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漸漸散去,音樂會到了終點。
由於我和Catherine坐在中間偏前的位置,得等到其他聽眾慢慢從後門的出口離開才可以行動。
她還是相當寧靜的。
我發覺我會盯著她出神,而且絲毫不懂得節制自己的眼光,更不曉得該怎樣轉移注意力。
也是,如果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孩子坐在自己身旁兩個小時,有誰能移開眼神呢?
大概只有柳下惠了吧。
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我只是一個到現在才逐步掌穩感情船舟的舵夫。
可,Catherine會是我這艘小舟上唯一的乘客嗎?
我可以搖槳,但能否到達目的地猶未可知,好徬徨不是嗎?
或許就如草莓說的,太晚了。
草莓跟我講這句話的時候,當下我心裡的確是受到震驚的,因為沒有人這樣跟我說過,這麼地直接深刻....。
我並沒有怪她,因為她說的也許就是事實。
走在Catherine身後,她的清香緩緩透過空氣流動飄上我的臉龐,覺得情緒慢慢逼近臨界點。
Catherine今天穿了一套淺藍色的短袖襯衣、外搭一襲優雅典緻的牛仔長裙,看起來很有氣質,而且是獨一無二,宛若天仙似的。
出了演藝廳,時間是九點十三分。
「嗯...Catherine,現在要回學校了嗎?」我幾乎是壯起所有膽量問的。
Catherine也瞧了手錶一眼,沒有出聲。
我看她靜著,又催起第二波勇氣問:
「還、還是我們去吃點東西再回去.....?」
「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呢?」Catherine終於有了回音,這對我來說是莫大鼓舞。
之所以鼓舞,是因為她並沒有斬除我的話。
之所以鼓舞,乃因可以多聽見她幾句說話的輕柔。
我向四周望去,發現不遠的騎樓下有個賣紅豆餅的小攤子,熱騰騰的蒸氣裊裊升起,很有吸引力。
「那、那我去買紅豆餅好了?」
「嗯?」遲疑著,她的目光朝我望去的方向飛去,終於解開遲疑:「好啊。」
我立刻衝到紅豆餅攤子前,買了奶油與紅豆兩種口味,拎著一小袋的溫暖走回Catherine面前。
其實我的手是在抖的。
我不敢直接拿紅豆餅給她,於是將袋口打開,請她自己拿。
Catherine對我輕輕微笑,霎時竟比溫暖的紅豆餅還要火熱,直將我的心燃了起來。
「嗯嗯,」為了避免冷場,我們在文化中心前的小廣場邊坐下後,我先咬了口紅豆餅,跟著打開話匣子:「好燙!味道還不錯嘛!」
我瞥見Catherine慢慢地咬開一口,蒸氣倏地竄出來,讓她的臉頰也染上一抹紛紅。
Catherine的嘴唇像是朱紅櫻桃,我看得出神。
忽然想到,草莓也有一枚鮮嫩草莓般的嘴唇,她們倆怎麼有那麼多相像?
一邊是春天,一邊是冬天;一邊是暖陽,一邊是冰雪。
可同樣的,她們都是追求難度五星級的女孩。
「魏治豪,」我還咬著奶油餅,Catherine忽然問道:「今晚的音樂會你覺得如何?」
「咳咳!」我被嗆了一口,連忙回答:「蠻不錯的啊!下半場的曲子我比較有聽過....。」
赫然發覺Catherine正看著我。
我嘴邊的奶油餅被我拿下來,盡量在她面前保持住一個形象,或許也是晚了。
氣氛有點溫馨也有點詭異,我不知該怎麼說這種感覺。
Catherine的眼神彷彿可以穿透我的心,我沒辦法直接望著她,雖然我很想,但眼睛卻不聽使喚。
「魏治豪,你現在什麼感覺?」
「啊?」
「你現在什麼感覺?」
「我、我.....。」我詞窮了。
Catherine手中的紅豆餅已經漸漸沒了熱度,會不會,如同她的心或者我的情,都也慢慢少了溫度?
可是我並不清楚她剛剛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真的不清楚啊!
我現在是什麼感覺?
我以為我知道的,我真的以為我知道。
可是,我能說嗎?
馬子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我害怕改變,那就什麼都永遠也不會有改變;當時馬子的表情非常認真,我還以為她是多慮了,沒想到我會真的面臨這種類似的局面。
我是怕改變什麼?
菜頭在我出門前也說到,他覺得我最近的心情平穩多了,好像隨時都有準備似的。
我是不夠明白他所謂的準備指的是什麼,但是心裡多少有個底。
難道是準備告白嗎?
我笑他想太多,可是剛剛Catherine才不過問了一個隱約有什麼意味的問題,我就想了這麼多,豈不是更可笑?
「Catherine....。」我還是說不出來。
她將手中的紅豆餅吃完,緩緩咀嚼的臉頰依然有著屬於她的溫情以及冷靜。
「CICI應該已經說了,我要休學了。」
「嗯.....。」
這件事我早知道了,可是,如今從Catherine口中吐露出來,還是教我心神為之震撼,真的是從頭頂涼透到腳底,剛剛吃下去熱騰騰的奶油餅好像吃假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街燈照耀著小廣場,幾個緩緩離開演藝廳的男女這才穿過眼前。
剛剛聆聽妙音的溫暖感觸,竟在一瞬間全部變了調。
「為什麼?」大概類似是背水一戰的感覺,我竟還能繼續問下去:「Catherine,要休學是妳自己決定的嗎?」
我的問句也許讓她吃了一驚,但真正嚇一大跳的人終究還是我:
「嗯。」
「為、為什麼?」我想是我急了。
急了?我急什麼了?
我是急著自己對她的冀望能讓她收回說過的話嗎?
還是我根本只是想要弄懂她的想法而已?
Catherine輕輕地嘆了口氣:
「.....魏治豪,你知道河岸對流水說了什麼嗎?」
「河岸、流水?嗯...這是....泰戈爾?」我愣住。
Catherine的面容平靜幾無波紋,如深夜的湖水,充滿秘密又無限風情的空間。
我細想了一下,記起書中的殘酷字句。
我本來以為Catherine會想要看著我落寞的神色,但是,她的表情一點高興的意思也沒有。
「我只是這樣以為。」她緩緩地、輕輕地說,似乎還有轉圜空間,又像已經一去不回:「這裡給了我太多傷感了,我爸爸說,他要到英國去工作,我想,這也許是個機會。」
「機會?」
「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也許。」
河岸徐徐推開流水,奔向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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