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是聽了導仔在上課時所說的往事而寫成的小說。
/1988年/
*女友
直到電視傳來梅艷芳的死訊,她原本麻痺的心才一陣一陣地傳來痛楚,並不是為了女歌手的死,而是某種類似遺憾的情緒,年輕時候的愛戀,還有懷念過往的哀傷,糾結成一團,她頓時不能言語,只有淚不停地奪框而出。
一旁的孩子用無辜的眼睛看著她,問她怎麼了,一旁盯著螢幕出神的丈夫這才注意到她,丈夫慌忙地遞了面紙給她,顯然被嚇到了,說著「我從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梅艷芳呢!」她沒有辯解,丈夫是不會明白的,一種不被了解的難受讓她的眼眶更加模糊。
她大學時的戀人,曾經很喜歡梅艷芳,用曾經這個字眼,是因為不知是否依舊;如今他也有了家室,生了兩個小孩,在一所高中教數學,大學那段年少的日子,看起來已經很遙遠了。
她抽噎著,強壓住因哽咽而起伏不定的呼吸,想到他們曾一起去看那部梅艷芳和張國榮主演的胭脂扣,兩個人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享受著小情侶的甜蜜;電視上播的僅僅只是電影裡的一個片段,就讓她想起了許多,或許真的是老了,容易感傷,眼淚竟然就這麼地流了下來,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然而眼眶卻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滴滴答答地漏水,無法止息地潰堤。
晚餐後丈夫還特別體貼的幫她洗了碗,拉了她早早便在床上就寢,叫她不要想太多,沒多久便自顧自地沉沉睡去,還發出巨大的鼾聲。她看著丈夫熟睡的臉龐,想著這將要繼續陪伴她的人,卻感到越來越難入睡了。
*導仔
教書並不能算是他的夢想,但他對現在安定的生活已感到相當滿意:每天教授對這些學生來說似乎很難解的數學題,偶而和這些思春期的高中生開開黃腔,一天一天,日子過得充實又很具意義;他該要沒有怨尤的,只是,偶爾還是會不自覺地想到過去。
早上,在開始正課前,他和學生提到了梅艷芳死去的消息,有的還是聽他說才知道。他學生時代的偶像,患了子宮頸癌辭世,在胭脂扣裡飾演女鬼的她,此刻真的成了魂魄,走之前她交代大家不要為她哭,也不要叫她的名字,她才能安心地走;他不禁想到胭脂扣的劇情,梅艷方飾演的煙花女子「如花」和富家少爺「十二少」相戀,兩人臥在床上互相餵著鴉片的畫面。
1988年,他和大學時代的女友去看剛上映的胭脂扣。
劇裡的如花和十二少在花街妓館結識,他們吸食鴉片相約殉死,結果只救活了十二少,如花在陰間痴痴地等待,卻等不到情郎;五十年後她回到陽間尋找十二少,只看到和父母安排的人家成親的十二少,無奈時間太過殘酷,如花仍如往日動人,十二少已垂垂老矣,頹廢不振偷渡餘生,如花這才從往日的迷戀中清醒過來,歸還了胭脂扣重新投胎。
留下來的十二少,只能日日在虧欠和回憶中渡過於生了。
他想到大學時的自己,和那個體弱多病的女友。現在想到仍覺得虧欠她太多,所以心裡總有股類似遺憾的情緒。
家裡的人是反對他們交往的,最大的因素是女友的健康狀況。女友的病異常複雜,就算是現在也不能根治,只能用藥物控制;只要一聽到那裡有醫術不錯的高人,他就載著女友去給人治病,兩個人坐在他那輛偉士牌機車上,挺著寒風前進,女友的雙手環抱他的腰際,那種感受至今仍叫他無法忘懷。
明明知道女友的身體不好,卻還是有著和她共度一生的想法,那種如同宿命般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他義無反顧,甚至和家人起了很大的衝突。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決心,好不容易家人才對他諒解一些,然而很快地便收到了兵單。
當兵前,他希望女友能搬到屏東住,就近讓他家人照顧,女友卻沒有答應他。
那之後,在親友團的關說下,他的意志動搖了。
用家裡反對這樣的理由提出分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很爛,但是現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沒有反抗的能力,也許該怪罪太過年輕,終究過去的事誰也無法改變,也不能說誰負了誰,只是心裡的虧欠,並沒有因事過境遷而減少,直到現在仍很難釋懷。他想知道女友現在是不是真的幸福,或者,偶爾也會在午夜低迴時想到他。
女友後來出國留學,現在已經是個教授了。
告訴學生這段往事時,還被調侃沒出息,結果只當了個高中的老師;他苦笑,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當初如果把女友留下,睡在枕邊的人就不一樣了,女友也會變成一個隨處可見的中年毆巴桑也說不定。
想著現在的老婆,他微微地笑著,這段和大學時代女友的回憶是不能讓老婆知道的秘密,那本和女友的相簿藏在教職員室的抽屜中,交待了同事如果他發生意外便收藏起來,不能讓他老婆看見,他不希望老婆懷疑他的「忠貞」,也不想讓老婆受傷,就讓他自己分享記憶裡的那些畫面吧!
*
和她還是有聯絡的,雖然在同學會上沒有刻意地交談,至少知道她有了家室,至少,她看起來的笑容並不勉強,或許,這樣就足夠了吧!
時間的長河流呀流呀,帶走了一些,帶來了一些,曾幾何時,生命的缺口昇華成生活中的感懷,未完的遺憾成為思念的點滴。
總無法忘記生命裡某些人的陪伴,無法遺忘某些甜蜜的片段。
他想著,懷念著,也祝福著遠方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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