母房門前,表情呆楞的他。
「哥--」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我噤聲。
我聽話地點頭走向他,沒發出一丁點聲響,隱約捕捉到房內父母的談話聲。
那年冬天很冷,哥哥低頭看見我沒穿鞋,把我抱起來,回到房間。
我好奇地問他:「哥哥偷聽……」
「我沒有偷聽,是起來喝茶,不小心聽到的。」他把我放在床上,蹲身拍掉我腳下的髒污,我兩隻小腳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晴,別亂動!」他翻開被子,找到又被我踢掉的襪子,替我穿上。
「嘻……哥哥、哥哥……」我撒嬌地撲抱上去,在他臉上印了一串粘答答的口水吻。
他從來不嫌髒,笑笑地把我塞進被子裡,在我身邊躺下。
「晴,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哥哥偷聽的事?」
「我沒偷聽,是不小心聽到!」
「沒偷聽……不小心?」
「對,所以晴別說。」
我綻開領悟的笑容,用力點頭。「不能說,哥哥偷聽……」
「我、沒、偷、聽!」
「不小心?」
「對,不小心。」
「不小心偷聽?」
「……」哥哥歎了一口氣。「小小晴,你一定要死咬著偷聽不放嗎?」
我沒告訴哥哥,其實,我也聽到了。
和哥哥一樣--不小心,偷聽。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牢牢地記住了那個關鍵字眼,而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關鍵字眼。
它在我腦子裡盤旋不去,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困擾著我。
於是,我問哥哥:「什麼是孤兒?」
正在幫我洗澡的哥哥停下動作,奇怪地問我:「你哪裡聽來的?」
「那天晚上,哥哥偷聽……」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嗎?」
「那什麼是孤兒?」
「孤兒就是……」他停了一下,幫我穿好衣服,斟酌著挑選字眼。「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也沒有親人的那種……那種小孩……」
「媽媽說我是孤兒,我沒有親人嗎?」
所以,爸爸不是我的,媽媽也不是我的,就連哥哥都不是我的,我,是孤兒?!
哥哥突然不說話了,將我抱得好緊。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懂得那個擁抱叫心疼。
慢慢懂事,對孤兒有了更實質的領悟,也明白了那記擁抱的憐憫,反而沒有太大感覺了,因為還來不及感傷,已經先有太多的感覺塞進我心裡,
滿得沒有空間感受其他。
到底是不是臭水溝裡挖出來的,我不想去求證,因為就算什麼都沒有,我還是會擁有另一個人最真的疼惜,我從來就不孤單。
哥哥,真的不只是哥哥了……
那又是什麼?我還沒有個答案,但是在那之前,我下意識地藏起了歷年來仰慕者要我轉交給哥哥--不計其數的情書。
國小四年級,死黨說我哥很帥,老是藉故要來我家玩,於是學期結束前,我和她切八斷,絕交了,同時明白千古不變的道理--
女人的友情是相當薄弱的!
國中一年級,我們班的班花倒追哥哥,我規定他不許再去學校接我下課,我自己會回家,哥還以為我不想再依賴他,
迫不及待想展現小大人的樣子。
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讓我的俊俏哥哥每天被一群花癡女用眼神強暴?
哥哥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我對他有相當強的佔有慾,這點,我從不否認。
漸漸的,我開始明白,這強烈的佔有慾背後代表的是什麼,在這少女情懷的十四歲……
一之二 瀚宇
我叫沈瀚宇。
我的人生,其實也沒有什麼戲劇化的高潮迭起,生命中唯一的重心,全都圍繞在一個女孩身上,她叫沈天晴。
所謂的「一生」,其實也沒多長,目前為止,才過了十七個年頭又兩百四十天九小時三十五分零九秒而已。
從小到大老師給的評語,大抵都離不開:品行優良、表現優異、好學進取之類的。其實,那也只是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想領獎學金而已。
和所有人一樣,我有一對相敬如賓的父母,還有一個很可愛、很活潑的妹妹,但是她不愛人家說她可愛,那代表幼稚、長不大,
也不愛人家說她活潑,因為她疑心病很重,認為那是在罵她很皮、很白目的意思。
生平第一個向她告白的男孩子,就是這樣壯烈成仁的。
晴問他喜歡她什麼?
男孩好死不死,就是回那句:「你很可愛、很活潑。」
不難想像,這人會死得多慘了吧?
晴覺得那個男生很惡劣,用這種方式諷刺她。
而我則是覺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妹妹第一次被人告白,卻是以對方被扁成豬頭收場,請問我該有什麼反應?
很抱歉,那天晚上我笑到下巴快脫臼,沒空發表心得。
我們家的晴,和別人家的小孩不一樣,她是一株奇葩,從小活……呃,活躍!(這不犯她的忌諱吧?)精力充沛的好動寶寶一個,
沒一刻靜得下來,才剛學會爬就滿屋子鑽,學會走之後更是別想要她安靜坐下來,一閃神又要滿屋子找人了。
她很愛玩捉迷藏遊戲,東鑽西鑽要人找,但是很奇怪,我找得到她,不論她躲在哪裡,第一個找到她的人總是我。
最離譜的是,有一年田裡收成,爸媽不放心兩個小孩在家,把我們也帶去,那時,晴已經會爬,正在學步中,成天爬來爬去,驕傲地展現成果,
不知怎地,居然順著滿堆稻草往上爬,最後下不來,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爬上去的,大人也不曉得該怎麼救。據說,那高度要摔死一個
未滿一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是綽綽有餘了。
她的童年,處處是驚險與刺激。
天晴等於是我一手帶大的,可以說,我是她最親密的人,沒有人會比我更瞭解她,在她牙牙學語時,第一個會喊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
而是哥哥。
她記住的第一個名字,是沈瀚宇。
她餓了、累了、傷了、跌了,受到委屈了,只會找哥哥。
還記得有一年,她差點成為失蹤兒童,全家人急得快發瘋,拚了命尋找,後來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匆匆趕去,吃飽喝足、
累極的她一見到我,歪倒進我懷裡,憨憨笑著,安睡去也。
警員告訴爸媽:「這娃娃口齒不清的,問她什麼都不知道,家裡有什麼人,只答得出『哥哥』,問她爸媽什麼名字也說不出來,
自己什麼名字更不清楚,奇怪的是,哥哥的名字倒記得清清楚楚,也好在她記得,不然我們還真不曉得怎麼辦。她倒好,
吃飽喝足就哭鬧著要找哥哥,忙壞我們一群人。」
一場虛驚之後,她在我懷中睡得很香、很甜,完全不理會為她而人仰馬翻的大人們,像是只要有我在,天崩地裂也驚擾不了她。
她是我的寶貝,我也一直以為,我會這樣護著她、疼著她,直到許多年後,將她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中,延續護她、疼她的任務。
直到七歲那一年,無意中聽見父母的談話,我和她之間起了變化,妹妹,不再只是妹妹……
她年幼,不明白處境堪憐,但是我替她難過,心疼一無所有的她。
我告訴自己,要對她加倍的好,把上天虧欠她,那些不足的全給補上。
晴很快樂,比我所以為的還要快樂,樂觀開朗的性格,讓她時時洋溢著燦爛無憂的笑顏,沒見她真正為了什麼而傷心得無法釋懷過。
就算闖禍被罰,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只要我懂就夠。
只要我懂,她便笑。
晴國小五年級時,讓導師在家庭聯絡簿上告了一狀,媽看起來很生氣,但是我知道,晴沒有他們以為的叛逆,她不是會無故惹事的小孩,
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帶著悄悄幫她預留的晚餐給她,問她為什麼要用鏡子去探導師裙下春光?
晴說:「我討厭她!」
「好,晴討厭,我就討厭。但是,能不能告訴哥哥為什麼呢?」
「她誣賴我!」晴扁起嘴,眼睛浮起水光。
誣賴?我皺起眉。「她誣賴你什麼?」
「全班同學都討厭她,有人在她茶杯裡放蟑螂,她找不到人,就說是我。因為我常闖禍,所以什麼壞事都一定是我做的嗎?怎麼可以這樣!」
聲音透著委屈,稚嫩的她,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以偏概全的待遇。
「晴,你起來。」不該受的罰,我不會讓我的妹妹委屈。「吃完飯就去洗澡睡覺,明天我陪你去學校。」
「可是媽媽……」
「我會幫你跟她說。但是晴,這種方式不對,知道嗎?不管你多麼討厭老師,都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好不好?」
她點頭。「哥,你會覺得我是壞小孩嗎?」
「當然不是!」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怎會不明白,她從來就不壞,只是比別人多了冒險犯難的精神,個性直來直往,喜歡的、討厭的,
清清楚楚假不來。
我從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甚至希望她永遠保持這樣的純真。
「哥哥最好了,別人都不懂沒有關係,哥哥知道就好了。」她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
於是我領悟到,她把我看得比爸媽、比所有人,甚至比她自己更重要,所以她能夠平靜地接受自己是孤兒的事實,因為有我。
在她心中,可以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不當沈家的小女兒,卻不能沒有我。
這已經超越了兄妹可以到達的範疇,不再只是單純的手足之情,還有更多的牽絆、更多的依戀。
在看清這一點時,她已經是我這一生卸不掉的責任與牽掛,因為那一天,我與她勾了手,許諾要永遠在一起--
一之三 許諾
「晴!」一路由學校回來,小妹愛理不搭的態度惹得沉瀚宇一肚子疑惑。
跟進房間,見她拿出課本,他關心地上前詢問:「寫功課嗎?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自己會寫,你走開!」
沈瀚宇一愕。這是第一次,她驅趕他。她向來只會纏膩著他,從來不會趕他。
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晴--」
「我沒空!」她拿高課本,擋住小臉。
「可是--」
「不要吵我!」
「我要說的是--」
「很煩耶,沒看到我在唸書啊!」她拿下課本,用力吼道。
他歎了口氣。「我只是想提醒你,課本拿反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瞪住他,鼓著頰說不出話來。
這表情逗笑了他。
晴只要一生氣,腮幫子就會鼓紅,像顆紅蘋果,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模範生了不起啊!」一氣之下,課本往他身上砸,眼眶一紅,竟委屈地泛出淚光。
這下沈瀚宇笑不出來了,驚嚇地問:「怎麼啦?說哭就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走開啦!」推掉他安撫的手,天晴逕自生著悶氣。
沈瀚宇盯著被推開的手,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
看來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點點頭,遷就她。「好吧,那你看書,我出去,不吵你。」
課本被撿起,放回她手中,她楞楞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拉不下臉來喊他,只能懊惱地猛捶書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這樣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晚餐時刻,連沈家父母都察覺到他們的不對勁。
平日話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頭被貓偷了,靜得沒有聲音,說不怪誰信?
「小晴,你身體不舒服嗎?」父親關心地問。
「沒有。」她埋頭,猛扒飯。
有一道視線關切地停駐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卻固執地不予回應。
「你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沈瀚宇習慣性地為她挾菜。
「我自己會挾,不要你雞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開。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尷尬地呆住。
「小晴,怎麼可以這樣跟你哥說話!」母親板起臉訓斥。
「媽,沒關係--」沈瀚宇牽強地扯開笑,想緩和氣氛。
「什麼沒關係,小晴,跟你哥道歉。」
「我不要!」她賭氣回嘴。
「我說道歉,沈天晴!」
「媽,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著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他是你哥!不要仗著年紀小就耍任性,你哥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懂事一百倍!」
「小晴,你就道個歉,這次是你不對。」連一向寡言的父親都說話了。
她滿腹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麼都對、什麼都好,我就什麼事都做不好,只會讓老師告狀,丟你們的臉,用不著你們一直提醒我
這點,反正我在這個家是多餘的,你們有哥這個驕傲就好了!」
說完,她推開椅子,轉身往外跑。
其餘三人全楞在餐桌旁。
說什麼鬼話?母親皺起眉。「這丫頭又哪根筋不對了?」
沈瀚宇抿嘴不說話,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斂眉凝思。
是他的鋒芒太露,傷到她的自尊心了嗎?
她表現得那麼開朗灑脫,他一直沒想過他過於搶眼是否會造成她的壓力,是什麼人拿他們作比較,刺傷她了?
「你們吵架了?」父親關切問道,再遲鈍也看得出異樣。
這可真是奇事一樁了,兄妹倆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讓人嫉妒嗎?他們也會有鬧彆扭的時候?
「沒。爸別擔心,我會處理。」
「你呀,別再這麼縱容她,這丫頭都無法無天了。」母親搖頭歎氣,念了兩句。
視線轉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擱置在桌上的飯碗,吃不到幾口。他低低輕喃:「晴不會。」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懂她更甚於自己。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幹邊,頭往上抬,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你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你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裡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沉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
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脫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於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裡去,
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沈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聽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瞭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你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你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你左手邊兩點鐘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你的所在位置--」
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沈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
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醜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乾笑,挑掉她頭髮上的草屑。
沈天晴別彆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裡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係。」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你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你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裡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你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髮,輕問:「晴,你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沈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癡!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裡,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
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
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沈瀚宇坐起身,盯著粉白的牆。
晴很少這樣跟他嘔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歲那年,初次生理期來的時候,成天別彆扭扭的,不再總是動不動就賴在他身上了,
他還以為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陣子,她每次見了他都好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羞愧地轉身跑開。
那現在呢?總不會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遲早會精神錯亂!
他掀開被子,來到隔壁房,輕敲了兩下。「妹,你睡著了嗎?」
悄寂一片,沒有回應。
他扭開門把,確定她沒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幫她留下來的晚餐有動用的痕跡,他收出空碗筷,輕輕關上房門。
清洗碗盤時,父親正好到廚房來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們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頓了下。「……嗯。」
「從小,這丫頭就誰也不纏,只纏你。每次哭鬧,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聽你的話,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哥哥哭訴,我看得出來,
她很依賴你,對你的重視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記住一點,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對她有責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意識到父親這番話,不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他態度慎重起來,發自內心認真的回答:「我會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給你了,別讓爸失望。」
沈瀚宇關掉水龍頭,錯愕回身。
這……算是托付嗎?
有關身世的問題,在他和晴之間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誰也沒說破。對他而言,有沒有血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這並不影響她在這個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幾時發現他們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終身托付給他?
為什麼這陣子,每個人都怪怪的?
晴:
下課等我,我去接你,有話要談。
哥字
昨晚,留了字條給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門,到她房裡,看到揉成一團的紙條,知道她看到了。
下課後,到她學校 也是他三年前畢業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她的人。
眼看全校師生都離開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擔心,她該不會又出什麼狀況,讓老師罰留校?
後來,幾個女孩衝著他喊學長,自稱是晴的同學,纏著他說東道西。
他曾是這所學校的風雲人物,留下了一筆完美的求學紀錄,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天生的才氣風華,讓頒獎台上永遠少不了他的身影,
直到三年後的現在,仍為許多師生津津樂道,當年甫入學的晴,還因為「校園才子沈瀚宇的妹妹」這個身份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三年前,他以全縣巿榜首的成績,傲視群倫地考進巿立高中,為這樸實小鎮的無名中學添了不少光,也難怪三年後的今天,
「沈瀚宇」這個名字,在這所校園中依然響亮。
也因為太清楚私底下有不少人說著:「什麼?那個又帥、又優秀的沈瀚宇是你哥?你們兄妹一點都不像……」之類的話,
他才會擔心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會挫傷她的自尊。
從她同學口中得知,天晴早已離開學校,他無心留下來滿足這些懷春少女的夢幻遐想,急著趕回家。
果然,晴早回來了,安靜地窩在一旁背英文單字。
「瀚宇,你今天怎麼那麼晚?不是說要去接小晴嗎?人家小晴早回來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